门一打开，剧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视野里是大片的红，地面上全是血渍，江沐晨无力地倒在那一地的血泊中，眼睛半阖，看上去已经失去意识了。
保安在一边赶紧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夏月最先的惊恐之后是巨大的愧疚扑面而来。江沐晨要是真的有个万一，她要如何面对自己？
江沐晨要是有个万一，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救护车不出十分钟就“呼啦啦”地到了，夏月不懂医务知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一边看着。保安吓得要死，愣在一边嘴巴都没合上。
直到医务人员把江沐晨抬上担架，夏月才急急忙忙地跟着江沐晨上了救护车，一路上心惊胆战，连等她的苏辰央都忘了通知一声。
医务人员的动作很快，迅速地到达了医院，然后把苏辰央送到了急救病房。夏月想跟进去，病房的门“哐当”一声关上，将她牢牢隔离在了那个世界之外。
夏月的世界随着关门声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一些景象如走马观花般地在眼前渐渐闪现，像PPT精美的装帧图片，一张张缓缓回放，诉说着过往。她想起了那些年清隽而沉默的男孩带着她去大学办入学手续，想起了他在月光下给她放一城的烟花，想起了他无言的拥抱，想起了他默默给予的温暖……眼泪默然地就溢满了脸颊。
不管江沐晨对她做过什么，都不能否认他曾经给予她的温暖；不管江沐晨是不是她爱的那个，但他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一点点走近，而后停在了夏月身边。
“他是你那个前男友？”秋微若在夏月面前坐下，“别哭了。”
夏月擦了擦眼泪，看到秋微若变戏法似地掏出根烟，想起什么似地有些烦躁地又把烟装了起来，她揉了揉肩膀，晃了晃脖子，表情有些惆怅，“我倒是也想自杀呢。”
夏月没说话。
秋微若看了夏月一眼，“我挺佩服你的。”临了，又加了一句，“不是讽刺。”
想她秋微若，长得漂亮，家世优渥，学历高，技术强，性格也不错，无奈有些一根筋，自小喜欢苏辰央，追了很多年，结果只能把他变成好哥们，从来不曾泡到手过。可这闷不吭声的夏月一来，苏辰央就被她吃的死死的，让她怎能甘心。
她一开始以为苏辰央就是逗夏月玩玩，或许，就算她看出来苏辰央确实喜欢夏月但也没意识到苏辰央是这么喜欢夏月，可能苏辰央在她身边太久了，从来没有完全属于过谁，所以给她造成了一种错觉。她觉得，他也许就是她的了。可是，夏月一出现，所有的既定都成了过去，所有的规则都被改写。苏辰央正大光明地昭告天下，他恋爱了，他属于她。从此，她跟他再无关系了。
秋微若有些惆怅，遥遥看向大门的方向，有夕阳的微光照在她的鼻翼上，给她平添了一丝柔和。
一道灰色身影踩着夕阳进了医院大门，那人长身玉立，宛如古代的陌上佳公子不染丝毫浊气。本该是一身孑然的人，偏偏在看到夏月的瞬间堕落了凡世红尘。
苏辰央一直没等到夏月，一桌饭菜热了又凉，他打了无数遍电话给夏月夏月都没接，最后还是秋微若通知他说江沐晨自杀了，夏月跟了过来。
苏辰央当即就不管那一桌子菜了，急吼吼地打车过来。他怕，他怕那个疯狂的男人用这种方式抢走他的女孩。
夏月这一生在谁面前都像是个无底洞，偏偏在苏辰央面前透明任性地像个小孩，她看到苏辰央，忍着的眼泪又再度流了下来。她一把抱住苏辰央，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月桂香才彻底沉下心来，一切的心魔随之消散。
她说，“苏哥哥，我害怕。”
他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月月，别怕，有我呢。”
一边的秋微若站起身，隐入了黑暗。
约莫两个多小时，抢救的医生过来告诉他们，好在送来的及时，病人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
夏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之后，都是苏辰央前后忙着帮江沐晨办理住院手续。因为秋微若是医院主任，便带着苏辰央去办。
夏月也不敢进病房看江沐晨，生怕再刺激到他，思来想去，还是去帮苏辰央。
一个小护士给她指了路，夏月在一处隐蔽的走廊拐角看到了苏辰央跟秋微若的身影。夏月本来想过去，听到秋微若的话，抬起的脚步停住了。
秋微若问苏辰央，“苏苏，我们之前那次，算什么？”
夏月的心，猛地就沉了。
（三）人亡桂花落
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除了表面的光明还有内心的黑夜。
关于秋微若嘴里的“那次”，夏月没有问。
那一天，夏月知道自己本该离开，但她却偏执拗地站在拐角想听他们说完。但让她失望的是，秋微若问完那话之后苏辰央什么都没说，只无奈地回了一句，“那次，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什么又是对不住了？
他是欠了她的命，还是欠了她的情？夏月不敢猜，便整日忙着照顾江沐晨，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这一切。
