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定公脸庞如削,面色憔悴,神疲气短地说:“夫子是当今名闻天下的圣人,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寡人有心委任你为中都邑宰,未知夫子意下如何?”
孔子起身再拜道:“谢主公隆恩!”
鲁定公说:“爱卿平身。”待孔子坐定,他接着说:“中都乃是一片平原,可谓肥壤沃土。然则由于以往邑宰治理不力,眼下秩序混乱,人心浮动。你赴任后,要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着力治理。倘若政绩卓着,寡人自当别有重用。”
孔子谢恩道:“孔丘自幼生在鲁国,长在鲁国。报效鲁国,义不容辞。丘当谨记主公的栽培和教诲。”
鲁定公好像卸掉了沉重的包袱,顿时感到浑身轻爽,脸色好看多了,声音清脆多了,他问道:“你打算怎样治理中都呢?”
孔子胸有成竹地说:“以先王之道教化黎民,让他们好生侍奉父母,尊敬兄长;忠诚待人,取信于友;长幼有序,男耕女织;买卖公道,商贾无欺……”
鲁定公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急忙打断了孔子的话,笑着说:“爱卿,你真是满腹韬略,一旦启齿,就口若悬河。好了,好了,择个黄道吉日赴任去吧!”
柳抽嫩条,杨吐幼芽,南风习习,春意融融。这是鲁定公九年(公元前501年)早春的一天,孔子收拾停当,辞别妻子,带上少数几个学生,乘上马车到中都赴任。
鲁国都城到中都九十里路程。孔子初仕上任,心情兴奋,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过了五十里,进入了中都邑境内。
俗话说,二八月乱穿衣。子路穿着一件旧老羊皮大衣,给孔子驾车。这时,早已敞开了怀,额头上冒着汗珠,脚步心不由己地放慢了。颜回本来就长得矮小瘦弱,加上身着一套粗布棉衣,也觉得浑身发粘,两腿发软,慢慢地落在马车后面了。闵损、冉耕、秦商、曾点、漆雕开等人索性把棉袄脱下,背在肩上。孔子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车上,目视远方,浮想联翩。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上,两只喜鹊正在跳跃着,鸣叫着,仿佛在向孔子和学生们道喜祝贺。孔子是不相信神灵鬼怪的,也不愿听任命运的摆布。可是,听到喜鹊欢快的叫声,看到它们自由自在的样子,倒也由衷的高兴。这时,恰巧有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和蓝天白云融为一体。孔子百感交集。回首往事,低贱的身世,坎坷的经历,鲁国的衰微,卿士的争斗,像演戏一样,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定公的昏庸,相国的无能,宦海的倾轧,黎民的苦难,像图画一样,一幅幅展现在他面前。他受到了多少嬉笑怒骂,得到了多少称颂赞扬,连自己也记不清了。他不愿多想这些,硬把思路从回想过去,拉到面对现实和展望未来上。现实是,道不平,路不直,正像脚下的古路沟,既曲折,又颠簸。未来是什么样子呢?他为治理中都规划了三幅蓝图:一是小变图,二是大变图,三是根治图。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根治图,决心把中都按照自己的理想根治好,大展自己的宏伟抱负。
在一个十字路口,有几家酒馆和饭店。孔子对子路说:“仲由,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饭如何?”
子路说:“老师,我早就饿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来。”说完,就到饭馆安排午饭。
师徒一行吃过午饭,刚想登程赶路,忽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西向东而来。走到饭馆门前,赶车人勒住马缰,“吁”的一声喊,两匹高额大马应声停住脚步。从车上跳下一位英俊的青年。他中等个儿,身材匀称,椭圆脸庞,浓眉大眼,身穿羊羔轻裘,脚着长筒绢靴,神气十足,气度非凡。孔子和学生们看了,暗暗吃惊。子路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头一歪,嘴一撇道:“哼!不学无术的纨祷子弟,又不知要到哪里招摇撞骗哩!”
孔子低声呵斥道:“仲由,不要以相貌和服饰取人!”
那青年并不进饭馆,迈着碎步走近孔子,温文尔雅地行过礼,轻声细语地问:“敢问长辈可是名闻天下的孔夫子吗?”
孔子感到诧异,仔细端详他的面孔,并未见过,便说:“我是鲁国孔丘。不知你是……”
那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我是卫国人,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久闻老师大名,特此赶往鲁国都城拜师求教。不想在这里遇见老师,正是天赐良机。”
孔子直呼端木赐的名字说:“快快起来说话!”
子贡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一一同子路、闵损、颜回等人施过礼,低声问道:“老师带着师兄们,准备往哪里去呀?”
子路觉得子贡端庄有礼,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抢着说:“鲁君委任老师为中都宰,眼下,正要去赴任。”
子贡再施一礼:“恭贺老师!”
孔子说:“端木赐,你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弟子,就跟师兄们一起随我到任所吧。”
子贡说声“是”,也顾不得吃饭,就恳请师兄们乘坐自己的车,跟着孔子登车上路了。
到了中都邑署,孔子立即着手整顿邑吏,清廉正直、秉公守法的,委以重任;昏聩平庸、碌碌无为的,革职辞退;狗钻蝇营、徇私舞弊的,问罪下狱。
经过一番整顿,邑署面貌焕然一新。孔子又叫学生们担当一些邑吏。富豪巨绅们顿时对他刮目相看。
眼见得树叶一天天长大,孔子对中都的风情民俗和社会情况却一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这一日,他叫学生们到外面了解情况,然后微服在身,独自一人走向一条小巷,眼前全是断壁残垣,他的心头不免阵阵酸楚。他正在伤心,忽听一个男子在粗声粗气地骂爹骂娘。他信步走过去,隔着半截土墙,发现庭院中一个中年人手持宰刀,面对案板上一只被剥掉皮的整羊叫骂不停。孔子好生奇怪,轻咳一声,推开虚掩的矮小的木板门走进了庭院,向那发怒的人打个招呼说:“这位先生,为何无缘无故向只死羊发泄怨气呢?”
