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网络断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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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吴文学会五笔打字后,他又开始网上冲浪。上搜狐、新浪、网易,上百度,上Google,网络世界几乎包罗万象,无所不能,这令吴文惊奇不已。

    在江城的怂恿下,吴文在搜狐网开通了自己的博客,他首先注册,不是那么顺利。关键是注册名,他想到的都被人注册了,换了十几个都不成功。吴文没法,就尽填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填一二三四,有;填阿七王六,也有;填凹凹凸凸,还有;甚至填阿猫阿狗我不是人也还是有。吴文灵机一动,将自己名字的前两个拚音后面加上下横线,然后再写上自己的生日,果然一路畅通,注册成功。接下来他又把自己以前的一些文章放到博客里,没两天就有上百个访客,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江城告诉他:发帖子或跟帖叫“灌水”,上人家博客或空间叫“踩踩”,留言就叫“留足印”和“冒泡”,只看不发言叫看“霸王文”……一些网络名词令吴文大感新奇,细细想一想,有些还真贴切生动,不由感叹自己真是与这个时代落伍太远了,不客气地说就是半文盲。幸亏来到了南方,才有机会融入现代化的进程,如果足不出户,还是窝在那个山沟子里啃几亩瘦田,就是老死荒丘,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那可是白活了!

    吴文发现,QQ是个很有趣很神奇的东西,它像一条绳索,能把相干和不相干的人串在一起,双方躲在虚无的网络后面,扮演着形形色色的角色,说着真心或假意的话。吴文刚上Q时,还弄了些笑话和出过几次洋相。

    他在腾讯成功申请QQ后,起了个很有些文气的网名:墨白。又在个性签名栏里写道:世事如墨,尘心若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登陆后不久,就听见“唧唧”声,电脑右下角的小喇叭发出信息,是有人请求加为好友。他双击点开,是一个叫“帅得没商量”的网友请求,于是通过。吴文以为此“帅得没商量”肯定是个男仔,谁知聊了一个多月后,此帅友问:

    “你想知道偶(我)真实身份不(问号表情)”

    “想啊!”

    “那偶(我)上视频?”

    “欢迎!”吴文发了个鼓掌的QQ图像。

    “那你上不上视频呢?”(伸舌头)

    “对不起,我没有视频。”(尴尬流汗)

    “那偶(我)上,784(岂不是)吃大亏啦?”(左哼哼、右哼哼)

    吴文就发出一个QQ擦汗的图像。

    对方回了一个QQ捂嘴偷笑的表情。

    “你不上,我就下了。”吴文看破对方的诡计,威胁说。

    “别!别!偶(我)上,看你这小样!”接着对方发出了视频请求。

    令吴文晕倒的是,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是个大小伙的网友,原来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这家伙在视频里冲吴文得意地坏笑,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尴尬。

    吴文把这事讲给江城听,江城见怪不怪,说这有什么?QQ个人资料里面是少女,没准是个六十多的老头。网络这东西,你别把它当真。

    吴文半信半疑,有一次有一个叫“我心如烟”的女网友加他,聊了几天后竟向吴文求爱,结果还真是个小伙子恶作剧。从此吴文不再相信网络。

    “这就是啦!”江城先知先觉地说,“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是假的,虚幻的网络还能是真的?”接着又嘣出一句经典:

    “黑社会没有社会黑,假网络没有人心假。”

    那天吴文与婉雪在海都人才市场相遇,吃了炒米粉,分手时互换了QQ号,回来后迫不及待地上网,火烧火燎地登陆,在查找对话框里输入婉雪的QQ号,点击搜索,电脑上弹出婉雪的个人资料:

    个人设置——个人资料

    用户帐号:93*97**92

    用户昵称:霓裳雪

    个性签名:霓裳飘若雪,兰心拂水行。

    会员阶段:QQ 等级:

    姓别:女 年龄:保密 姓名:你去问

    生肖:保密 血型:生日:0月1日

    毕业院校:南京大学中文系 星座:

