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黎别写完所有理综题目,放下笔抬眼望去,整个考场单单剩自己一个,正好温水在看他。
“写完交卷,两月没来学校,你能写个屁,赶紧交,交了我也早点下班。”
黎别还准备看一遍,摇摇头,收拾文具,背起包把卷子递给温水,温水扫了一眼,“你在家里就看了会儿化学,看样子答得还有模有样,行了,去吧。”
黎别走下楼梯,前脚踩到广场上,柳惊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喊一声“抓住你了!”一把抱住黎别的胳膊,黎别回头看,包括教学楼入口大厅,连带学校广场,一片洁白,校长也没组织除冰,任其封冻,树枝落一层白雪,仿佛树枝勾上白边,融进天空。
柳惊鹊鼻尖脸蛋加上十指尖冻得通红,她依旧笑得跟个小孩子似得,拉着黎别蹲在花坛边,对着一片未曾被人指染的雪,按下五指印,留下来过的痕迹。黎别拿起一团雪,搓成小球半个拳头大小,拉着柳惊鹊的围巾作势塞领口里,吓得柳惊鹊双手护胸,一阵一阵尖叫。
“黎别,不准动我,再动我喊非礼了!”
“喊吧,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理你。”
“破喉咙!破喉咙!”柳惊鹊双手护胸,仰头大叫,左顾右盼没个人影,向后退几步,怯生生看着黎别,黎别则一脸微笑盯着柳惊鹊,看她接下来耍什么小动作,谁知柳惊鹊冲到黎别面前,扬手砸出雪球,黎别下意识双手护头,柳惊鹊一把抱住黎别,黎别楞在原地,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怀里的躯体随着呼吸轻轻颤抖,女孩的鼻尖透出微微粉色,鼻翼翕张,嘴唇不时抿一下,看样子柳惊鹊同样也是紧张不已,黎别缓缓放下手,抱住柳惊鹊。等黎别反应过来的时候,好似一晃眼半个世纪,柳惊鹊抬起头来,望向黎别,红了双颊,轻轻拉开黎别双手,站到黎别身边。
“到我家去吃饭吧。”
黎别霎时间不觉得这冰天雪地严寒,竟好似还有些暖意。
黎别放下碗筷,小酌一杯青梅酒,这碗浇汤面做的和SX这边的风味大不相同,汤汁显得更是香辣,细细品尝咂出一丝甜味,浑身通透舒爽,再痛饮一杯,全身发烫,击退严寒,黎别红着面颊竖起大拇指,看向柳妈。
“阿姨,您这碗面,做的真的好!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风味,有茴香,是猪骨熬的汤底?”
柳妈点点头,“鹊儿,收拾。”
“妈!”
“收拾。”
柳惊鹊跪坐着擦干净桌子,端起盘子迈着小步走到门边,放下盘子,跪着拉开门,只身出去,端过盘子,拉上门才起身离开。柳妈目送女儿离去,回转看向黎别,慈眉善目微笑开口,“你是个懂饮食的孩子,这面在横滨一带还蛮有名气,食材倒是完完全全来自中国,做出来没想到如此鲜美,RB还是太贫瘠,拿一碗拉面来犒劳你,真的算不上排场。”
柳妈转身拿出一个盒子,放在面前桌子上,推给黎别,黎别不知柳妈什么意思,没敢擅自打开,盘腿坐着满腹疑问看着柳妈。
“这根钢笔,送给你,希望你能再帮我一个小忙。”柳妈低下头,做鞠躬状,“拜托了,黎别同学。”
“阿姨,我如果能尽一份力帮到您,那我自然在所不辞,您的这份礼物我不能收,您跟我说就好。”
柳妈抬起头,两眼注视着黎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咬肌突显,好似下定决心般,“你劝劝鹊儿,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回RB,她爸爸需要回国治疗,她却不愿意回去,鹊儿任性,她爸爸一向宠她,女儿说不愿意回,他也不勉强,也同意。可我这个当妈的考虑的担心的太多,我怎么放心的下?我不想鹊儿待在儿,把她一个女孩子留在中国,无亲无故又被排斥,有了委屈谁都不能帮她一把,只能咽到自己肚子里,还请黎别劝劝她,断了她这份妄想。”
“阿姨,您放心,我尽全力劝她回去。”
“黎别!”柳惊鹊打开门,双眼通红,扶着门框,“你混蛋!”
