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毕恭毕敬地站在母亲面前,引经据典地说:“男婚女嫁,自古而然,本来应该凭父母做主。不过,成婚乃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是丝毫轻率不得的。男子三十而娶。这是周公制定的婚制呀,为儿怎能违反古礼呢?”
周公,姓姬,名旦,周文王姬昌的儿子。他曾经辅佐兄长周武王姬发灭了殷纣王,建立了周王朝。相传周代的礼乐制度都是由他制定的。对于周王朝的建立、巩固和维护其统治,他起到了经天纬地的作用,特别是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姬通年幼即位,周公放心不下,尽管已经受封于鲁,却放弃了做鲁国国君的念头,留在镐京辅佐成王,摄行政事。起初,人们怀疑周公别有用心,害怕他篡夺天子的位置,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恶语中伤。等到成王逐渐长大成人,能够单独审理朝政了,人们才消除了误会,看清了周公对周王朝和成王的一片忠心。随后,把他看成了人臣的楷模,纷纷歌颂他,效法他。
周公是孔丘最崇拜的古人之一。他把周公看成了最完美、最高尚、最有学问的人。从而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好的老师,把他的话当成了至理名言。因此,他便搬出周公制定的婚制劝说母亲。
颜徵在有她自己的主见,她劝儿子说:“你善于学习,博闻强记,已经懂得了许多古礼,这是对的。不过,千万不能食古不化,把古人的言语和礼制当作一成不变的金科玉律。古语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父亲娶我时,已经年岁很大了,以致害得我青年丧夫,害得你少年无父。眼下你身体强壮,发育健全,成婚是绝无妨碍的。”
孔丘读书知礼,秉性孝顺,深深体会到母亲把自己抚养成人,含辛茹苦,万般艰难。因此想方设法孝敬母亲,从不惹她生气。当时垂手侍立,轻声说道:“既然如此,全凭母亲做主就是了。”
颜徵在一听,打心眼里高兴。她请媒人访知宋国亓官氏有才女,德、言、容、功四德兼备,又托媒人交换过庚帖,恰巧和孔丘同龄,八字相和,便行文定礼。颜徵在心情急切,从速做好了一切准备,择定吉日,迎娶成婚。
孔丘自从成婚后,一家人老幼有序,夫唱妇随,日子倒也过得挺坦然。但是,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加上血气方刚,又学得了满腹经纶,怎能甘心默默无闻地呆在家中呢!尤其是每当想起外祖父的教诲时,三皇五帝扫平乱世、治国安邦、天下为公等主张,就在他的耳畔轰鸣。他要跃跃欲试了。
孔丘一心想结交一些有识之士,跻身社会,施展雄才,以便报效国家,实现理想。当时还没实行科举制度,从国君到大夫都是世袭的。孔丘的父亲叔梁纥尽管被封为陬邑大夫,但也是徒有虚名,并没有多少权力,何况在孔丘只有三岁的时候,他就死了。世态炎凉,攀龙附凤者多,俯卑就微者少,那些高官显贵们快把他忘干净了。孔丘有时走在集市上,看见商贾们那套市侩作风和尔虞我诈的行径,简直把他的心肺都快气炸了。“这种社会风气不转变,鲁国还有什么前途呢!”他愤愤地想着,没精打采地走回家门。
孔丘开始失眠了,有时整夜都合不上眼。他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勾画一幅使鲁国强盛起来的宏伟蓝图:颁法令,行仁义,施行礼治,停止暴政,使盗匪不起,商贾无欺,让庶民百姓安然自在地生活。进而用鲁国的做法去影响其他国家,最后使即将崩溃的周王朝重新兴盛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目标太大了,究竟从哪里入手呢?他暂时还拿不出有把握的办法,只好暗暗嘱咐自己:“发奋寻求吧!”