中年人肩厚腰圆,体魄健壮,把宰刀“砰”的一声插到案板上,不讲礼数地还过礼,说道:“老兄有所不知,我们中都邑原本风气很好,买卖公平,妇幼不欺。谁知近几年人心和社会风气都变坏了。就说我干的这一行吧,自从沈犹氏贩羊以来,不知有多少人上当受骗。”
孔子问:“不知这沈犹氏是何等样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中年人重新打量孔子道:“看来你也不是本地人,面生得很。”
孔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中年人接着说:“这沈犹氏原本是中都邑内的一个小户人家。自从三年前贩卖活羊以来,以低价从外地购进,用成盐拌草料喂养两三日,羊吃了这种草料,口渴难忍,就能多喝水。然后赶到集市上去卖,买羊人还以为他的羊格外肥胖呢。因而争相购买。我因家居城内,早已听说此事,从未买过他的羊。昨天因事外出,不料家里人竟买了他的这只羊。这不……”他指着案板上的羊说,“羊肉正在淌盐水呢。”
孔子凑近看过,又问:“像沈犹氏这等恶人,难道没有人告发,惩治他吗?”
中年人环视周围,压低声音说:“眼下,这沈犹氏可神气啦。他欺行霸市,靠着得不义之财发了家,上通官府,下欺百姓,已成了这中都城内的一霸,谁敢惹他啊!”
孔子不自禁地“哦”了一声,问道:“但不知他通的谁人关节?”
中年人再次环视周围,把嘴唇凑到孔子耳边,神秘地说:“就是原邑宰手下的差役程弼。他为沈犹氏撑腰,沈犹氏给他大量的贿赂。两人狼狈为奸,横行乡里。”他顿了一下,更加神秘地说:“听说新来了一个邑宰,名字叫孔丘。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哪!一上任就给那些横行霸道的差役们来了个下马威。据说程弼也被捕下狱了。你说教人痛快不痛快?可谁知这沈犹氏坑人成癖,尽管靠山倒了,他仍旧干着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唉,古语说得好:钱能通神。说不定孔大人已经收下沈犹氏的钱物了。人敬富有的,狗咬穷丑的,自古而然哪。”他忽然发现孔子脸色变黄了,指着旁边的木墩说:“只顾说话,连座也没让,还望老兄勿怪。”
孔子赔笑道:“说哪里话,我是不速之客,难得你视为知音。多谢多谢,告辞了!”
孔子回到邑署,恰逢学生们也陆续返回,一个个争相禀报自己的所见所闻。子路说:“老师,我去访问了一个开明士绅,名字叫梁材。据他说,中都城内有三件事最令人愤恨。第一件事是沈犹氏贩羊,用成盐拌草料喂养,等同于活羊充水;第二件事是书香子弟公慎氏娶妻漆氏,这漆氏貌美性淫,另有外遇,伤风败俗;第三件事是富豪慎溃氏不按礼仪行事,娶妇嫁女时,居然奏乐于堂,歌舞于庭,简直和太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子贡说:“我听多人谈起过沈犹氏欺行霸市,坑害乡里。别的事情,却没听说过。”
孔子又问过其他学生,回答都与子贡相同。孔子心中有数了。
第二天,正逢中都城内赶大集。孔子带上子路和子贡来到猪羊市上。用目寻觅,发现在一群山羊旁边果然站着一个人,只见他身材矮小,脑满肠肥,秃脑瓜,络腮胡,满面油光,不停地在买主面前走来走去,高声叫卖:“诸位,你们看我这羊,只只都是膘满肉肥。羊肉可是好物件啊。冬天吃羊肉,喝羊汤,心中发暖;夏天吃羊肉,喝羊汤,等同乘凉;春秋吃羊肉,喝羊汤,身体舒适之中会感到更加舒适……”
子贡生于鲁昭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20年),刚满十九周岁,出身商人家庭,为人精明善辩,是极会做生意的。这时他挤在购羊的人群里,突然问道:“先生,请问你这些羊还有些什么更突出的特点?”
沈犹氏一怔,横眉竖眼地端详着子贡,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睛吗?还有什么特点,你自己不会看!”
子路是个急性子,一听到这刺耳的话,就压不住火了,跨前一步,高声说道:“我们只能看见这些羊的毛皮。谁知它的皮毛内包的什么货色!”
这句话戳痛了沈犹氏的疮疤,他暴跳如雷地反问:“难道我会在活羊体内掺水使假不成?”
子路说:“这就要看你是不是有良心了。”
子贡再加上一句:“有没有掺水使假,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沈犹氏的老底被揭破,摆出平时欺行霸市的面孔,抖动着满脸横肉,火冒三丈地吼道:“要买羊,你就买,不买羊,快走开,老子没有闲功夫跟你们啰嗦!”
孔子走过去,平心静气地说:“这位先生,岂不闻常言道:和气生财。你一个买卖人,为了这点小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发这么大的火呢?”