    个人主页:职业:码字族

    个人说明:我手写我心

    “咦,还是个同道呢”!吴文看了暗说。于是发出信息:你好!在吗?我是吴文,请加我。没片刻就得到回应:93*97**92通过您的请求并把您加为好友。

    霓裳雪:15:20:31

    哈哈,你够快的呵!(握手)

    墨白:15:20:32

    敢不快么?(伸舌头)

    霓裳雪:15:20:33

    谢谢你的炒粉呵!(抱拳)

    墨白:(流汗)15:20:34

    不好意思呵!我穷苦老百姓一个,没钱请你吃西餐。等我发财了……

    霓裳雪:15:20:33

    等等,剩下的话俺来帮你说(一个鬼脸):

    等我发财了,我早餐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等我发财了,拖鞋买两双,穿一双拿一双;

    等我发财了,枕头买两个,枕一个抱一个;

    等我发财了,喝啤酒吃咸菜,想穿裤衩就穿裤衩,想穿裙子就穿裙子;

    等我发财了,上饭店泡酒吧,想看美女就看美女,想吃烧烤就吃烧烤;

    等我发财了,买两个手机,一个打电话,一个发短信;

    等我发财了,金卡办两张,用一张送一张;

    等我发财了,机箱买两个,用一个坐一个;

    等我发财了,回家买两张机票,用一张,撕一张;

    等我发财了,把母校收购掉,炒了当初给我记过的那个教导主任;

    等我发财了,想坐飞机就坐飞机,想坐坦克就坐坦克,大奔买两辆,开一辆拉一辆;

    等我发财了,收微软并intel,想打盖茨就打盖茨,想扁布什就扁布什;

    等我发财了,我开公司开两间,一间我当老板,一间我当员工,我想炒老板就炒老板,想炒员工就炒员工。

    ……

    墨白:15:20:37

    笑死我了,你真是太有才了!这是你写的么?(呲牙咧嘴,竖大拇指)

    霓裳雪:15:20:38

    哪里哦!我可没这么有才,全是在网上搜的,看着有趣,我就收藏了,今天拿出来忽悠忽悠你。哈哈……

    墨白:15:20:39

    网上搜的?

    霓裳雪:15:20:40

    是啊,你上百度搜,多的去了。

    墨白:15:20:41

    是吗?有空我去试试。对了,原来你也是学中文的呀,我们可是同行呢!那天你怎么没有说呢?

    霓裳雪:15:20:42

    (伸舌头)这有什么好说的么?又不是什么名人大家!学中文的不吃香啦,现在找工作都难哟!

    墨白:15:20:43

    是啊!现在理科走俏,文科势微了。

    霓裳雪:15:20:44

    不说这个了,郁闷!那天在南门关检查站幸亏你给我解围。海都的治安真是太差了!

    墨白:15:20:45

    那是我到海都的第一天,没来得及感受,它就给我上了一课。

    霓裳雪:15:20:46

    是哦!人说海都处处是机遇,我说海都处处是危机。你看那天的那个死出租车司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东……

    墨白:15:20:47

    出门在外确实要处处小心,所以在海都,人和人互相提防,心与心越来越隔膜,满街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霓裳雪:15:20:48

    海都是心的沙漠。

    墨白:15:20:49

    这是一个城市和社会的悲哀。

    霓裳雪:15:20:50

    对了,你熟悉网络文学吗?

    墨白:15:20:51

    (尴尬)我的电脑也才刚学会,网络文学我就更不懂了。

    霓裳雪:15:20:51

    我跟你说个事呵!我有个师姐,专门给一些文学网站做写手,月入过万呢!你有这么好的文字功底,何不试一试呢?

    墨白:15:20:52

    给文学网站写文章?

    霓裳雪:15:20:53

    是啊!像起点、红袖添香这样的文学网站。

    墨白:15:20:54

    看来我真是落伍啦!我以前一直以为在报纸杂志上发文章才有稿费,想不到现在在网络上发文章也有钱呵!