当时的鲁国是三桓掌权。说起三桓来,话可就长了。鲁桓公娶齐国国君齐襄公的妹妹文姜为夫人。文姜早就和齐襄公私通。公元前693年春天,鲁桓公出访齐国,文姜同行。到了齐国后,文姜又趁机同齐襄公幽会。事情败露后,齐襄公指使手下人害死了鲁桓公。接着由鲁桓公的世子姬同继承了君位,他就是鲁庄公。鲁庄公有三个兄弟,庶兄叫庆父,庶弟叫叔牙,同母弟叫季友。由于他们是国君的兄弟,都有一定的势力。鲁庄公死后,鲁国相继又经过滑公、厘公、文公、宣公、成公五位君侯的治理。鲁襄公于公元前542年去世后,鲁昭公即位。随着国君的更迭,庆父、叔牙、季友的后代在鲁国公室中的势力也不断扩张,分别被称做仲孙氏(后因避讳庆父弑君之罪,改称孟孙氏,亦称孟氏)、叔孙氏和季孙氏。这就是史称的“三桓”。公元前562年,身为相国的季孙宿(史称季武子,“武”为谥号)联合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把鲁国的军队编成三军,三家各自统率一军。到了鲁昭公时期,三桓的势力日趋强大。公元前537年,身居相国要职的季孙意如(史称季平子,“平”是谥号),又把三军编成两军,他自己统率一军,叔孙成子和孟僖子(即仲孙疆,“僖”为谥号)两家统率一军。同时,又把鲁国的土地和国民分成四份,他自己占有两份,叔孙氏和孟孙氏各占一份,不仅架空了鲁昭公,也削弱了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的势力。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也不相让,三家整日明争暗斗,搅得鲁国乌烟瘴气,国势日衰。
看到这一切,孔丘真想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高喝一声,挺身而出,劈荆斩棘,力挽狂澜。每当这样想过以后,他又嘲笑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太荒唐了。
孔丘的头脑里充满了幻想。但他深知,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必须从头做起,从小事做起。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他毅然决定出门游说鲁国的贤臣良士。
事有凑巧。一天,孔丘走在大街上,偶然听到人们私下议论:“季相国又要招贤纳士了。”“何以见得呢?”“正在筹备款待文人学士的宴会呢。”“不过是装装门面而已。”“说不定是真心实意呢。”……
几个布衣交谈的这件事,孔丘早就听说过,只是将信将疑。而今听到议论,肯定这是事实,便兴冲冲地回到家中。
对于想跻身仕途的孔丘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挨到季平子宴请文人学士那一天,孔丘一大清早起来,穿戴整齐,迎着满天彩霞,兴致勃勃地朝相国府走去。
相国府,高墙大院,威严雄伟。一班披红挂绿的纨绔子弟进进出出,自由自在,甚是神气。高大的门楼下,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他穿着宽大的蓝灰色衣衫,络腮胡须,一脸横肉,只见他一会儿点头哈腰,胁肩谄笑;一会儿横眉竖目,龇牙咧嘴。两副嘴脸,因人而异。
孔丘老远看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心想:“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啊!”他定睛细看,啊!那不是季平子的家臣阳虎吗?
那人确实是季平子的家臣阳虎。春秋时期诸侯国君属下的卿大夫,一般都是世袭的。卿大夫的臣属不世袭,是由卿大夫任免的,职司有宰、司徒、司马等,统称家臣。
孔丘一见阳虎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脚步放慢了。他开始犹豫起来,头脑中闪过退回去的念头,可是又一转念,为了鲁国,为了黎民,为了自己的祖宗,必须抓住这个有利的机会。想到这里,他挺起胸脯,大大方方地朝相国府门口走去。来到门口台阶下,孔丘抱拳施礼。
阳虎不但不还礼,没等孔丘开口,就不屑一顾地问:“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有何事?”
孔丘低首垂立,恭恭敬敬地说:“在下孔丘。我听说相国大人宴请天下文人学士……”
“哈哈哈……”阳虎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相国请的都是当今鲁国的社会名流,你一个穷儒生,也来凑热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挨了这一阵讥讽,孔丘的头脑反倒清醒了。他抬起头来,面带怒色,跨前一步,想同阳虎争辩。
阳虎也看出了他的用意,不等他开口,就把宽宽的衣袖一甩,厉声呵斥道:“还不赶快走开!呆在这里碍事!”