沈犹氏望着孔子老成持重的面孔,有些胆怯了。他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于是,口气缓和地说:“先生,你没听他们的话多么噎人吗?”
孔子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你的羊没掺水使假,为什么要如此暴跳如雷呢?”
沈犹氏听出这话外之音,有点沉不往气了,不能自控地问道:“难道连你也怀疑我吗?”
孔子提高了嗓门说:“既然你怕别人怀疑,何不当场一试,证明你这些羊确实没有掺水使假!来!我这就买下一只,当众宰剥检验!”
沈犹氏越发感到气候不对了。只见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缩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了。
孔子命子路掏出白银一锭,放在沈犹氏面前,当众说道:“诸位,我听说沈犹先生这些羊吃的草料,全是用成盐拌的,故而体内有水,少者胀秤五六斤,多者胀秤十几斤。眼下,我想当众验证一下。未知哪位先生肯帮忙,从羊群中任意挑选一只,当场宰剥验证,由我付钱。”
沈犹氏强打精神,腾地跳了起来:“先生,我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孔子说:“我一定要验证!”
沈犹氏伸掌亮拳,要动武了。
孔子也不理他,问众人:“哪位先生愿意帮忙?”
子路耐不住性子,也问道:“哪位先生愿意帮忙?”
这时,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走过来,声音洪亮地说:“我来宰剥!”
孔子仔细一看,正是昨日遇见的那个人。他跑到旁边肉市借来一把宰刀,从羊群中提起一只羊,用秤称了,当即手脚麻利地把那只羊宰剥了。连骨称过,放在案板上让众人看,果见刀口处往外淌水。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再称,竟然少了六斤。众人骇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正是众怒难犯,沈犹氏顿时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万夫所骂:“伤天害理,丧尽天良!”“坑害百姓,不得好死!”斥责声,叫骂声,混成一片。
孔子当机立断,面对围观的百姓说:“沈犹氏多年来一直贩卖活羊,若对百姓有利,应该鼓励。怎奈他用成盐拌草料喂羊,以致使羊体内充水,买回家五日内不宰杀,羊必自死。似这等坑害百姓之徒,如不严厉惩处,则不足以纠正商贾欺民害民之风。何况他还依附贪官污吏,横行乡里,欺行霸市。故而本宰决定,罚白银五百两,限十日内缴齐。如若限内不缴,过一日,加罚十两。沈犹氏,你服不服?”
沈犹氏目瞪口呆,躬身走到孔子面前,双膝跪地,边磕头边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对大人多有冒犯,万望恕罪!大人所说小人的罪状,条条是实,小人甘愿受罚。”
孔子说:“你今后假若还想贩卖活羊,必须以百姓利益为重,买卖公平。更不准行贿赂,找靠山,欺行霸市。如若不然,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一律聚精会神地听着。
孔子说:“回家筹备银两去吧!”
在看热闹百姓的一片啧啧称赞声中,孔子带着学生们回邑署了。
回到邑署,孔子命颜回写出告示,将沈犹氏贩羊喂盐罚银五百两,商贾人等要买卖公平,妇孺无欺的条款一一写在白绢上,分贴在四方城门上。然后,着手处理另外两件事。
这两年事却使孔子感到棘手。漆氏身有外遇,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影响很坏;慎溃氏依仗富有,不顾名分,婚丧嫁娶僭用礼乐。二者俱为有失伦常、违反礼制之行径,但又都未触犯律条,官府无权强行干预。他思前想后,没有良策,便把学生们唤至堂前,让他们出主意。
子路说:“这有何难?我去告知公慎氏,叫他写封休书,将漆氏休掉也就是了。至于慎溃氏违反礼制一事,全是钱多造成的,多罚他些银两,用作军费,岂不两全其美!”
孔子说:“此法不妥。公慎氏并未来邑署告状,我等怎好直接插手。”
子路气呼呼说:“难道就让漆氏继续败坏风俗不成?”
孔子说:“这事还要找个良策。古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眼下,公慎氏并不知道漆氏与他人通奸。一旦知道了,说不定也不会轻易张扬出去。至于慎溃氏违反礼制一事嘛,用罚银两的办法来解决,他决然不服。”
子贡说:“等慎溃氏家中娶亲嫁女时,再加干预也不迟。”
孔子说:“此法虽好,可是必然旷日持久,奢侈之风何日能得以纠正呢?”
颜回说:“老师,既然慎溃氏家中很富有,就以征收军费为由狠收银两。这样,一可充实国库,二可纠正奢侈之风。”
孔子点头称好。接着问道:“颜回,漆氏一事怎么处理呢?”
颜回说:“请人编首童谣,让童子在街上歌唱,不过三日,公慎氏必知。到那时,公慎氏定会休掉漆氏。”
孔子说:“就请你写童谣如何?”
颜回眼望屋顶想了一会儿,念道:“中都邑,风尚劣。公慎氏,妻失节。要雪耻,快离绝。”
孔子听了,甚是满意。当即命颜回用绢抄好,着人教童子沿街歌唱。又命子贡写封书札,着人送到慎溃氏家中。
五日过后,沈犹氏已将五百两白银缴齐。公慎氏果然休掉了漆氏。慎溃氏缴来白银三千两,以作军费。
一日,孔子带着学生们,到野外观察农家耕种的情形。他站在城南一个小土丘上,放眼望去,只见土地干裂,尘土飞扬。沟渠弯曲,地不成方。再到其他地方观察,所看到的情景大致相似。他心中有了底儿,急速回到邑署。
孔子命差役请来五位有威望的农夫,把他们敬为上宾,在邑署恭恭敬敬地请教道:“敢问各位,用什么办法能使田地不干裂?”