    霓裳雪:15:20:55

    也不全是这样的啦!像你在自己的博客和空间上发文章谁给你稿费呵!(偷笑)除非你成某个网站的签约作家。像我那个师姐吧,她是起点的签约作家,所以才有得钱拿呀!

    墨白:15:20:56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在网络上有点名气人家才会跟你签约。

    霓裳雪:15:20:57

    那是当然滴(的)啦!(伸舌尖)

    墨白:15:20:58

    看来我不行。一是我不懂,二是我的文风可能不适合网络文学的那种写法。

    霓裳雪:15:20:59

    唉我说你这人,试都没有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我在网上搜索你的文章,发现你文字功底非常深厚,完全是可以的啦!

    墨白:15:21:03

    网上有我的文章?

    霓裳雪:15:21:04

    是啊,大把的。你上百度搜自己的名字试试。

    墨白:15:21:05

    你等等,我搜搜。

    墨白:15:21:06

    哇!还真有啊……(激动)

    霓裳雪:15:21:07

    小样!看你蹦得……

    墨白:15:21:08

    咦!这就怪了。我可从来没往网上发文章啊?

    霓裳雪:15:21:09

    现在只要是公开发表的文章,就能在网上搜索得到。这就是互联网的威力!

    墨白:15:21:10

    太恐怖了……

    霓裳雪:15:21:11

    哈哈,你是赞扬还是害怕呀?

    墨白:15:21:12

    两者兼而有之。我看互联网是柄双刃剑。

    霓裳雪:15:21:13

    哈哈,这个我们暂且不管它。你打不打算在网上发文章呢?

    墨白:15:21:14

    怎么发?

    霓裳雪:15:21:15

    很简单的。你在某个网站上注册就行了。就像你申请博客差不多。

    墨白:15:21:16

    哦!原来是这样。

    霓裳雪:15:21:17

    嘻嘻,蛮简单的吧?

    墨白:15:21:18

    嘿嘿……

    霓裳雪:15:21:19

    神秘的东西是因为你不了解,了解后的东西就不再神秘。

    墨白:15:21:20

    充满辩证法,你太有才了!(伸拇指)

    霓裳雪:15:21:21

    (敲头)我叫你忽悠!我叫你忽悠!

    墨白:15:21:22

    (大兵)出来江湖混,哪能不忽悠!

    霓裳雪:15:21:23

    系(是)不系(是)哦!那你准备怎么忽悠呀?

    墨白:15:21:24

    嘿嘿,我还没想好……

    霓裳雪:15:21:25

    嘻嘻,那你就慢慢想吧!

    墨白:15:21:26

    我能跟你说一句内心话吗?(伸舌头)

    霓裳雪:15:21:27

    好啊!我就喜欢听别人的内心话。

    墨白:15:21:28

    听了不许生气哦!

    霓裳雪:15:21:29

    切!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墨白:15:21:30

    知道吗?在南门关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害羞)

    霓裳雪:15:21:31

    是吗?那我岂不是很……(害羞)

    墨白:15:21:32

    对不起!你该不会误认为我是个……轻浮的人吧?

    霓裳雪:15:21:33

    那你自己认为是一个轻浮的人吗?

    墨白:15:21:34

    肯定不是!

    霓裳雪:15:21:35

    那就是啦!跟你实说吧,我也有这种感觉呢!那天你给我解围,我就觉得你这人特深沉特忧郁,是那种很有思想的人。

    墨白:15:21:38

    (流汗)我可能是有些忧郁,但不是那种有思想的人。

    霓裳雪:15:21:39

    你的忧郁是从骨子里发来的,是不是受过很多伤?

    墨白:15:21:40

    我考大学的那年患了一场大病,大学梦就这样碎了。后来到村小学去当民办教师,又遭村干部排挤欺压,没奈何就和两个同伴跑出来了。

    霓裳雪:15:21:48

    哦!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两个同伴吗?她们现在在哪工作?