孔丘的自尊心本来就强,又是个谦逊谨慎、极爱面子的人,受了这番窝囊气,羞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只好转过身来,心情懊丧地回了家门。
受到这番挫折,孔丘并没有灰心。相反的,他倒进一步认清了一个道理:人生的道路是漫长曲折、坎坷不平的。只有那经得起磨炼的硬汉,才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他更加不知疲倦地发奋学习,努力研究礼、乐、射、御、书、数。他把时间看得极为宝贵,从不白白浪费。这时,他一面学习礼、乐、书、数,一面习练射、御。在离他家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矍相圃,一向是人们练习射箭的地方。他就有计划地到那里苦学苦练。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射箭技术越来越高超,五种射法,样样精通。每逢他到矍相圃进行演习活动的时候,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去观看,现场的人群像一堵厚厚的墙,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孔丘的博学多能,也逐渐得到人们的承认,开始有人陆续登门向他求教了。
一天,又逢太庙举行祭祀活动。太庙修建在鲁国都城的中间偏北处,那里地势突起,加上建筑高大,松柏苍翠,从老远处就可以看到。
时值秋天,这三路布局、三进院落的古庙里,长满了千头菊,鲜花盛开,金黄一片,和青松、红墙相互映衬,古朴典雅,娇艳美丽。
祭祀活动还没开始,庙门外和庙院中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孔丘挤在这些人当中,眼巴巴地盼着祭祀活动赶快开始。时辰一到,钟鼓齐鸣,赞礼官引领着主祭官鲁昭公和乐舞生登上祭坛。这祭坛就在供奉周公塑像的大殿前,是个长方形平台。东西长,南北窄,条石砌墙,方石铺地。主祭官洒过祭酒,读过颂扬周公功绩的颂词,大礼叩拜毕,退下祭坛。这时,乐生手操乐器,集中在大殿的飞檐下。舞生排成六行,每行八人,左手拿雉尾,右手拿箫管,在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等材料制成的各种乐器的伴奏声中,翩翩起舞。这种舞蹈气氛肃穆,动作严谨,舞姿舒展,格调高雅。孔丘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由自主地手在轻轻地动,嘴在低声地唱。
突然,乐器声停了,舞生有秩序地退下了祭坛。赞礼官宣布:“祭祀完毕。”
孔丘的脑海里仍有舞生在跳动,耳畔仍有音乐在回响。他不舍得立即离开,快步走到赞礼官面前寻根问底:“请问先生,这舞蹈为什么非用六佾舞不可呢?”
赞礼官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匀称的身材,白净的面皮,黑黑的三撇胡须随风抖动,颇有风度。他把孔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条斯理地说:“八佾舞是天子的专用舞蹈,六佾舞是诸侯的专用舞蹈,周公受封于鲁,是诸侯,自然应用六佾舞了。”
孔丘说:“照理讲,周公助武王,辅成王,治国安邦,其功绩不在武王之下,为什么不可以用八佾舞呢?”
赞礼官说:“周公虽然德范生民,功极天地,但他一天也没有做过天子,是万万不可用八佾舞的。周成王鉴于他对周朝的贡献,曾下诏特许他用八佾舞。但他认为不符合礼仪的规定,坚决不同意。所以周公不用八佾舞,正符合他所主张的礼呀!”