五位农夫异口同声地说:“用水呀。”
孔子笑了:“我是说水在哪里,怎样引来浇灌田地?”
一农夫说:“中都多数是平地,掘井并不难,只要多掘井,还愁田地浇不上水、再干裂吗?”
孔子问:“既知掘井不难,为何不掘呢?”
另一农夫抢着说:“只因战事连年,家无壮丁。加上赋税沉重,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恨不能离开这穷地方,又有谁去掘井浇田呢!只是因为穷家难舍,才呆在这里勉强度日。”
孔子顿开茅塞,觉得心里亮堂了,又问:“这中都邑可有大川、山丘吗?”
一农夫说:“城北三十里就有一条大河,名字叫汶水。这条河源于泰山,水质既清又甜,用来浇灌田地再好不过。城北二十里处就有山丘,虽然不高,却也很多。”
孔子熟悉汶水,可并没有想到离中都城这么近。他兴奋地说:“我有心让你们带头掘井修道,旱可浇田,涝可排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农夫们齐声说:“大人,谁不往好处想啊!可这眼下,三尺肠子闲着二尺半,哪有力气掘井修渠啊。”
孔子说:“待我奏明主公,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农夫们一齐跪在地上说:“大人真乃我等的再生父母。苍天有眼,中都有望了!”
第二天,孔子和学生们来到汶水。虽是枯水季节,仍见河水滔滔。岸边杨柳,郁郁葱葱,显得格外有朝气。这里村庄稠密,人口众多。农家鸡飞狗吠,马嘶驴叫,充满一派生机。孔子自言自语地说:“水,有水才有农田、粮食和富庶啊!”
从河边密林里传来了斑鸠的叫声。在孔子听来,这声音是那样悦耳,与滔滔流水声混在一起,又是那样和谐。孔子感叹道:“布谷,布谷,是啊,清明已过,该播五谷了。”
在回邑署途中,孔子看着路边那高低不平,到处是坟丘的田地,多数虽已耕过,却干燥得没法播种。那些尚未耕耙的,全都龟裂了。他暗下决心:奏明鲁定公,开仓赈济饥民。再用沈犹氏和慎溃氏缴来的银两,帮助贫困农家购置农具和提水工具,让农夫掘井灌田。同时,修好沟渠,让缺水的地方引汶水浇田。
回到邑署,他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学生们,学生们赞不绝口。他当即修下奏章,命差役送进都城。鲁定公欣然准奏,孔子不胜感激。于是,逐项办理,农夫有了救济粮,买了农具,加上亲身领略了政通人和的好处,争相挖井修渠。这一年春天,鲁国大旱,好多地方没法耕种,唯独中都邑按时播种,谷雨一过,地无白茬了。
孔子腾出手来,进一步整顿社会秩序。不出三个月,社会风气有了明显变化。市场交易公平合理,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人们懂礼仪,知廉耻,上尊老,下爱幼,男女分道走路。孔子看着自己的政绩,不免高兴,索性写出告示,对黎民百姓的养生送死之事,一一做了规定。明文写道:“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途,授受不亲。路不拾遗,器不雕饰。棺厚四寸,椁厚五寸,择山丘为坟,不封不树。我邑人等,一律遵从。”告示一经贴出,果然十分灵验。半年过后,出现了器不雕饰,商贾无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景。
这年夏季,暴雨成灾。孔子命学生和差役们督导农夫排水防涝。及至到了秋季收获季节,五谷丰登,仓满库足。农夫们对孔子感恩戴德,简直把他当成了活神仙。他出的告示,发的号令,黎民百姓诚心遵从。
为了让无业游民和闲散人员过上温饱日子,孔子又让富豪大户出资兴办手工作坊,男子制陶、冶铜,女子纺纱、织绢。所产器皿和织品,远销齐、卫、晋、郑、吴、楚等国。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齐、卫、晋、郑、吴、楚的商旅来往不断,把中都当成了他们经商的重要场所。
面对这种情景,孔子自然振奋不已。这一日,他正在和学生们商量进一步治理中都的办法,忽听差役禀报:“有客人求拜大人。”
孔子说:“请他进来叙谈!”说着站起身,到屋门口等候。
差役领来三个青年,身穿棉衣,肩背包裹,来到屋门台阶下,放下包裹,一起跪倒,齐声说道:“弟子拜见老师。”
孔子问:“你们都是哪里人?姓什名谁?”
一个高个、潇洒的青年说:“弟子姓宓,名不齐,字子贱,鲁国人。”
另一个中等身材、目光有神的青年说:“弟子复姓巫马,名施,字子期,陈国人。”
最后一个青年矮个头,脸小、鼻小、眼小,其貌不扬。然而,他声如铜铃地说:“弟子姓高,名柴,字子高,齐国人。与这两位师兄在途中相遇,结伴同来拜师。”
孔子说:“赶快起来叙话!”
