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歌的城邦-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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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都,没人说文学是个东西!”

    在“红树林”酒吧里,江城红着脸对朋友吴文这样说。

    海都的夜像个浓抹艳装的娼妓,放荡、妖艳、浅薄,处处充满着诱惑和陷阱……吴文缓缓地把玩着酒杯,透过茶色玻璃看着街上的男男女女,不知怎么就感觉男的人人像嫖客,女的个个像妓女,于是脸上显出一种嘲弄、茫然和悲悯的神色。

    江城还在继续发表他的战斗檄文:

    江城盯着朋友吴文消瘦的脸,狠狠地说。他要把吴文的作家梦打破。

    “去年有个东北的女诗人,知道不?她可出过四、五本诗集,是中国作协会员!怎么着?在海都还不是同样找不到工作?没有一个单位屌她!用人单位怎么说:靠!这年头?谁还写诗?写诗的不是疯子,就是傻×!这位女诗人在海都流浪了三个月,最后灰溜溜回去了,只留下一句话:‘在海都,诗人已死!’”

    江城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射在吴文的心上,令他的心隐隐作痛。他知道江城的用心,虽然剌耳得令他有些愤怒,可这是铁的现实。

    然而文学是他心中不灭的梦,是他人生的圣火。

    圣火能用铜臭气燃烧吗?

    生活与同醉酒一样令人迷茫。

    吴文像要摆脱重压似的甩甩头,但是江城的话却像美国佬的飞毛腿导弹,锁定了吴文心中的碉堡定要把它炸得粉身碎骨。

    吴文被江城逼进死角,解围似的勾起食指推推眼镜,顺势捅了江城一拳,说:“你小子别给我上课了,想当初你还不是个文学狂热份子!”但他感到自己的反击是那么软弱无力,就像一个濒死的士兵向对手掷去的标枪,还没射中敌人就在半途软软垂下了。

    吴文本以为江城会毫不留情的回击或者嘲笑他,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江城听了却闷闷灌了一口酒,那颗不羁的头像根柳条似的耷拉下去。一蓬青草似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一声悠悠的叹息从那蓬青草丛里廻出,浸渗着如残春夕阳一样的忧郁。吴文的心像被马蜂蜇了似的一痛,他默默而深情地看着他的朋友。

    “想起我们高中的时候了?”良久,吴文才低声问。

    “是!”江城抬起头抹了抹眼,吴文发现他的眼有些微红。

    “你说……那个时候,我们可真为文学疯了。还记得那次‘文学暴动’么?”江城抿嘴浅浅一笑,带着些许落寞和伤感,又有几分自嘲。

    “学生时代,真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逎呵!”吴文感慨地说。

    这时酒吧里的歌手弹起吉他,是罗大佑的那首《童年》,貌似活泼的曲调里掩饰不住时光不再的忧郁和悲伤。

    “不说这些球事了。”江城仰脖喝光红酒,说:“跳舞去?”

    “跳舞?”吴文吓了一跳,慌不迭地摆手说,“这个我可不会!”

    “所以你要学,要变!”江城一把拉起吴文,“既然你想写作,那么吃喝嫖赌抽样样都要知道!要不你写个蛋呀?你现在十足一个书呆子,怎么深入生活?走走走!跳舞去跳舞去!”

    “我真不去!”吴文打落江城的手说。

    “怎么了,生气了?”

    “我不喜欢这些场合。”

    “你不跳,就站在一边看。”江城一揽吴文的肩膀,“你真以为我想把你带坏呀?我是叫你去体验生活。真的!你别看舞场是个欢场,但更是一个哭场。你去仔细瞧瞧,就会发现里面有好多人是含着眼泪在跳舞。为什么?无可奈何,醉死梦生。”

    现在是夜里十点多,喜欢夜生活的人,这个时间才是他们精彩生活的开始。

    舞厅在二楼。江城打了个响指,两个穿得坦胸露乳的小组一哈腰,娇滴滴地说道:“请问先生有何吩咐?”

    “把我们带到舞厅去。”江城说。

    一个高挑的小姐轻移碎步,香风阵阵地在前面引路。江城看见那两瓣臀部摇得生风,像装了弹簧。

    吴文走在红地毯上,楼道里昏暗暧昧的灯光像薄醉的女子吐出淫糜的气息,绵得他身上出了微汗。两壁是包间,门无一不关得死死的。吴文的腿有些发软,有种做贼似的感觉。那颗心像一只要出壳的小鸡,在胸膛里一拱一拱的闹得厉害。

    又拐过一道弯后,一阵歇斯里底的嘈杂像股浑浊的浪涛迎面拍来,吴文的心这时倒镇定下来,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淡定。“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来这句偈语,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在某个特定场合的顿悟。吴文这样想着,不禁觉得有些滑稽好笑。佛家的出尘,原也是尘中得来。

    领路的小姐听到音乐声,早忍不住把身子扭得像麻花一般。极妖媚地拉开一扇门,随之蛇一样地缠上来。吴文厌恶地推开她,而江城却混在人群中蹦跳起来。

    吴文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圆转椅坐上去,嘴角漾出一抹微笑,静静地看着这群颠狂的人。

    这是一个狂欢的海洋。四尊一人高的音响放出巨大的声波,一浪一浪地在空气中重叠,一波未坠,后波又起,上击下磕,俨然三军奔腾。蓬蓬勃勃,浩浩皑皑,往返回翔,轧盘涌裔,如壮士赴疆,烈夫突敌,如震如怒,状若奔马。吴文仔细地看着里面每一个晃动的脑袋和扭动的身躯,旋转的霓虹灯使他们光怪陆离,如同一群魔兽在精灵的指挥棒下舞蹈:狂野的、放荡的、淫邪的……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尖叫,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如同狂风暴雨被挤压在一条逼仄的山沟里互相乱撞。形形色色的狐媚少女不停的在随着震耳的的士高音乐,疯狂的晃动自己的身躯,白皙的躯体在摇曳抽闪的灯光里格外的引人注目,长长的头发如狂风中的柳条左右上下的来回摆动。男的腰和屁股则像装了弹簧,旋得磨盘也似。有的眯着眼一幅沉醉样,有的则双眼圆睁像与恶狗打架,烟酒与暧昧的气息笼罩着整个舞厅。

    这些令吴文想到了两个字:

    “疯狂!”