孔丘又问了些有关祭祀的事情,赞礼官都一一耐心作答。孔丘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晚辈打扰了。”说完,很有礼貌地转过身,走出庙门。
赞礼官很赏识他的好学精神,一直用目光送他消失在大街的拐弯处。
孔丘从周公庙出来,兴趣盎然。他不想马上回家,顺着东西大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放眼北望,前方不远处路西空旷地上有一个土台子,柏绿桧青,与喧哗、嘈杂的大街相比,显得十分冷清、幽静。他信步走过去,想起来了,这是伯禽望父台。伯禽是周公的儿子,鲁国的第一个国君。孔丘绕土台子转了一周,只见上面长满了杂草蒿藤,似乎好久没有人登临了。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是微不足道的现象,却引起了孔丘的深思。他想,当年伯禽在这鲁城中筑台,西望镐京,借以寄托对父亲的思念之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思啊!而今天,鲁君仍然是周公的后代,却早已把他的老祖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多么不合情理!可见公室衰微,连这起码的礼仪都丢掉了,岂不可悲可叹!
回到家中,孔丘仍旧一如既往地发愤学习,既学礼、乐、书、数,也练射、御。他不满足已有的成就,而立志要更加精通这六艺。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次到周公庙去看过祭礼以后,鲁城中议论他的人更多了。不同的是,以往议论他的人,都夸他如何如何有学问,现在却在议论他没有学问,什么事情都不懂。
一天,孔丘和几个青年正在矍相圃练习射箭。一个青年凑到他跟前,把嘴贴在池耳朵上说:“孔丘,人家都在议论你呢。”
孔丘瞪大眼睛,惊奇地问:“议论我些什么?”
“说你进了太庙什么事都要问,对祭祀的礼仪一点也不懂。”
“他们还说些什么?”
“还说你根本没有学问。”
孔丘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太不了解我了。我的特点是敏而好学。我认为普天下有学问的人多得很,假如三个人一起走路的话,这其中必定能有可作我老师的人。古人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才是真正的聪明。假如明明不知不会,却偏偏要装懂装会,能得到什么教益呢?正因为我勤奋好学,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才比常人多一点。世人没有生而知之者,只有勤奋学习,才能求得真知啊!当然,人也有聪明和愚笨之别。可是即使是聪明绝顶的人,也还是要不断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的。世间的知识太多了,学无止境啊!”
那青年听得感兴趣,觉得有道理,不断点头表示赞同。其他青年也围拢过来,听孔丘发表议论。
孔丘扫大伙一眼,提高了嗓门:“我从小就喜欢学习,到十五岁时已经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进而专心致志地学习了。”
一席话,打动了几个小伙子的心。习射结束后,他们到处宣扬孔丘的见解,那些说孔丘没有学问的人也都恍然大悟,转而佩服他、尊重他了,进而更有人把他称为圣人了。
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孔丘十九周岁时,名声更大了。
消息是不胫而走的。孔丘有学问的传闻,飞进了鲁国的宫廷。
一天早朝罢,鲁昭公把季孙意如、叔孙成子和孟僖子唤进后宫,兴奋地说:“三位爱卿,寡人听说陬邑大夫叔梁纥之子孔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不知真假?”
季平子是个矮胖子,喜欢眯缝着眼睛斜看人。叔孙氏中等身材,干瘪脸儿,一向不轻易表态。当下,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鲁昭公急于得出结论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一直转了两圈。
孟僖子说:“臣也听说过,只是尚未亲身领教过,不敢捕风捉影。”
鲁昭公说:“既然如此,可宣他进宫当面一试。果然是真,也好委以重任。”
季平子一听,怏怏不快。叔孙氏权当没听见,未置可否。
孟僖子说:“主公既有此意,臣即刻差人宣他进宫。”他当即派人去请孔丘。
此时,孔丘正在家中诵《诗》。他非常喜欢《诗》中那些感情真挚、语言优美的民歌。
突然一阵敲门声,亓官氏急忙前去开门。一见是使臣,手足无措。
孔丘忙整衣冠,迎到庭院,躬身施礼道:“不知使臣驾临寒舍,有失迎迓。万望恕罪!”