柳惊鹊没去洗碗,而是悄悄退回门边偷听,没想到妈妈竟然想到让黎别来说服自己,黎别这个傻瓜却什么也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我回东京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两人再没有相见的可能性,从此天涯两隔,遥相对望,永世不见。
柳惊鹊哭着跑出去,黎别起身追上解释,被柳妈叫住,黎别看着柳惊鹊小臂挡在鼻侧,跑出房间,黎别不好违背长辈意思,坐在柳妈对面。
“这孩子一直以来并不是这么倔强,她从小察言观色,体察人心,做事周到方圆,总是谦让谦让,宁可自己吃亏,有的委屈咽到肚子里,也绝不惹恼其他人。大家说这孩子有眼色情商高,说我享福,有这么乖巧的女儿,我笑笑,其中苦涩,他人哪里体会得到一分一毫。鹊儿从小被排斥,小朋友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中国人,都不爱跟她玩,总说她蛮夷,做事粗鲁,你知道被无端指责的感受吗?不论怎么做都不对,哪怕再是完美,旁人有意无意总会投来鄙视的目光,或者厌恶的调侃,她从小忍受这种冷暴力,一直长到5岁。”
柳妈揉揉眼睛,好似睁不开双眼,昏昏欲睡的模样,疲乏不堪,“鹊儿有个弟弟,‘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两句诗,弟弟叫柳鸣蝉,蝉儿和姐姐的性格完全相反,凡事争强好胜,别人说他差劲,他定要做出一番事情让那人认可他,等他9岁,鹊儿14岁的时候。有一天,姐弟满身泥土,相互搀扶着走回来,蝉儿性格高傲,把自己锁在房子里什么也不说,我以为他又和其他同学闹别扭打架,我问鹊儿,鹊儿也不跟我,鹊儿只是每天在房间外敲门劝他出来吃饭,一连五天没有动静,第六天的时候,我感觉不对劲,让他父亲把他叫出来,打开房门,蝉儿躺在血泊中,早没了呼吸。从此以后,鹊儿对谁都不再谦让,对谁都是一幅小心警惕的样子,我们当父母的和她也生了间隔。你是第一个让她在此之后,放下防备打开心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我觉得,只有你能做到。”
黎别点点头,答应下来,“阿姨,我一直有个疑问。”
“你说。”柳妈一瞬间苍老十岁,眼角的皱纹深刻些许。
“那天为什么您会和柳惊鹊出现在市中心?难道出门前不会看新闻吗?还穿着和服,难道那天有什么活动吗?离‘秋日祭’还有一段时间。”
柳妈无奈摇摇头,“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在RB,大家都不怎么关注新闻,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里自己和家里人身上,留意他们的生活和情感,我们也如此,来到中国一直保留着,你看现在家里还没有装电视,不是没钱,真的没必要,我不爱看电视剧,鹊儿有手机,以家人为中心,以这种联系为中心,活在这个世界上。扯远了,那天鹊儿见我买了一双高跟鞋,那天又是她升入高中,心血来潮也非要一双高跟鞋,正巧也要去医院看父亲,我陪着她胡闹,穿着和服上街去了。”
“怪不得那天她穿着‘卒业式’,阿姨我去看看她,帮你把她找回来。”
柳妈点点头,“把钢笔拿上,这钢笔不怎么贵,算是个见面礼。”
黎别见推辞不过,只好拿起,道别道谢后,跑出院子,跑到公路上,天地白茫茫一片,见不到抹人影,雪已是鹅毛状,七八片粘连在一起飘下来,雪下得急,连成一片银幕,挡住黎别视线。
“呲呲——哐!”黎别回头,卡车和一个轿车追尾,一声震天响,黎别直缩脖子,冷汗直冒,下意识裹紧围巾,扣上帽子,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堆里,慢慢走,不一会鞋袜湿透,小腿一片水渍,保暖裤贴在腿上的感觉的难受,黎别恍然想起,柳惊鹊没穿鞋袜,他刚穿鞋的时候,柳惊鹊来学校穿的那双运动鞋还留在换鞋台下,意味着柳惊鹊穿着木屐拖鞋跑到这冰天雪地。
黎别顶着风雪前行,向半桥边上走,隔着雪幕,桥边上颤颤巍巍站着一个人,双脚踩在栏杆台上,黎别一看大声喊,边招手边跑,冲上去一把抱下柳惊鹊,两眼恶狠狠瞪着柳惊鹊。
“你干什么!桥桥走了,你也要走?你还让我活不活?不劝你走行不行!”