警局比较忙，夏月请了假，苏辰央便忙的走不开了。有时候苏辰央发一些信息给夏月，夏月不动声色地回一句，苏辰央也没有发现什么。毕竟，夏月一直是这么一副模样。
她这样的人好像就是这点好，平时不动声色，对别人有了什么隔阂别人也看不出来。如此，就能避开直面的尴尬了。
江沐晨一直在昏迷当中，也有可能是装睡。秋微若来过几次，说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一直没醒。
夏月每天坐在他旁边照顾他，偶尔帮他换花的时候会有些伤感。她知道生命脆如芦苇，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种随时会离去的不确定感。想来也是因为这样，夏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冷漠而疏离，好像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有时候，冷漠只是一种保护色。
如果对世界太热情，那么到了离别的那一刻，又该是如何的撕心裂肺呢？
毕竟来这世间一遭不容易，既然来了，不如走完。
在成为江沐晨的贴身小保姆一周后，夏月收到了罗晨的邀请。罗晨说跟她一见如故，想约她出去吃饭，再带她认识几个朋友，好不至于那么闷。
“夏月啊，我跟你说，你就是太闷了，才整天看起来郁郁的，跟我出去走走吧，秋天的枫叶谷可美了。”罗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宛若清早的风铃声清脆悦耳。
夏月看了看紧闭着眼的江沐晨，江沐晨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这边又有护工可以照顾他，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如此一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罗晨的约会邀请。
夏月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手机看到苏辰央的微信。
苏辰央：想你了。
夏月关上手机，本来不准备理会。想了想，还有回了个害羞的表情。
作为女朋友，她其实应该去质问他跟秋微若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她不想问。她怕问出的结果让她伤心。如果过去曾经发生了什么，那本不是可以改变的，就算问出口了，又能怎么样呢？既然如此，不如不问。说到底，她还是吃味的，这点吃味，让她暂时决定离他远一些。
罗晨跟夏月约定去枫叶谷玩，两人在罗晨家集中。
罗晨在某大型IT公司上班，平日里工作很忙，因此在单位旁边租了个房子。罗晨本人是本市人，但是一大家子都在乡下，她家里情况也不算太好，罗晨暂时还没能力把父母接上来，便自己一个人独住。
夏月自从跟罗晨加了微信之后对她的了解逐渐多了起来，她知道这个堂妹的生活异常简单，性格活泼，爱好上偏文青，平时喜欢看书听歌，也没什么过多的消遣方式，是个五好青年。她生活中的唯一意外好像就是一个猥琐的房东跟一个执着的追求者了，倒也安然。
天色还早，路边的车辆寥寥，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还没来得及外出谋生，出租车很难打到，夏月便站在路口边等车边翻罗晨的朋友圈。
“叮咚”一声响，一个陌生人加了自己好友。陌生人叫“晴天的风”，头像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好友申请里还附了一条备注：你是月月吗？我是秦风啊。
夏月想了半天才有一点印象，这个秦风好像是她小时候的朋友，两家以前是邻居，后来，夏家搬家之后两家就没什么联系了。
她接受了她的好友申请。
那边的秦风很快发了一连串话过来，看得出来很激动。
秦风：月月，我有个朋友看过你小时候跟我一起拍的照片，她去警局办事的，认出你来了，然后跟我说。后来我去警局找过你几次，你都不在，我又看到你在公告栏上留下的联系电话，就搜了你的微信号，居然真的找到你了，好开心。
秦风热情地让夏月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该回些什么，秦风又发话来了。
秦风：月月，我记得你搬到江淮区附近了，我目前的房子也在那边，我现在去找你，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夏月一脸问号，吃早饭？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本来想拒绝，看了那一大通密密麻麻的字，夏月叹了口气。算了吧，看她这么开心，吃早饭就吃早饭吧。
夏月打了个电话给罗晨，罗晨那边也是刚醒的样子，嗓子都带着点嘶哑。夏月说明了具体的情况，罗晨大方地答应了，她正好也要再睡会儿。两个人便改了见面时间，决定中午一起去罗晨家吃饭，吃完饭再去枫叶谷。
夏月到了跟秦风约定的地点，老远就透过饭店的透明落地窗看到一个小巧的姑娘缩成一团窝在角落。姑娘扎着个丸子头，看不清脸。
这个姑娘，就是秦风。