使臣并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主公有旨,请你速速进宫议事。”。
孔丘一听,喜出望外,也没来得及向母亲和妻子说一声,就随着使臣直奔鲁国宫廷。
鲁国的宫殿规模宏大,古朴典雅。整个建筑群跌宕起伏,错落有致。孔丘是第一次踏入宫廷禁地,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他诚惶诚恐地跟在使臣后面,进了后宫,急忙倒身跪拜。鲁昭公笑容满面地请他坐下。他屏住呼吸说了声:“谢主公!”然后,提起衣襟,走向下首落座。
鲁昭公说:“孔丘,寡人闻听你满腹经纶,博学多才,今天想听听你对治理国家的高论。”
孔丘腾地站起,双膝跪地:“丘乃草芥野人,不敢狂言妄语。”
鲁昭公说:“平身!”
孔丘说:“谢主公。”站起身,仍旧在原座位坐定。
鲁昭公问:“三皇五帝的治世纲领是什么?”
孔丘毫不含糊地回答:“天下为公。”
“周公的主要功绩是什么?”
“制礼作乐。”
“就眼下情形而论,齐国强盛,鲁国衰弱。寡人有志于使弱鲁超过强齐,应该用什么办法呢?”
孔丘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侃侃而谈:“依丘之见,鲁国欲图富强,首先就要恢复周礼,施行德政,关心黎民,爱护百姓。用道德来引导他们,用礼教来规范他们。执政的人更要身体力行,作出表率。这样就会有令即行,有禁则止。而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选贤任能,提拔重用那些被遗忘或被埋没了的贤良,就是那些德才兼备的人。如此上下一心,通力合作,何愁不能超越齐国呢!”
鲁昭公闻罢大喜,赞叹道:“夫子真乃圣人也。未知夫子愿意不愿意留在宫廷,为寡人出谋献策?”
这不正是施展自己才能、实现自己抱负的好机会吗?但是它来得太突然了,以致使孔丘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好。
季平子体肥心窄,一向妒贤嫉能,容不得有真才实学的人。他一见孔丘果然具有经纬天下之才,又听鲁昭公马上就要封以官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斜瞅鲁昭公一眼,趁着孔丘还没回答,抢着说:“主公,孔夫子年青多才,着实可敬可佩。不过委任官职,乃是大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量材而用。”
鲁昭公明知季平子存有嫉妒之心,怎奈他是相国,又有叔孙氏和孟孙氏在场,不便与他争执,加上自己对孔丘也不甚了解,只凭一席话就封他官职,也怕臣属不服,于是顺水推舟地说:“相国所言极对,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孔丘对三桓早有所闻。季平子飞扬跋扈,目空一切,擅作主张,独揽国事。叔孙氏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在三家权力之争中忽左忽右,摇摆不定。孟僖子虽然忠厚老实,心地单纯,却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而且权力较小,左右不了形势。他用目光扫视他们。那目光里饱含着轻蔑、惋惜和愤恨。他蔑视权贵们只顾争权夺利,全然不为国家着想的卑劣行径;他惋惜鲁国掌握在这些人手里,国势定会日趋衰微;他愤恨世道太不公平,偏偏让这些人把持着朝政。特别是对窃据相位的季平子,他真想愤然站起,慷慨陈词,戳穿他的丑恶嘴脸,痛斥他的卑鄙行径。但是,他毕竟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当下,他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强作笑脸地说道:“孔丘不才,学识浅薄,孤陋寡闻,望主公和各位大人赐教、栽培!”