    墨白:15:21:49

    她们在南乡的一家电子公司里上班,工资很低。

    霓裳雪:15:21:50

    一线工人的工资能高到哪去?!

    墨白:15:21:51

    能说说你吗?(伸舌头)

    霓裳雪:15:21:52

    我出生在南京,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想在南方寻求发展。

    墨白:15:21:54

    你名牌大学毕业,好找工作,不像我这个土包子没文凭。

    霓裳雪:15:21:55

    切!你堂堂四川省作协会员,比我强多了。

    墨白:15:21:56

    (流汗)你就别提这个啦,丢人!今天要不是你解围,我还不知把脸丢到哪去呢!

    霓裳雪:15:21:57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对了,通过这件事呵,倒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找工作不能盲目,要找准路!

    墨白:15:21:58

    怎么找准路?

    霓裳雪:15:21:59

    像企业吧,它要的是管理人才、技术人才和销售人才,而很少招文化人才。你是一个文人,在企业里很难找到适合的岗位。所以你的目光不要只盯在企业上,而要找文化部门。譬如像报社、杂志社……

    墨白:15:22:06

    你这样说倒真提醒了我!但海都很看重文凭,这是我的一道坎……

    霓裳雪:15:22:07

    你有实力放在这,会有伯乐赏识你的!

    墨白:15:22:08

    谢谢鼓励!(抱拳)

    霓裳雪:15:22:09

    今天暂聊到这,我师姐回来了。保重!(伸舌头,握手)

    墨白:15:22:10

    好的。再见!我们互相留意招工信息,互通有无。

    霓裳雪:15:22:11

    没问题!(OK手势)886……

    这次网聊是吴文有生以来聊得最长、最深入的一次。他爱上了QQ,有空就上线,上线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婉雪。两人在网上聊得甚是投机,这一切隐蔽得像做地下工作,江城一点也不知道。

    江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忙乎。

    这个周日,江城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吴文已把饭做好,这三个多月来,他几乎成了江城的生活保姆。

    “跟你商量一件事,”在吃饭的时候,吴文对江城说,“这几个月我勤学苦练,电脑应该是差不多了,所以想尽快找份工作,总不能长期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呵!”

    “真的学的差不多了?不是菜鸟啦?”

    “谈不上精,一般的工作应该能对付过去吧!像绘制表格呀,发电子邮件什么的。”

    “你现在一分钟打多少字?”

    “嗯——差不多60个左右吧!”

    “行啊你!居然跟我有得一拚了。行,批准你毕业。有什么打算?”

    “你说吧,我一不懂企业管理,二不懂技术,三不懂销售,只能写几个狗脚板字,所以找工作只能在这方面想心思。”

    “说得有理。找工作就是要利用自己的长处。问题是,现在你能找适合自己的工作吗?”

    “这几天我上网查了一下,海都松乡镇准备把镇报扩版,现在正招记者呢!”

    “是不是啊?这样太好啦!”

    “恩。我明天就过去应聘,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谁?”

    “婉雪。”

    “哪个婉雪?”

    “就是……就是那天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南门关碰上的那个女孩。”

    “是她?”江城一脸诧异,“你怎么碰上她了?”

    吴文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犯罪事实供出,只听得江城贼眼乱跳色眉狂舞,嚷道:“吴文你艳福不浅呵,这么快就有了红颜知己!”

    “什么艳福红颜,不要说这些俗不可耐的字眼,那是对她的玷污!”吴文一脸森然。

    江城一伸舌头,说道:“行行行,我没半点不尊重她的意思,看你给急的。”接着变得一脸严肃,“吴文,我发现这个女孩真的不错,你得用心点哦!”

    “海都的爱情,就来得这么容易吗?”吴文揶揄道。

    “爱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像我和吴霞吧,也许永远找不到你和婉雪的那种感觉。”

    “尽说些疯话!我现在和婉雪有什么感觉了?前后就见过两次面,能有什么?再说她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出身大都市,能看得起我这个穷土包?你就别在那瞎扯乎了。”

    江城把筷子重重一搁,满嘴喷饭,怒曰:“吴文你这说的什么话?谁说你是土包子了?是土包子又怎么了?中国人往上数三代,哪个不是土包子?她婉雪名牌大学毕业又咋的,能和你这个省级作家比吗?她出身大都市,就不用跑到海都来打工啊?!”接着又嘻嘻一笑,说,“吴文,明天我陪你去应聘好吗?”