众人进屋,依次坐定。孔子又把子路等人逐一介绍过,转问宓不齐等人的年龄,恰巧三十同庚,时年二十岁。
孔子从政和教学都有成就,面对学生们,感到十分甜蜜。忽听差役一声喊:“主公有令!”孔子未知吉凶,慌忙出屋接令。
且说孔子忽听差役禀报主公有令,未知吉凶,慌忙出屋接令。他双手从使臣手中接过一块黄绢,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大字:“孔爱卿:寡人闻听你治理中都一年,政绩卓着。欲委以重任,请速速返回都城。”
孔子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手捧黄绢呆呆地看着。那黄绢像彩虹,架起了无数座五光十色的金桥,仿佛通向了天宫;像路石,铺平了条条平坦宽广的大道,一直延伸到京都。他心中道:“周礼就要恢复了!周公可以瞑目了!”他极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对学生们说:“弟子们,主公命我回都城。你们分头处理完公务,收拾行装,准备随我一起回去!”
孔子命子贡把使臣引进客房,陪伴着说话,也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在他房中,除了竹简,就是布帛,一捆捆,一摞摞,重重叠叠。一年来,他离开了夫人和儿女,只有学生们和这些竹帛同他朝夕相处。学生们向他求教,也帮他做了许多事情;竹帛给他带来了麻烦,也使他增长了不少知识。每当面对这些竹帛时,他就用铭刻在心坎里的那句话激励、鼓舞自己:“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眼下,他一边整理竹帛,一边想着治理中都的情景,觉得所有的成就都与这些竹帛有关。因此分外珍惜它们。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通宵达旦未能入眠。他的心事太多了。中都邑虽然有了明显变化,但毕竟是刚刚开头。他多么想留在中都再治理几年,以便使中都成为自己想像中的天堂。然而,鲁定公“欲委以重任”的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他想推行的是周公制定的全部周礼,他想实现的最终目标是天下为公,岂能舍大求小,本末倒置呢。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长了翅膀,想高了,飞远了。他又在勾画自己的蓝图:第一步,鼎力帮助鲁定公治理好鲁国;第二步,说服各诸侯国君效法鲁国;第三步,让周天子推行周礼,把整个华夏大地治理得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国泰民安、丰衣足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雄鸡叫过三遍。他穿衣下床,刚走出屋门,就看到学生们忙着向马车上装放行装。觉得心头一阵甜润,一阵酸楚。
天刚放亮,邑署大门外就挤满了前来送行的豪绅、商人和黎民百姓。他们手提礼品,多是鸡蛋、干肉、红枣、丝织品和青铜器皿之类,眼含热泪,充满了感激、惋惜之情,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到一片抽噎声。
看到这种情景,孔子酸楚的心头猛然抽搐,一股热泪从眼眶涌出。
黎民百姓一看到他,立即蜂拥着往前挤,竞相递送礼品。挤在最前面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双手捧着盛满鸡蛋的篮子,高高举起:“大人,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你务必要收下!”其他人也高声说着类似的话,硬把自己的礼品往前递。
“老人家!”孔子的嗓音早已变了,“诸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礼品是断然不能收的。”
“大人,这是我们大伙的心啊!”
喊声此起彼伏。孔子不知说什么好,站在台阶上无所适从。好在子路已将马车赶过来了。他急忙登上马车,向人群抱拳施礼告辞。南北大街上,形成了夹道欢送的人墙,一张张笑脸,一双双泪眼,洋溢着对他的眷恋之情。他用招手和抱拳施礼向送行的人们致谢。马车好不容易驶出正门,想不到南门外还有许多人等候在那里为他送行。孔子从马车上跳下,高声说道:“孔丘没有什么显着政绩,愧对诸位的深情厚谊,请大家回城去吧!”再三再四地施礼毕,登车上路,边走边回头向目送他的人们摆手致意。
回到都城,孔子直接进宫复命谢恩。
鲁定公满面春风地迎接他,由衷地赞扬道:“爱卿果然有超凡的才能,不到一年就把中都治理得井然有序。未知你究竟用的什么好办法,居然有如此大的成效?”
孔子说:“我不过凭借着周天子和主公的圣威,推行了周公的礼治,做了些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事情而已。”
鲁定公用商量的口吻问:“用你的办法来治理鲁国怎么样呢?”
孔子坚定地说:“只要尽心推行周公制定的典章制度,以礼制使黎民归服,尽力做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事情,别说治理鲁国,就是整个天下也是能够治理好的。”
鲁定公说:“太好了!太好了!寡人想委任你为司空,未知爱卿意下如何?”
孔子说:“司空乃掌握国家建筑之要职,上管庙宇、宫殿和整个都城的规划、设计和建筑,下管道路和桥梁的整修,全是对国、对民有利的事情,丘当恪尽职守,报效主公!”
鲁定公说:“明日早朝,我便向文武官员说明。”
孔子再拜谢恩,出宫回家。
时值鲁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岁初,孔子和亓官氏、孔鲤、无违及留在都城内的学生们见过面,谈些离别之后的事情。当夜早早安歇。第二天,孔子就任司空。从此,一边管理建筑,一边教学生们读书。
孔子自从收下颜回和子贡两个学生,觉得他们的特点与众不同。颜回深沉、内秀,从不随便乱发议论;子贡则擅长辞令,锋芒毕露。这一日,孔子给学生们讲完《诗》中的《硕鼠》篇,许多学生发问,惟独颜回呆愣着脸儿思考,一言不发。孔子好生奇怪,自从收下颜回后,时常见他废寝忘食地学习,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似的。可是听课时,颜回从不发问,显得呆头呆脑,甚是愚笨。一旦问他事情,他又能回答得头头是道。
有一次孔子对子贡说:“我整天给颜回讲课,他从来不提任何疑问,似乎像个笨人。可是,他回去用心思考,不仅能理解,而且能发挥,可见颜回并不笨。”
子贡问:“你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想了想说:“你好比是一个器具。”
子贡有些惊奇:“什么器具呢?”