鲁昭公看着眼前这位举止文雅、谈吐不凡的青年,心里实在喜爱,站起身,跨前一步说:“你是圣明帝王成汤的后裔,寡人盼你逆水行舟,再进一程,以期早日成为我朝我代名副其实的圣人。”
孔丘重整衣冠,倒身下拜:“丘当谨记主公金玉之言,勤奋学习,不负主公厚望。”说完,站起身,面色矜庄,目光深沉,迈步走出后宫。一出宫门,顿觉浑身轻快,压抑的心情一下子松弛开来,好像鸟儿舒展开翅膀一样,轻盈地走在宫廷深邃幽静的庭院中。他庆幸鲁君召见了自己,这是令他兴奋的一天,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天。他暗想,总有一天,鲁君会采纳他的主张,把鲁国治理得强大起来。尽管眼前还有许多障碍,像季平子就是一堵难以翻越的高墙,可是他坚信,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紧接着还会走第二步、第三步的,实现他的理想的这一天迟早会来到,他只盼它早一点来到。他很自负,很相信自己对未来的预测。其实,他这次进宫收获也不小,鲁昭公和季平子不是都称他为夫子吗。此后,人们也都改称孔丘为孔子。
他一踏进家门,就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心里一乐,满脸带笑地闯进了室内。他看到了,孩子又白又胖,是个男孩。他给母亲请过安,就将儿子抱在怀中,反复地看着。这时颜徵在悲喜交集,感慨万端。这些年来,她们孤儿寡母总算熬过来了。她向丈夫默默地叨念着:“你的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
亓官氏用试探的口气向丈夫说:“给儿子起个名字吧!”
孔子把儿子放到她的怀里,在室内转了一圈,毫无启发。他来到庭院中,东张西望,仍然没有收获。只好再回到室内,苦思冥想,一直没找出个理想的名字。
这一夜,孔子久久未能入睡。鲁昭公的召见,儿子的诞生,这不是双喜临门吗!他反复想着怎样改变鲁国的现状,考虑怎样教育好儿子,好让他继承自己的事业。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之中,他驾着马车来到了周朝的京都镐京。这镐京可真不愧是一座古都,道路宽敞,楼阁林立,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男女分道行走,你尊我让,老幼有序,商贾无欺。他看得出了神,马车一直驶进宫殿中,他正要跳下马车跪地请罪,但见一个长者笑着走过来,用双手把他扶起:“免礼免礼,想必你就是鲁国的孔丘吧?”孔子觉得诧异,抱拳施礼:“晚辈正是孔丘,未知长辈何以认得?”长者说:“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周公,推算你今日来此,故而在这里等侯。”孔子再看周公,须发皆白,身体倒也健壮,用慈祥的目光望着自己,急忙说:“晚辈是何等样人,怎敢有劳长辈迎接。”周公说:“我也不单单为了迎接你,而是为了鲁国的强盛才这样做的。我听说你年轻有为,是个有学问的人,鲁国兴盛的重任,就担在你的肩上了。”孔子说:“晚辈确实愿意助鲁君一臂之力,怎奈势单力孤,不知如何是好。”周公板起面孔说:“有志者事竟成嘛。”孔子还想向周公请教治国的道理,突然一阵婴儿啼哭声,把他吵醒了。
这时,阳光已洒满了庭院,特别那棵老槐树,犹如披金挂银的翡翠,美丽异常。
孔子刚打扫完庭院,一边回想着昨夜的梦境,一边琢磨着给儿子起名字,忽然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不觉一怔。
且说孔子扫完庭院,正在寻思给儿子取名的事儿,忽然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不觉一怔。原来是使臣,手中还提着两条鲜活的大鲤鱼。
孔子忙请使臣进屋。
使臣说:“主公得知你喜添贵子,命我送来两条鲤鱼,以示祝贺。”
孔子激动地说:“孔丘无功于鲁,愧对主公恩赐!”