    “有何居心?”

    “看你说得多难听,我还不是为你好,帮你参谋参谋一下婉雪嘛!”

    “乱弹琴!”

    “我是说真的。明天你应聘了我们一起去看丽娟她们。”

    “你不用上班?”

    “我给公司打个电话,就说明天我要见个客户。你知道我们搞销售的上班比较自由。”

    “那——好吧!但明天你不许乱说,否则我饶不你了。”

    “得,你像个娘们似的!”江城奸计得逞,胃口大开,端起一碗面汤,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这夜吴文担心明天应聘的事件,很是心情不宁,在床上煎烙饼似的翻来复去。江城说你倒睡呀,要不明天脸像死人似的,谁要你?起来给吴文冲了杯浓牛奶,给他灌下,又口授睡眠密诀:数绵羊,从100倒数到1,如此如此你就睡过去了。吴文依计,倒数绵羊到第78只时,就被绵羊拖到梦里吃草去了。

    次日早晨8点钟,婉雪如约来到南门关。

    婉雪一袭紫衣,在海都六月的朝阳下如一棵蓬勃的青春树,浑身洋溢着明媚轩扬的气息。江城不由一阵目眩,他简直不敢相信,在海都物欲横流的都市,竟会出现这样一个清纯明澈的女孩!

    “你干吗跑到南门关来呢?三十一区不是有直达松乡的公交吗?”互相认识过后,江城不解地问吴文。

    “这你就不懂了!”吴文吴作家脑袋连摇,喟然长叹道,“南门关啦,南门关!今天我们在这里,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意义非比寻常呵!

    “看你酸的!”江城讥笑道,但心底也不无赞同此书呆呆得有几分道理。

    天下的男人无不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装大方,江城当然也不能例外。他觉得挤公交太丢人,说什么也要打的,仿佛打的才能显出他的地位他的男士风度。吴文觉得此举纯属资本主义式腐败:海都的士价贵甲天下,起步12.5元,从南门关到松乡怎么也要几十元钱,而挤公交三人才六块!“你以为你现在是沈万山呵?!”吴文在心里这样骂江城,但当着婉雪的面不好伤江财主的自尊,就拿眼瞅婉雪。婉雪的聪明当然与她的名字相匹配,江城眼神一丢,她就心中雪明,说我们就乘公交过去吧,海都的的士太黑,小心被宰了!这位南京姑娘对海都的士一直苦大仇深。

    松乡报是海都区松乡镇的机关报,对内发行,一月一期,但随着松乡的经济飞速发展,大好的革命形势需要更广泛更深入地宣传,镇领导英明决定,将《松乡报》改为对开八版的周报,因此在大量招兵买马。该报王蒿王总编在镇领导面前铿锵放言:誓将《松乡报》打造成国内镇街的一流平面媒体,使《松乡报》成为松乡镇的《人民日报》!

    “我现在不招记者,知道不?记者随便一招就是一大把!我要一个文字编辑,一个非常厉害的文字编辑,底薪4500,知道不?”

    在《松乡报》编辑部里,王大总编先看了婉雪的毕业证,又验阅了吴文的作家证和作品集后,手夹一根香烟,小肚一挺一挺,非常牛皮哄哄地说。接着又一一点评吴作家的作品,大到选材,小到标点符号,滔滔不绝口沫横飞,那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豪迈劲,要是那些茅盾文学奖的评委看见了,非得跳楼自杀不可。

    王大总编高谈阔论一小时零三十八又五十四秒整,终于口干舌燥,灌了几口茶水,就此打住。

    “王总,您看我们符合您招聘的要求吗?”婉雪好不容易见缝插针地说。

    “基本没问题。这样,你们后天过来上班吧,先试用三个月。”王大总编很爽快地说。

    婉雪和江城没想到事件这么顺利,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吴文却没多少兴奋劲,皱着眉说:“这个人看上去倒像个小混混,一点都不像一个报社总编,没一点文化底蕴,我怕以后不好相处。”

    江城听之连连点头,忙说:“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你看这厮平板寸头,一脸横肉,满嘴烟气,确实不像个文化人!”

