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学

    老鸣七点五十分准时晃出了家门，全然不顾老婆的唠叨，八时准点到达社区办公室。虽然老鸣不是社区的正式工作人员，但社区还是给老鸣一张办公桌。老鸣退休已经一年多了。

    刚退休的老鸣才五十五岁，接到单位退休的通知脑袋嗡地一下成为宇宙——到处都是深邃幽蓝的一片，思绪没了搁置的地方，就那样踉跄地回到了家，倒头便睡。老伴平时可以随意吼老鸣，如今看到老鸣这个样子，倒是学会了温声软语：人人都得过这一关哩，你在单位只是工会小组长而已，值得这样失落吗？再说了，工资一分不少你，乐得自在，高兴了还可以出去挣点外快。麦子不让割了，咱还可以割草呀！如是者三，老鸣终于起来了。嗯，那就割草吧。

    社区里的公家人都是街坊老相识，也不把老鸣当外人，说做个自愿者吧，帮着社区做点工作。老鸣寡瘦，本是布满皱纹的脸又多了几道笑纹。老鸣早就打好了自己的小九九，这第一件事就先办社区小报，自费的。社区小报从采写编辑排版，直至印刷发送张贴，都是老鸣一个人操劳。人们到社区办事，总能见到老鸣从桌子后面站起来，透过鼻梁上斜架的花镜上方抬起眼睛看着对方，热情地叫着“张师傅”、“李嫂”，甚至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摇个不停，要对方提供新闻线索。不久，这小报便引起了区政府的注意，还特地让人来采访过，在日报上发了老鸣笑纹满面的大照片哩。

    接下来，老鸣又自费在社区的一间闲置房里办起了“小饭桌”。社区里孩子们的午饭常常令忙碌的年轻父母们挠头，这下好了，交几个钱却省了大事了。每到中午，老鸣就把这些孩子集中起来，吃完饭还给说道说道我们那个时候如何如何。有孩子就问“那个时候”是啥时候？颇有些拗口。老鸣就说那个时候是自然灾害时候。自然灾害时候是什么时候？那就是吃不饱饭的时候。爷爷，吃不饱饭就不知道吃肯德基薯条么？还可以吃水果呀……老鸣知道给这些孩子们扯不清“那个时候”，就干脆叫孩子们把自己的图书拿来，相互交换着看。看着看着就到了上课时间，孩子们像小鸟似的飞走了。老鸣想起孩子们叫他爷爷，不由得摸摸自己乌白相间的头发，长吁了口气。

    常有居民来诉说黑网吧昧心挣孩子们的钱，于是老鸣没事就到社区里的网吧闲转。老鸣来闲转的时候啥话也不说，只是左看看右瞅瞅，有时还戴上花镜歪着头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大屏幕上的内容，把那些老板们转得心里发毛。齐老板说：您老不是社区里的老鸣领导吗？有啥指示咱听着哩。您老这样转着把咱心里转得直发毛，该不是来收集啥证据的吧。老鸣就指着墙上的《网吧管理规定》说，呵呵，我是来学习的。哥们儿，抽支烟，您老到那边学习吧。老鸣朝那边看看，几个妇女坐路边在扯闲话。便正色道：你这规定不是假的吧？今儿个哥们儿就在这里学习定了。几次三番下来，齐老板不得不收敛了许多，不敢再让孩子们随便进出网吧和通宵上网。日报获知这一新闻线索，又是一番专题讨论，导致政府有关管理部门下了大力气将网吧集中整治了，使得多少孩子家长对老鸣交口称赞。

    又是一年暑期，社区举办救助贫困大学新生的活动，老鸣负责整理各个街坊报送的名单。整着整着，老鸣就看到一女孩的家庭住址竟然是自己单位家属院的，就使劲想这个女孩的家庭情况，没有想全，只是依稀记得她的父亲是因公而亡。回到家，老鸣的老婆帮他想起了这女孩的家庭窘况，为多病的母亲和自己的学习费用，一个大姑娘上街捡过废品呀！白天不好意思去，晚上下了自习就去垃圾桶边转悠。老鸣汗颜，这不也是灯下黑么！便与老婆商量了，这女孩上大学的费用自己一包到底。

    老鸣悄悄把贫困大学新生名单上那女孩的名字拉掉，也没有声张自己救助女孩的事，心里欣慰地想：这是我退休满三年要办的十件事之五。麦子不让割了，还不让割草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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