使臣说:“夫子理当收下,以图后报吧。”
孔子双手接过鲤鱼。使臣即刻告辞,回宫复命。孔子目送他走远,提着鲤鱼走进室内,灵机一动:“有了,就给儿子取名叫鲤,字伯鱼吧。”接着对母亲和妻子解释道:“我们昨天刚生孩子,今天一大早国君就差人送来了礼品,这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因此,我才想到给他取名叫鲤。伯是长的意思,取字叫伯鱼,是再合适不过了。”
颜徵在和亓官氏觉得有道理,表示同意。
孔鲤的诞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欢笑,也给孔子带来了负担,他必须考虑这一家老少四口的生计之事。这时孟皮早已同他的生母和妻子另立门户了。
就在这一年,在孔丘的生活道路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担任掌管具体职司的小吏了。原来孟僖子管辖下的成邑,有个管理仓库、收缴田赋的委吏连年营私舞弊,中饱私囊。孟僖子早就有心派个得力的人去替代他,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一直未能如愿。自从那日在宫廷中见到孔子,觉得他确实是个人才,秋收季节临近,孟僖子就决定让孔子去充任成邑委吏,不仅可以换掉原来的委吏,而且还可以观察一下他究竟是否有从政的才能。主意已定,就派人去请孔子。
差人来到孔子家中,讲明来意。孔子即刻随他前去,路上暗想:这孟僖子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学问,却能尊重知识,礼贤下士,真是难能可贵。若能得到他的荐举,我一定要做出显着成绩来,也好为以后施展雄才大略打下基础。他想着,不觉来到孟僖子门前。这也是个深宅大院,门楼虽然比不上季平子家的威严,却也相当讲究,相当排场。
差人说:“孔夫子请进!”打断了他的思路。
庭院中曲廊幽径,深邃静谧。孔子跟在差人身后左转右旋,连过三道门,才走到孟僖子住的地方。孔子很清楚,孟僖子能在后室接待他,说明主人已经把他敬为上宾了。
果然不出所料。差人一声通禀,孟僖子立刻走出内室迎接。孔子躬身施礼,孟僖子还过礼,就把孔子请入内室。
二人分宾主坐定,孟僖子说:“自从在宫廷中听到夫子一番议论,老朽十分敬佩。今日特备淡饭薄酒,略表敬意,望夫子赏脸。”
孔子欠身道:“孔丘无功于鲁,蒙大人错爱,实在担当不起。”
说话间,仆人摆好酒席,孟僖子即请孔子入席。孔子谦让一番,在客人席上落座。
酒过三巡,孟僖子用些步入仕途的话试探孔子。孔子言谈中流露出愿意试一试的意思。
孟僖子说:“以夫子的德才而论,做个卿大夫也是可以胜任的。怎奈时机尚不成熟。眼下在我的邑属成邑缺少一位委吏,是专管收缴田赋的小吏,职位当然是极为低微的,不知夫子是否愿意大材小用、屈就此职?”
孔子说:“承蒙大人抬举,丘怎敢不惟命是从!”
孟僖子听后大喜,同孔子举觥畅饮。然后又把成邑委吏的劣迹给孔子讲明,并嘱咐他到任以后如何处置。
孔子告别孟僖子回家,把自己答应要去任成邑委吏的事告诉了母亲和妻子,就着手准备前去赴任。
成邑的前任委吏和差头们只顾通同作弊,把所收缴的赋税大半都中饱私囊。孔子到任以后,把接收下来的账目仔细查看了一遍,发现破绽百出,错漏万端,涂抹更改,混乱不堪。他把几个差头叫到面前,态度极为和蔼地说:“我受孟孙大夫的差遣,前来接任委吏。由于我的前任办事不力,留下了一本糊涂账,这是要认真清理的。但是对其他公职人员,我还是要全部留用的。望各位恪尽职守,同心协力,圆满地完成今年收缴田赋的任务。”
众差头一见新任委吏很年轻,脸上都露出轻蔑的神色,言不由衷地说:“任凭大人吩咐,我们一定尽心尽力。”说到“大人”二字时,有的连声调都变了,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孔子也不理会。他把成邑分成五片,让差头们分头下乡催缴。
差头们走后,孔子微服改装,亲自到民间访问。他走在田间小路上,看到刚收割的谷穗又长又大,籽粒十分饱满,心中兴奋异常。他来到村头打谷场上,农家女子边打场边歌唱:
九月压场圃,
十月收稻谷。
五谷上了场,
农家忙又忙。
歌声嘹亮,喜气洋洋。她们陶醉在这丰收的喜悦之中了。不料,歌声突然一转,变得凄楚悲凉。
哎——
我们农家啊!