孔子说:“庙宇里盛粮食的瑚琏。”
瑚链,又名筻簋,分方圆两种,方形的叫筻,圆形的叫簋,是相当尊贵的供器。子贡一听,甚是高兴,飘然而去。
孔子喊住了他:“端木赐啊,你要知道,君子不应该像器具一样,只有一个用途。”
子贡转身问道:“老师,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君子呢?”
孔子说:“多做事,少发议论。把你心里想要说的事情,先做好了,然后再说出来,就可以算得上君子了。”
这句话切中了子贡偏激、多言的毛病,红着脸儿说:“弟子明白了。”
孔子看着自己的学生们茁壮地成长,不胜欣慰。于是,潜心任司空。因政绩卓着,很快被鲁定公任为大司寇。
在当时,大司寇掌管着剿贼灭匪、判刑下狱的大权。孔子上任的第三天,用心查阅典籍,以便寻根求据,制定法规,严明法纪。忽听有人哭闹着跑上堂来,门人想阻拦,却没拦住。
孔子颇觉奇怪,举目望去,只见两个男子扯衣扭发地来到面前。长者四十多岁,少者十五六岁,披头散发,浑身泥垢,双双跪拜道:“大人给我做主!”
“你们是什么人?”孔子仔细端详着两人,“为何闹到这般地步?”
长者陈述道:“大人,这是犬子,自幼被他母亲娇养惯了,好吃懒做,田地里的活计不干,家中的琐事也不干。如今他母亲已去世了。我又忙里又忙外,他只顾游手好闲,坐享其成。今晨我劝他下地干活,他非但不听,反而动手打我。故而扭他来见大人,望大人给我做主!”
少者说:“我父亲蛮不讲理,开口训我,动辄打我,你看……”他扯开衣襟,露出紫一块、青一块的伤痕,“这都是他给我打的。”
孔子问:“你们姓什名谁?”
长者说:“我叫胡觉,他叫胡乾,家居鲁城东北隅,世代以种田为生。”
孔子指着胡乾胸脯上的伤问:“这都是你打的伤吗?”
胡觉也拍着青肿的面颊说:“大人,你看,他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
孔子喝问:“胡乾,你为何游手好闲,不帮父亲下地种田?”
胡乾垂头丧气。
孔子又问:“胡觉,你身为父亲,为何蛮不讲理,动辄打人?”
胡觉低头不语。
堂内一片沉寂,孔子搜肠刮肚地寻求处理办法,始终没有个好主意。他双眼望着门外小燕子飘然自如地飞翔着捕捉昆虫,令他心头豁然开朗,猛然想起牢房屋檐下有一窝燕子。当即板起面孔厉声说道:“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岂有此理!来人哪!”
早有四个差役应声来到堂外,齐声说:“小人在。”
孔子说:“把这不懂礼制的父子一同关进监牢!”
胡觉、胡乾目瞪口呆。停了半天,同声喊冤叫屈。
孔子全然不理,把手一摆,四个差役将胡觉、胡乾提起,连推带搡地押进了监狱。
孔子唤来狱吏,悄声嘱咐道:“要好生照顾他们,不得缺吃少喝。可想法吸引他们看屋檐下的燕子窝。”
狱吏不知原因,嘴里虽答应着,心里却在纳闷。
孔子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色,继续全神贯注地查阅典籍。
且说胡觉、胡乾为了些家务事,闹得父子不和,本想求大司寇公断,不料被糊里糊涂地押进监狱,又烦躁,又恼火,各自蹲在屋角里生闷气。他们没法理解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司寇竟会公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们双双关进牢房。
到了午饭时分,狱吏提来汤饭,放在门外,命胡觉、胡乾出来吃饭。两人席地而坐,打开饭篮和汤罐一看,居然是精米饭、肥肉汤,对大司寇的心思越发揣摩不透了。
屋檐下燕子窝里传出了喳喳的叫声,胡觉、胡乾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只见一只燕子正站在窝边给雏燕喂食,四五只雏燕张着黄嫩的小嘴,翘首争食。喂完食,大燕立即飞走,接着另一只等候在屋檐上的大燕飞到窝边,将口中衔的食物挨个喂雏燕。喂完食,也立即飞走。一会儿,两只大燕又相继飞回。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忙个不停。
胡觉触景伤情,想起了自己拉扯儿子长大成人的艰辛。胡乾从燕子喂食的情景,联想到父母的养育之恩,他开始内疚、指责自己了。他泣不成声地喊道:“爹,我禽兽不如啊!”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胡觉面前说:“你惩罚我吧!打我吧!骂我吧!”
胡觉也激动了,抽抽噎噎地哭着。
胡乾用双膝挪到狱吏面前,抱住狱吏的腿,苦苦哀求道:“我爹没有罪,全怨我。你把我爹放出去吧,应该让我一个人坐牢!”
狱吏终于明白了孔子的用意,急忙跑上大堂禀报:“启禀大人,胡乾认罪了,正在那里痛不欲生地号啕大哭,如何处置呢?”
孔子心头一喜,立即说道:“待我去看个明白。”
狱吏带着孔子来到监牢庭院,只见胡觉、胡乾父子正在抱头大哭。孔子问:“胡乾,你知错了吗?”
胡乾说:“小人知错了?”
孔子问:“错在哪里?”
