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

    陈小刚是我朋友，人家现在是纽约人了，拿绿卡的。

    几年前陈小刚开始张罗办移民时，除了他老婆和儿子，他的老父老母、亲戚朋友，没有不反对的。反对的理由多着呢，以陈小刚身高1.65米、体重50公斤的小体格，让他上美国去打工，累死他也养不活老婆孩子。他老婆吴晶晶，初中刚毕业，要文化没文化，要长相没长相，光有个泼劲儿，能顶饭吃？儿子陈冬，职高没毕业呢，学习很一般。关键是，陈小刚的英语连一般小学生的水平都没有，到了美国，连话都不通，他怎么活下去啊？

    大家的一致反对，对陈小刚根本就不起作用。这小子身上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只要他认为哪件事好，值得去做，就一定要把这事儿办成了不可。想当年，他在农村种地，不正经种田，连饭都吃不饱，可他写诗，而且专门写那种给小孩子看的诗。因为儿童诗写得好，他被调到市文化馆当了国家干部。他身上有那么股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头。陈小刚把家里的两室房子卖了六万块钱，交到北京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办移民手续去了。我曾经问过他：“小刚，万一手续办不下来，那钱能还你吗？”

    陈小刚一脸的不屑：“还什么还？人家给你办事用了，你还让人家还哪？”

    我还想说那万一真要是办不成，六万块钱不就打水漂了？可一想无数人都这样劝过他，一点儿用都没有，干脆也就不费口舌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小刚的移民还真就办成了。一家三口，一共花了十万块钱。陈小刚办的是技术移民，以一个诗人的身份去的美国。大家已经知道，我的朋友陈小刚是个诗人，主要写儿童诗，他的诗歌曾经入选过小学课本。不过，在朋友圈子里，大家对他的儿童诗一直不以为然。顺口溜、打油诗的那一类玩意儿，在文人圈里，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的。大家想不明白的是，美国人挺精明的，怎么到了陈小刚这儿，就这么好唬了？

    不管怎么说，陈小刚一家三口算是移民了。他们去的地方是纽约，皇后区。陈小刚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在那儿帮他们租了一间地下室。也就是说，到了纽约，他们马上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陈小刚一到纽约，就给我们一帮朋友打了报平安的电话，然后，有半年的时间，他都没消息。再接到他电话时，却说他正在北京。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一个朋友投资的电视剧，求到我头上了，我给他们写电视剧。”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电视剧写完了，陈小刚坐火车回了一趟老家，把一帮朋友请到一起吃饭。两瓶啤酒下肚，他开始诉苦：“妈的，我原来以为老婆孩子会不适应美国的生活，我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人家娘儿俩适应得挺快，倒是我现在还像梦游一样。我老婆，给一个华人老太太当保姆，一个月一千美金，人家给现金，不用上税的，给她乐的，说现在一个月挣得比她过去一年挣得都多。好家伙，对老太太那个好啊，我看比她亲妈都好。我老婆是准备在美国扎根了，一个礼拜休息一天，根本就不在家待着，去教堂学英语。还有我儿子，高中毕业了，正上语言学校呢。这小子喜欢电脑，说了，将来上一个公立的大学，不用我供他。反倒是我，总觉着自己在那边是好几等的公民，上餐馆不会点菜，走街上畏畏缩缩的，像个准备挨打的耗子似的。我在纽约待了半年，你说我什么活儿没干过吧，给华人老板扛铝合金的窗户，给超市包韭菜盒子，给快餐店送外卖，干哪样我都觉着屈得慌。咱在国内，好歹也当过文化馆的干部啊，最起码也算知识分子吧，在那边我天天干这个，哪有出头的希望啊？别说我一时半会儿学不会英语，就算学会了，我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用英文写诗啊。再说，在纽约写诗，也不可能养活自己和老婆孩子啊！我已经想好了，他娘俩儿在那边能养活自己就行，以后哇，我还得回来发展。”

    那天晚上，陈小刚喝高了，本来说他请客，可看他走路打晃的那个样儿，谁还好意恩让他掏腰包，自有人结了账。让人生气的是，这小子不买单，却知道掏出十块钱给服务员小费。咱们这儿是小地方，又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大饭店，那十块钱小费，把服务员都弄愣了，老半天没敢伸手接。

    现在，我们这帮朋友谁要是上北京的话，可以去陈小刚那儿混吃喝了。这小子在顺义租了一套两居室，就算长驻北京了。他现在是多面手，什么都写：儿童诗、电视剧、通俗小说，甚至还给一个名演员当枪手写过自传。一句话，只要给钱就行。

    当然，为了保证到北京肯定能找到他，不至于落空，事先我们得给他打招呼，看看他在不在。人家现在是两栖人，除了在北京发展，每年还得去美国住上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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