夏月还记得，小时候她们总会一起玩，那时候双方父母都还在，两家总是一起去公园野炊。她到现在都记得夕阳余晖下母亲的笑脸和父亲的怀抱，以及，夏晚跟秦风两个小孩追逐打闹的身影。这一切的景象像个装帧精美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永不消色。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敢贸然占为己有，因为生怕有一天，就会失去。
“夏月……”秦风看到推门而入的夏月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开心地招手，小小的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乖巧地像一只毛绒熊。
夏月被秦风的喜悦感染，也朝她笑了笑。两个姑娘一把抱在一起，紧紧搂着对方。
“夏月，真好，还能见到你。”秦风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夏月，眼里都是光，“你真好看，小时候就好看，现在更好看了。”
“秦风也好看。”夏月朝秦风眨了眨眼。
秦风“噗嗤”一声笑了，“看你的样子挺高冷的，眨起眼来倒是挺熟练的。”
夏月一愣，她刚才……眨眼了？
眼前一张阳光的脸闪过，那脸上的桃花眼调皮一眨，夏月的脸登时就红了。
秦风看夏月脸红心下安然，适才看到夏月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样还有些不敢接近，现下看她眨眼又脸红，看来依旧是小时候那个明媚的姑娘。
一个穿着套服的服务员托着托盘过来，小心地放下早餐，有大煮干丝，有阳春面，有小笼包，有果汁，还有一份……榴莲慕斯？
夏月急不可查地蹙眉，往后缩了缩，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榴莲慕斯推到秦风面前。
“你干嘛？这是你最爱吃的啊？”秦风讶异，又把那份榴莲慕斯推了回来。
夏月被呛得直往后缩，她最讨厌榴莲了，怎么可能会喜欢吃榴莲呢？
“难道是我记错了？是夏晚喜欢吃榴莲的？不对啊，我记得就是你喜欢吃啊。夏晚可讨厌吃啦，以前我每次捉弄她都喜欢把榴莲往她身上糊，她吓得直哭。”秦风说着说着把自己逗乐了，想起什么似地，“对了夏晚呢？有空约她一起出来玩？”
秦家跟夏家在搬家之后就没有交流了，因此不知道夏晚去世也是应该的。
夏月低头喝茶的动作停了，埋在茶杯中的眼被热气一薰，眼圈立马红了。
“晚晚她，死了。”
夏月说完这话也不顾秦风震惊悲痛的表情，一仰而尽杯中的温热液体。好像饮尽了这世间所有的愁苦之物。
这顿久别的早餐就在夏晚的死讯中万分沉重地结束了。出来之后，夏月裹了裹围巾，一股清幽的月桂香飘来，好像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慰她的悲愁。
“月月，以后，我就是你妹妹。”秦风抱了抱夏月。
夏月看着她乖巧的娃娃脸，用力点了点头。
自夏晚走后，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成了夏月的慰藉。
拜别秦风之后已经快十点了，夏月想着要不直接去罗晨家，搞不好还能帮她一起做饭。吃完饭也好早些去枫叶谷。
坐车上的时候，苏辰央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夏月要不要一起吃饭，夏月跟他说约了罗晨，苏辰央有些失落。
“月月，我觉得你最近，不怎么理我了。”苏辰央的声音焉搭搭地，夏月都能想象到他扁着嘴的样子。
夏月闷了半晌，“你想多了，乖。”
说完不待苏辰央回答就挂了电话。
开车的中年司机笑笑，“跟男朋友生气了？”
夏月没说话，摇摇头。
其实，并不能说是跟苏辰央生气，更多的是跟自己生气。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小气过，即便苏辰央跟秋薇若以前有过什么那又怎样呢？至少他现在是自己的。说到底，她心里的这些膈应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斤斤计较而狭隘。
很快到了罗晨家门口，夏月打了个电话给罗晨，罗晨没接。
估计是在忙做饭，夏月也没多想，直接去了。
她虽然没有来过罗晨家，但罗晨给她发了地址，所以，她跟着楼栋号很快就找到了罗晨租的房子。
房子在三楼，比较老旧的款式，跟隔壁门对门。
罗晨房门半开着，夏月喊了半天都没人答应，夏月便准备直接进去。
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探出头来。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长相让人不怎么舒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月，一双小眼里充满了不怀好意。
“找罗晨啊？”男人问。
夏月点点头，没理他。
房内的灯开着，静悄悄地，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顺着窗沿的风涌入夏月鼻息，这花香清幽，又混了些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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