胡乾说:“错在忘恩负义,不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上。”
“今后怎么办?”
“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孔子又问胡觉:“胡觉,你可知错?”
胡觉说:“小民知错。”
“错在哪里?”
“错在教子无方上。”
孔子说:“养不教,父之过也。好了,你们起来吧!”
孔子接着又说:“老爱少,少敬老,才是合乎礼仪的。像你们父子这样,老不爱少,少不敬老,成何体统!”停了一会儿,他说:“既然你们都已回心转意,我便马上放你们回家。不过,切不可老病重犯!”
胡觉、胡乾感激涕零,再三拜谢后,一起回家了。
这件事,在鲁国引起了强烈反响,人们纷纷称颂孔子的才华。不料,第二天上朝,刚进宫门,季孙斯劈头质问道:“司寇大人,你曾经说过,治理国家,务必提倡孝道。然而,胡觉、胡乾父子相互诉讼,难道不是不孝吗?纵然处以极刑,也是罪有应得,你为什么不仅不问罪,反而把他们放了呢?”
孔子直言反驳,侃侃而谈:“相国大人,而今诸侯争霸,尚武轻礼。国家不提倡孝道,却要杀不懂孝道的黎民,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不教而诛,就是错杀无辜。《尚书》说:‘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祗祗,威威,显民。’就是说,要发挥教化的作用而谨慎地使用刑罚,不敢欺侮那些无依无靠的人,要任用那些值得任用的人,要尊敬那些值得尊敬的人,要惩罚那些必须惩罚的人,使黎民百姓了解这些治国安邦的道理。《尚书》还说:‘有叙时,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只有按照这些道理使用刑罚,黎民才能心悦诚服,才能勤勤恳恳地从事生产而不去做犯法的事情。《尚书》又说:‘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该用刑的才能用刑,该杀头的才能杀头,可不能随心所欲地轻率行事啊!这都是《康诰》上的话,也就是周公旦对他弟弟康叔封的训诫之词。中心意思就是‘明德慎罚。’今世则相反,放弃了教育,乱用刑法,使黎民有了过错,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因此,便出现了惩罚越重,而盗贼越多的情况。我不忍心看着胡家的儿子不教而诛,白白送掉一条性命。而是暂时囚禁狱中,使他父子回心转意,重归于好,父慈子孝,全家团圆。这是遵循周公‘明德慎罚’的古训啊!”
季孙斯理着花白胡须,用心听完,笑着说:“司寇大人把世道看得一清二楚,斯可以仰仗大人的才华,辅佐主公治理鲁国了。”
眼见文武百官俱已步进宫殿,孔子提醒道:“相国大人,你我应该……”
季孙斯领悟道:“噢,时辰已到,你我速速进殿吧!”
早朝罢,季孙斯问孔子:“司寇大人,你门下人才济济,选几个给我做家臣如何?”
孔子想出了自己出仕的艰难历程,把季孙斯重新打量一番,说道:“我的弟子虽然不少,能从政者却也为数不多。眼下只有仲由和冉求较为合适。”
季孙斯问:“就让他们二人做我的家臣如何?”
孔子说:“仲由鲁莽、耿直,快言快语,还是稍待一段时间从政为宜。而今只让冉求一个人去吧。”
季孙斯说:“那就请司寇大人对冉求讲明,及早来我家担任总管吧。”
孔子答应着,同季孙斯一起步出宫廷,立即告诉了冉求。
冉求跟随孔子学习多年,早已显示出从政的才能,一直想找机会试一试,正苦于没有门路,一听孔子讲明,马上满口答应。第二天就到季孙斯家中赴任,暂且不表。
再说孔子自从担任大司寇以来,政务繁忙,无暇歇息。这一日,正逢乡射。孔子对学生们说:“我好久没有练习射箭了,今天你们随我一起去参加乡射如何?”
学生们答应着,纷纷换上武士服装,忙着拿弓取箭。
子路是练武出身,一听要去参加乡射,更是兴致倍增,喜得合不拢嘴。
孔子和学生们来到矍相圃,只见参加乡射和看热闹的,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原来周朝礼制规定,设立左右仆射,专门管理习射之事。习射分大射、宾射、燕射等,是每个青壮男儿必须学会的本领。精通大射,就可以临阵杀敌;精通宾射、燕射,则可以担当宴飨时的赞礼。因此,每当遇到乡射时,来矍瞿相圃参加乡射和看热闹的就特别多。
孔子在学生们护拥下挤进靶场。用皮革做成的三个箭靶一字摆立着,煞是醒目。靶子中间是个红心,周围是用黑墨画成的一层层圆圈。孔子凝眸看罢,不禁皱紧了眉头,说道:“距离太近。”
众学生往后看,身后挤满了手持弓箭的青壮年,一个个摩拳擦掌,期待着尽早练习射箭。
孔子有心考察子路的指挥能力,当下灵机一动,冲着子路说:“仲由,今日习射,就请你担任左司马。你开始指挥大家射靶吧!”