    婉雪莞尔一笑,说:“我们又不是给他打工,管那么多干吗呀?我们可先在这里干,骑马找马的嘛!”

    美女一言出,二男便低头。

    三人乘车来到南乡镇九围的天时电子厂,此时是上午十一点半钟,工人还没下班。江城上前跟保安打招呼,请他通传一声。没想到此保安大人厉声叱曰:“通什么通?上班时间概不会客!”

    原来此保安昨天值夜岗睡觉被发现,罚款100元,一口鸟气正没地方出,江城此鸟不知好歹撞在枪口上,鸟铳一放,就轰得江鸟人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三佛涅槃,目眦欲裂地气得半死,噎得一哽一哽地说不出话。

    好人吴文上前帮口“你这人怎么这个态度?就不能和气点吗?”

    “你是什么人?是我老板还是我队长呀?跟你和气个卵!”巨手猛挥,大轰吴文,“去去去,你他妈的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烦老子!”

    “你不就是条看门狗吗?”江城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戟指大骂,“你牛皮还穿这身灰狗皮?”

    “咋的,你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死)是不是?”此保安满脸赤红,手提铁棍,就要破门而出一试身手,江城也毫不示弱,磨拳擦掌,摆一个猛虎下山式:“你来你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这丫挺的!”婉雪见势不妙,忙把江城拉到一边,说:“你是来找人的还是来打架的?就不能忍一忍么?”又赶紧对保安陪笑脸:“保安大哥保安大哥,我这朋友脾气不好请见谅见谅!我们就只找两个老乡,您就方便方便给我们传个话嘛!”

    美女劝架果然灵丹妙药,真如滚汤泼雪立竿见影,刚才还怒气腾腾的保安同志见一美女大哥前大哥后喊得热乎,立马魂飞魄散,涎着脸说没问题问题,我这就去这就去。跑了两步才想起没问明白要找何方人氏,忙又回过头问雪美女:“你老乡是哪个车间的呀?叫什么名字嘎?”

    “丝印车间的,叫叶岚。”吴文忙抢答说。此保安牛眼一瞪,斥曰:“关你屌事?我又没问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吴作家不怒反笑,说这人浑得有趣,是个李逵牛皋式的人物。

    下班时,丽娟叶岚像两只小鸟飞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男仔。

    “他们是老乡,胖的叫‘冬瓜’雷军,瘦的叫‘老鼠’强子,我们在厂里多亏他们了。”丽娟笑嘻嘻地介绍说。

    一干人到附近的大排档,点了一桌菜。吴文发现她们两人都瘦了一圈,心疼不已,说你们怎么成这样了?很累么?

    叶岚一听眼圈就红了,说进厂就没休息过,每天加班到11点,人都变成机器了。这么累不说,工资又不高,扣这扣那的,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

    江城看了看丽娟,只见她头顶还有一块空白,那是上月风扇绞发时留下的伤疤。想起两人在老家好歹也是受人尊敬的初中毕业生,只是为了所谓的人生梦想,像两叶浮萍飘到南方,在海都这台人肉搅拌机里寻找缥缈虚幻的前程,如同两只小鹿,在凶险的原始丛林中颤颤惊惊地寻找一条新的生路,但不知哪一天,她们忽然会被丛林吞噬,连一丝声息也无。

    “打工又累又受气,”丽娟叹了口气,伤感地说,“远没在家里好,现在真有点后悔出来了。”