    音乐突止,仿佛被一只巨手凭空连根拔了去,舞厅一下陷入了真空,寂静得可怕。这时灯光亮起来,人群慵慵懒懒地散开。吴文突然目瞪口呆,原来他看见江城走到了舞池中央,拿起话筒,说:“我给大伙儿唱支歌逗逗乐行不?”

    “好!”人群中爆发出狼一样的哄,掌声鞭炮似地响起,有人打起尖锐的忽哨,气氛又活跃起来。

    “在唱歌之前呢,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哥们姐们,行不?”

    “行!哥们你问。”

    “请问——我们当中谁是海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是的请举手。”

    吴文环顾四周,发现没一个人举手。

    江城就问:“那——我们都是外地人,没有一个是本地人是吧?”

    “对——!”回答得整齐划一,颇有些气吞山河的概势。

    “那我就给大家献上一首《我是谁》。”

    “行,那你快唱。”一个男人憋腔捏调地用女音说,不少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江城颠了颠话筒,仰脖一甩头发,唱将起来: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要住哪里走,

    要往那里去?

    滚滚风沙,

    混沌中我是谁?

    还要怎么追,

    还要怎么退?

    昨天我是谁?

    今天谁是我?

    耕过耘过,

    得过且过,

    来过去过,

    谁是我?

    我是谁?

    是过非过,

    现在的我不是我。”

    歌声停息了,舞厅里杳无人声,所有的人都在沉默。这首歌勾起了每个人心底太多的回忆和思考。我是谁?我是我?如果我是我,为何我心里滴着泪但脸上却带着笑?如果我是我,为何我想驻足但脚步却向前走?如果我是我,为何我的所为非我所想?我是我!肉体是我的,精神是我的!我不是我!肉体不由已,精神只能在心底苟且偷生!我不是我?我是谁?……

    也许,我只是我的一部分,这部分多数时候只能活在心里而不能活在现实中,其他部分是属于爱、别人眼光和生活的导演!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成千上万的外来工在这些问题里挣扎着,奋斗着。他们流泪、流汗、流血,出卖尊严、青春与肉体,甚至付出生命,但谁也没弄清。

    歌厅的气氛有些伤感与压抑。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并伴随着粗暴的吼声:“开门!开门!”有人拉开窗帘往楼下一看,大叫道:“下面好多警察和治安队!”

    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往外冲,但随之被堵了回来。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出现在门口,大喝道:“都蹲下,不许动!”几个如狼似虎的治安队员每人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左右的钢管,举在半空中凶神恶煞地喊:“都给我拿身份证和暂住证,一个都不许漏!”

    江城将自己的身份证和暂住证给了他们,轮到吴文时,什么也没有。一个胖乎乎的治安队员上来就是一个推搡,吼道:“滚下楼去排队!”吴文刚犟半句你们凭什么抓……脸上就挨了一耳光,清脆得像刷鞭子般。江城赶紧跑过来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朋友刚从老家过来他不懂这里的规矩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吧我们明天就去办暂住证我们明天就去办暂住证。

    “不行!你也跟老子滚到楼下去!”江城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接着像被人赶猪似的轰下楼,只见下面已经蹲着一群人,至少有四、五十个。顺着警察的指引,江城和吴文俱双手抱头蹲在地下。这时人群站起来一个孕妇,警察马上指着她说:“蹲下!”那孕妇带着哭腔道:“能不能让我站着,肚子好难受。”

    “你肚子难受还到这里来跳舞?”

    “我没跳,只是坐在旁边等朋友。”那孕妇可怜兮兮地说。

    “少他妈废话,给老子蹲下!”警察不耐烦了,声色俱厉地吼道。

    那孕妇嘴一撇,想哭却怕哭出声,然而泪却淌了下来。她捂着肚子慢慢地蹲了下去,脸上痛苦不堪。

    大家都惶恐不安。不一会又赶进来很多人,江城用眼扫了一扫,估摸有百十来个。

    约半个小时后,警察用车将人拉到到公安局,统统关了。

    庆幸的是,江城和吴文没被分开,俩人被关在一个房子里,这令他们暗暗高兴不已,彼此的胆子就大了些。

    折腾到早晨九点多,一个竹杆一样的警察拿来纸和笔,叫他们登记自己的姓名和住址,江城忙说道:“我有身份证!”不料警察却说道:“不用,只写自己的名字和住址,再交300元钱就行了。”

    “我还有一个朋友。”

    “那就交600。”竹杆警察叔叔头也不抬地说。

    吴文交了600元钱,警察给他打了张收据,这才抬眼看他们,非常庄重而严肃地教育道:“恩——这个你们跳跳舞唱唱歌还可以,但不能吸白粉吃摇头丸干一些歪门斜道的东西知道不?抓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江城忙讪笑道:“老总,今天原来是抓吸毒不是查暂住证呵?”

    “这两个都查!你个小破孩哪来这么多屁话?”不耐烦地挥手如扇,“快滚快滚!”江城吴文如逢大赦,忙逃了出来,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当他们走出大门时,听到一个警察在大声嚷:“没身份证但身上有钱的到这边来登记,没钱——的都出去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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