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平

    “我要拍一百张美女照！”

    这话是谁说的？老谢说的，是业余摄影爱好者老谢说的。

    老谢说给谁听的？说给自己听的，老谢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老谢背着照相机，走在大街上。老谢常常背着照相机，走在大街上。老谢就像一个猎人似的，常常这样背着猎枪等着猎物的出现。

    有猎物的日子，老谢会眼睛一亮。老谢的眼里会出现一个美人。美人从前方走来，老谢会无比熟练地摘下猎枪——当然，老谢的猎枪肯定不是真正的枪，而只是照相机，正如他的猎物不是野兽而是美女一样。美女慢慢地走过来，老谢飞快地调好相机，从前方对准美女照一张；美女打老谢身边走过，老谢又飞快地从侧面抓拍一张；美女款款地走远，老谢还会回过头去，对着美女的背影补拍一张。

    老谢那七八十张美妙绝伦的美女照就是这样拍来的。动作飞快而隐蔽，大多让被拍者毫无察觉。当然，也有被人家发现的时候，免不了会骂老谢一声“有病”，便“咚咚咚”地踏着高跟鞋疾走而去。老谢不怕挨这么一声骂，老谢觉得与那些美女照相比，挨这么一声骂实在是太值得了。与绝大多数的男人一样，老谢喜欢看那些长得美丽的女人，即使没有任何接触，老谢觉得看一看也是让人大饱眼福的，也是令人神清气爽的。在朋友圈子里，老谢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小典故。有一次他和一帮朋友喝酒，大家说起自己心目中最欣赏的男人，有说政治伟人的，有说某某影视明星的，有说某某商界英才的。轮到老谢时，你猜他说最喜欢的男人是谁——贾宝玉！哈哈，他竟然说最喜欢这个花痴似的男人，你说好笑不好笑？如果你老谢像贾宝玉一样长得眉清目秀也罢，可你偏偏又长得那么马虎，还喜欢贾宝玉呢，嘻嘻！老谢爱拍美女照的嗜好被这些朋友知道后，大家就不再叫他“老谢”，而是直冲他喊“老色”或“好色之徒”。遇到老谢表示不满，朋友就说，我是说你是个好“摄”之徒，难道你不爱好摄影吗？老谢爱拍美女照的事被人知道后，顿时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境地。老谢的老婆向他发难，要他把问题交代清楚，并保证以后不再拍什么鬼名堂的美女照。老谢不答应，老谢说：“我又没和美女睡觉，拍张照片有什么，你吃什么醋？”气得他老婆跟他闹分床。有一次在街上，老谢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目标，刚拍一张就被人家的“护花使者”发现。那男子冲过来要老谢把胶卷交出来，男子凶巴巴地说：“你怎么能偷拍我老婆的照片？”老谢不交胶卷，口里一连串地分辩：“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可人家根本不听他说，照他额头上就是一拳，打得老谢晕头转向。好在老谢死死地护住了照相机，才没把胶卷搞坏。

    老谢的这次受伤让我真正认识了他这个人。我到他家里看他时，他额头上的那个肿包还是让我大吃一惊。那男人下手也太狠了点，人家老谢不就拍了你老婆一张照片嘛，用得着那么使劲地打吗？可老谢对自己的受伤毫不放在心上。老谢见我来看他，很感动似的，第一次把他的全部作品——八十九张美女照都拿出来给我看。

    ——啊！那是八十九张怎样精美的照片啊！一张张都美轮美奂，充盈着艺术的美感。每一张的人物姿势都无比自然而恰到好处。那真是一种绝对纯粹的美！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我要拍一百张美女照！”这回，老谢对我说。

    “等拍够一百张美女照时，我要搞一次美女摄影展。”老谢显出一脸的得意。

    老谢还说：“你是搞文学的，应该与那帮俗气的家伙不同吧。”

    老谢又说：“你应该不会把这也当成是好色吧！”

    哎，老谢老谢，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的信任让我惭愧。说老实话，这次我还是没有完全理解你。真正让我深入了解你的内心世界，还是在两个月以后。那次你背着照相机，坐在长途客车上，几个持刀歹徒要强暴车上长得最美的那位女子，满车的乘客在歹徒的刀子面前眼睁睁看着，噤若寒蝉，只有你挺身而出，路见不平一声吼，救出了那美丽而无助的女子（后来我总是忍不住猜想，这美丽女子肯定是你正准备拍摄的目标吧）。可你，却被歹徒捅了几刀。

    老谢，你走了。你的妻子泪流满面地清理你的遗物时，我特地赶到，我想看看你那还不足一百张的美女照。可是，任凭我们怎么找，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真美啊！

    ——老谢，你是不是把这种美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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