    “最可恶的是广西的那个大屁股主管阿娟,凶得像个母夜叉,把员工不当人看。”叶岚也一脸苦水。

    “打工就是人欺人人压人。”“老鼠”阿军的声音尖吭得金属,“有本领欺负没本领的,有权力的压没权力的。这几年我和阿强跳了六、七个厂,钱没赚到,社会知识倒学了不少。”

    “文哥、城哥,”“冬瓜”强子开口像撞钟,“打工不能太老实,不然就被人欺!像我和阿军吧,”灌了一口啤酒,接着说,“15岁就出来打工,在江湖上混了六、七年,摸爬滚爬别的没得到,就悟到一个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年半后,丽娟叶岚被大屁股主管阿娟借故炒掉。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强子和阿军撬开阿娟的租房,将其一顿暴打,踏入江湖后,名震海都黑道。

    分手时江城给了丽娟叶岚每人200块钱,又买了两包红塔山分给强子和阿军,说:“兄弟,既然是老乡,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这两个妹子,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城哥,你放心,她们的事,我们罩着!”

    但在2005年的中秋,叶岚从28层高的玉皇宾馆跳下,用璀璨血红的生命之花,轻柔地吻在海都冰冷坚硬的马路,在她释放生命的最后一缕意识时,在海都中心城区开发廊的强子和阿军刚从迪厅回来,望着天空如水洗过的一轮圆月,突感寒意彻骨,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噤,说:他妈的,今年的中秋怎么鬼气森森的?

    和叶岚丽娟分手后,吴文提议到马丽芳的那个小屋去看看。江城想起音讯全无的祝涛,心不由一阵揪痛。三人打的来到南乡海边,随着那道弯弯曲曲的海堤,找到那间竹棚小屋,江城小心心翼翼地推开枯黄色的竹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在房子的左角落,还堆着一条脏兮兮的被子,大概是某个流浪汉留下的。

    人去海鸥在,小屋烟尘空。大家都伤感不已。

    “知道吗?就在这里,曾上演一场当代中国的爱情绝响!”吴文深深地看着婉雪,感慨地万千地说,“一个名牌大学生,爱上一个牧羊人的女儿,二年后,这家牧羊人像风一样在消失。为了寻找心上人,大学生丢掉在海都的高薪工作,到遥远的内蒙古大草原苦苦寻觅他的恋人。”

    “他——也是你们老乡吗?”

    “不是。”吴文缓缓地摇摇头,“他是江城的学长,叫祝涛,曾经是一家大公司的人事总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当是你在讲述你小说中的故事。”婉雪幽幽地说。

    “给我的震憾和冲击太大了!每当想起这场恋爱,我就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你知道那首元曲么?”婉雪的心被温暖和伤感的海水包围着,脉脉地看着吴文的眼,轻轻地说。

    吴文默默地点了点头,牵起婉雪和江城的手,缓步走到屋外,迎风面对茫茫渺渺的大海,长声吟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当念及“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一句时,吴文触动思绪,不禁落下泪来。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后来吴文与婉雪相恋,这成了俩人间亘古常新的话题。

    “是你的那两行泪。”婉雪说。“只有至真至性的人才会流下这样的泪,那一刻,你打动了我。”

    “那一刻,萝卜打动了我。”走到鱼池埂上的那块空地,江城对吴文和婉雪说,“当初,祝涛就在这里偷吃萝卜,拚命苦撑。也是在这里,他认识了马丽芳。”

    “这里是一块爱情的圣地!”吴文说。

    “我想起了一句话,”婉雪看着吴文,“网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话:鱼说:你看不见我在流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知道你在流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两年后,婉雪患白血病垂危,吴文丢下手中的长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我死了,我就是你水里的鱼。”

    吴文长泪不息。哽咽着说:“雪……雪……你不会……不会丢下我的……”

    但他的雪还是在他怀里溘然长逝。

    两个多月后,在南京郊外玉泉寺里,多了一个叫“了尘”的僧人。

    每在夜深人静时,这位僧人就对着寂寂虚空,低吟着那首《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僧人不是别人,正是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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