子路受宠若惊,当即持着弓箭站到众人对面,高声说道:“乡射,乃是大伙欢快之时。凡是败军将士、亡国大夫,请一律退在后排,不得抢先习射。”
话音刚落,有一部分人退到了后排。
子路指着眼前空地说:“对国家有功,孝悌亲友,品格高尚的,请站在这里。”
接着又有一部分人自动退到了后排,场地顿时增大了许多。
子路命子贡、颜回、冉雍先射。三人并排站立,拈弓搭箭,跨开登山步,拉满弓,瞄准靶心嗖嗖射出。三支箭带着风声,如同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斜,皆中靶心。早有报靶人击鼓报喜。周围看热闹的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三人再射,又都中靶心。第三支箭射出,仍然中靶心。看热闹的人沸腾了,喝彩声持续了许久。
子路又命其他师兄师弟习射,成绩有优有劣。待多数人射过,他对孔子说:“老师,该你谢了。”
孔子说:“今日乡射,我是来看你们习射的。仲由,轮到你了。”
子路早已心痒难熬了,听到孔子这句话,差一点儿跳起来,急忙张弓搭箭,站在原地连发三箭,箭箭皆中靶心。数以千计的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孔子得意地微笑着说:“弟子们,今日习射,令我大饱眼福,足见你们中有许多人功底深厚。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学堂,众人仍然兴致勃勃、谈笑风生,相互议论着箭法。孔子更是有说不出来的高兴,他既赞叹学生们的箭法,更赏识子路的才华。走到子路跟前说:“仲由,今日习射,使我真正认识到你有非凡的指挥才能。眼下,相国大人正在选择家臣,我推荐你去充任如何?”
子路说:“我最喜欢为老师驾车驭马,还是不去做官的好。”
孔子说:“我们师徒读书习礼,就是为了报效国家。难道我忍心埋没你的才能,让你终生为我赶车不成!蛟龙入水才能显示出它的真面目,你应该到大海里去遨游了。”
子路说:“仲由愿意听从老师的吩咐,但不知什么时候赴任?”
孔子说:“相国大人用人的心情急切。你今日便可去拜见他,听凭他差遣。”
子路说:“老师,仲由初登仕途,还须烦你多多提携和指教。”
孔子说:“仲由,你尽管放心去做。我会严格要求你的。”
子路憨厚地笑着说:“我这样闯进相国府,世人定会笑我争官做,能有一人引荐才好。”
孔子心中有底,肯定地说:“待我进相国府,当面对相国大人说明,他定会重用你的。”
子路说:“如此甚好,多谢老师了。”
孔子思忖了一会儿,又说:“你索性一起随我到相国府去,也好让相国大人当面考察你。”
子路点头同意。两人立即走进相国府。季孙斯问以政事,子路皆对答如流。季孙斯甚是高兴,当即收为家臣,任为总管。子路处事果断、爽利,很快便博得了季孙斯的好感。
时光飞逝,转瞬又到阳春三月。孔子专心司职大司寇,鲁国社会风尚有了很大转变。他的信心更足了。在他看来,扫平乱世,恢复周礼,已不是幻想,他所憧憬的那座光芒四射的宝塔,似乎就在眼前,错落有致,层次分明,灿灿然可与日月争辉,巍巍然可同泰山媲美。
一天,孔子早朝回家,大街上春意盎然的景色,拨动了他想游春的心弦,便对学生们说:“时下已是春暖花开季节,我们一起到泗河游春如何?”
学生们当然同意,马上跟随孔子出城。泗河就在鲁国北门外不远处。一出城门,河边垂柳犹如青纱帐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来在河堤上,看着滔滔水流,听着啾啾鸟唱,沐浴着灿烂阳光,呼吸着新鲜空气,众人的心情分外舒畅。河边上的野花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沉醉;天空中的浮云编织着种种图案,教人着迷。使人心旷神怡的春色,发人遐思狂想的景致,谁能不流连忘返?尤其是孔子,每当遇到这种环境,就浮想联翩。他久久地站在河堤上,凝神望着河水。
子贡不解地问:“老师,你每每见到大河,总要停下来看一会儿,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略加思索,慢慢吞吞地说:“这水啊,有许多特点:它上涨以后,就能渐渐吞没河中的小洲,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似乎没有什么作为,却是任何力量也遏止不了的,很像有修养、有道德的人之美德;它总是顺理成章,有条不紊地从上往下流,近乎循序渐进的义理;它永远汹涌澎湃地流淌而不枯竭,犹如天地间充满活力的各种物体的本原;它从高处流向低处,能发出各种声音,好像变换无穷的奏乐声;它发源于崇山峻岭,流经千沟万壑,却从无惧色,仿佛人的勇敢精神;它在一个湖泊、池塘或容器里,总是平的,如同人们都应该遵守的法定准绳;它只能灌满容器,却不能高出容器,宛如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正;它从遥远的地方流来,又向远处流去,姿态始终是那样优美,又总是那样洁净,好像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它不管流到哪里,总是干干净净的,仿佛在用美好的情操感化人们的心灵;它有时也会走回头路,但是,即使路途再艰难曲折,最后它总是向东流,很像一个具有百折不挠精神而意志坚强的人。因此,有道德、有修养的人,见到大河,一定要看上一番的。”
子贡听迷了,感叹道:“想不到河水有这么多特点,真是神秘莫测啊!”
大家的目光随着河水游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水的神奇、奥妙。
只有闵损和颜回眼望河水,一言不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凝思中的孔子,想起了泰山上飞溅的瀑布,更想起了自己的誓愿,自我安慰道:“尽管离恢复周礼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然而毕竟迈出了可喜的一大步。只要继续朝前走……”想到这里,他不舍得浪费时间了,急忙招呼学生们返回。
走在回家的大路上,学生们有说有笑,热闹非常。孔子因为对水发了一阵感慨,余兴未消,突然指着路边稍稍突起的土丘再发感慨。学生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居然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口,吓得大家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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