柳惊鹊哭了一场,面颊通红,不停给双手哈气,又不停地跺脚,双脚透红脚背上好似要滴出血一般。
柳惊鹊明白黎别会错意,以为她也要跳桥,赶忙解释,“没有,我……我我只是怕冷,站在台阶上避开雪,出来的雪还没这么大,谁知道一转眼下这么多。”
黎别伏下身来,摘下围巾裹到柳惊鹊双脚上,一圈又一圈,也不管木屐鞋底浸湿泥水,“你笨不笨,你这样子缠住我的脚我根本没法走,你似不似傻?”
柳惊鹊一个劲拍黎别的后背,让黎别停下,黎别怕围巾掉下来,专门塞进去,打一个结。
“我不跑了行不行,你把我松开,我回家去。”
柳惊鹊瞪着水汪汪的眼睛,里面浸满被寒风吹出来的眼泪,眼巴巴望着黎别,语调似撒娇,又似恳求。
黎别直起身来并不理会,喘一口气又伏下身去,柳惊鹊恍然一阵天旋地转,仰头看见一片灰白的天空,雪花散落在脸上。黎别抱起柳惊鹊,掂了掂抱得更紧一些,防止柳惊鹊摔下去。
柳惊鹊俯身蜷在黎别的怀里,眯着双眼,跟一只小猫似的,柳惊鹊伸手环住黎别的脖子,闻到专属于男孩子那股清香,想午后的阳光撒在脸上,空气中充斥着一片清新的味道,让人安全感十足。
这一段路没有人行道,黎别尽量走在机动车道边上,前面有个水坑,雪落在里面尽数融化,黎别不敢走路中间,只好绕进草坪,一脚踩进雪窝子,那是一个酸爽,黎别紧咬牙关,双手抱着柳惊鹊,缓缓的移动。
猛然间听见一声长鸣笛,这是卡车,黎别待在原地,随后一阵“刺啦”,黎别拧身面向草坪,卡车驶过,激起一片水花,黎别挡下大多数,少部分溅在柳惊鹊腿上,黎别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湿了一半,甚至一小部分水渍湿透保暖衣,贴在后心上,寒风一起,黎别冻得直打哆嗦,抱回柳惊鹊家里后,黎别扯下围巾正要告辞。
柳惊鹊叫住他,“在我家泡……泡温泉驱驱寒再走吧。”柳惊鹊回头看向拽妈,拽拽妈妈的袖口,“他后背全湿了,你看,裤腿浸到膝盖了,这样子回去,路过桥头,桥上风大,染上风寒会感冒的。”
黎别拦下柳惊鹊的话头,告辞转身,柳惊鹊不等妈妈点头,拉住黎别的手,挽住胳膊,拽进房间,拧头对妈妈一笑。柳妈无奈地摇摇头,摆摆手示意让柳惊鹊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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