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舟

    记者找到了我。

    我问记者如何找到我的？记者说，有位游客用手机拍下我救人的场面，提供给报社，将照片登出来，便有人打电话告知是我。哦，原来如此！我向记者坦言，平时不看报，否则不会这么问。

    记者称我是英雄，我立马紧张起来，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说，别这样称呼我，其实我什么也不是。英雄都是高尚的人，而我没那么高尚。

    在我的要求下，记者不再称呼我英雄，从挎包里拿出录音机放到我面前，准备认真采访。我看到录音机，又紧张起来，让记者收起那玩意，说我不接受采访。倘若换一种方式，随便聊聊，交个朋友还可以。并向记者表白，我这个人很爱交朋友，只要能说到一块就行。

    记者说，那好吧，不录音，作为朋友随便聊聊。我这才精神放松下来，与记者扯东道西聊开了，从美国金融风暴，到今冬取暖涨价……聊着聊着，记者话锋一转，问我一个人去公园做什么，是不是锻炼身体？现在年轻人有句口头禅，叫储存健康。我说，我去关爱寂寞女人。听朋友讲，公园内有许多寂寞女人。

    记者“哧哧”笑，说我这人真幽默。

    记者问我会游泳吗？我说不会。记者就说，不会游泳下水之前怎么想的？我说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

    记者摇头，说什么也没想不可能吧？总得想点什么，譬如想到黄继光堵枪眼、欧阳海拦惊马、罗盛教破冰救儿童……这话把我逗乐了，夸记者的记性真好，过去连环画上的故事还记得。记者便说，那些故事以前小学课本上都有。我说，我读小学时，课本上没那些故事。我爱收藏过去的连环画，那几个故事都是从连环画上看到的。并阐释我对过去连环画的看法：过去的连环画不能跟现代的作比较。现代的只是给学龄前的孩子看；过去的小孩大人都能看，图文并茂，很有意思……

    记者说，我们的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采访上来吧。我一听不高兴了，说记者，刚才不是声明不接受采访，只为聊天交朋友？怎么又成采访啦？记者恍然大悟，说是是是，不采访，单聊天，那就聊聊你下水的事吧。

    我跟记者说，我不是不会游泳吗？下到水里非常害怕，心想这下完蛋了，才三十岁，还没讨上老婆呢，就这么给淹死了，多冤！于是拼命地蹬腿，乱划拉水。但过一会儿，我没有沉下水去，感觉脚挨着地了，立直身，发现水只没到我的胸口。这时，我不再害怕，看见身边有两只小手在摆动，意识到是那落水的男孩，便抓住那两只小手，把男孩提起来，托举到岸上……

    记者问我，将男孩救出后，为何不留姓名就没了人影？这下又把我给逗乐了，我说，我为什么要留姓名，让人家报恩吗？再说了，人家不定咋想，还以为是我把男孩推下水的，否则我怎么会有那好心救人。留下姓名，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记者仍问，救出人后去了哪里？我说，还能去哪里，回家呗！落汤鸡似的，冻得发抖，赶紧回家换衣服，喝两口小酒暖暖身子。要是冻感冒，吃药打针就赔大发了。

    记者说，无论如何我是好人。我连忙摆手，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这次救人，纯属偶然，并非出于本意。记者有些不解，问我下水救人不是自愿的吗？我气愤地说，实话讲吧！那么冷的天，又不会游泳，傻子才自愿下水救人。不知是谁把我推下的水……

    记者惊得目瞪口呆。我们之间再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就此结束。记者临走时，我再次声明，我没接受采访，只是随便聊聊天，不许写文章登报。记者沮丧地点点头。

    第二天，报纸上还是登出有关我的文章，我还是成了救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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