五谷刚收齐,
上送到公室。
白天忙到夜,
赶着搓草绳。
刚修好茅屋,
又开始播谷。
孔子听着,先是一喜,后是一怔,他清楚地记得这是已经采入《诗》中的歌词,几乎能一句不错地背诵下来,却好像从来都没弄懂它的真正含义。而今一听,有了亲身的感受,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寥寥数语,就把农夫一年的甘甜和苦楚倾诉了出来。粮食来得不易啊!”
他来到场边上。几个正在唱歌的少妇、少女们发现了他,歌声戛然而止,低头忙活计。在稻草堆上玩耍的孩子们一齐围拢过来,用惊奇的眼神望着他。有一个孩子问:“你从哪里来?要找谁?”
孔子还没想出用一句什么适当的话来回答他,其他的孩子也都七嘴八舌地问:“你来干什么?”“走迷路了吗?”“你饿不饿?”“你渴不渴?”……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淳朴、诚实,感动了孔子。他笑着说:“谢谢你们!我不饿,也不渴。”
他走到几个正在场边休息的农夫跟前坐下,同他们攀谈了起来。农夫的心就像秋高气爽的天气一样,令人畅快。一小会儿功夫,他们就谈得很投机了。孩子们都围在旁边看热闹,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一个个不时地随着大人们爽朗的笑声格格格地傻笑。
孔子问:“今年的收成不错吧?”
农夫们回答:“收成很好。”
“缴纳赋税有困难没有?”
一提到纳税,农夫们立即收敛了笑脸,久久无人说话。
孔子仔细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耐心地等待他们的回答。
沉默了许久,一个农夫把他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半天,见他宽宽的额头,浓眉大眼,举止文雅,端庄大方,断定他不会是奸佞小人、刁滑之徒,便说:“实不相瞒,就今年的年景而论,多数人家完税并无困难,只是……”他向周围环视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委吏可恶,和那班差头们合伙作弊,上瞒大夫,下欺黎民,挖空心思,巧取豪夺,加大斗桶,少报多收,坑了我们农夫,肥了他们自己。你想,我们怎能心甘情愿地缴纳呢?”
另一个农夫说:“我听说今年又换了一个新委吏,也不知是清是溷。”
“官场中一向是浊多清少,管保是一路货色!”
“阎王不嫌小鬼瘦,只怕更要变本加厉吧!”
“说不定叫我们遇上个贤明的人呢。”
“要是那样,真是我们大伙的造化。求苍天保佑吧!”
孔子告别了这些热情、真挚的人,又向其他村庄走去。一直走了三个村庄,听到的话好像出自一人之口,于是他心里有数了。
第二天,孔子用心观察农夫来缴租粮的情况。果然发现差头们用的斗桶有些蹊跷,便当着缴租农夫的面,让差头们找来另外的斗桶,量来量去,跟原来的完全一样。孔子又让附近农夫找来他们自己的几个斗桶一试,竟比差役们用的小了许多。
回到邑衙,孔子把前任留下来的差役们全部叫到面前,喝问道:“你们以往就是用这种办法征收赋税的吗?”
差头们战战兢兢地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孔子正言厉色地道:“像你们这等心术不正的人,必须重重地惩罚,不然,你们也不知道王法的厉害。”然后根据责任大小、罪行轻重,分别进行了处置,还革除了几个表现很坏的差头,并把其中两个民愤最大的送交上司治罪。
一切办理妥当,孔子又让农夫们推选自己最信任的人帮助他催征赋税。还限定完税日期。明文规定,在限定期限以前缴纳的,只缴九成;按限定期限缴纳的,缴九成五;超过期限的,外加一成;抗税不交的,收回其土地,转给他人耕种。若因天灾人祸,确实减产歉收的,可以请求减免本年赋税。
农夫见到这新委吏秉公办事,赏罚分明,再加上收税的人都是自己推选出来的,非常信任,便个个争先恐后地缴粮完税。孔子仍然在现场观察,惟恐有人从中做手脚。一天,有位衣衫褴褛、面色憔悴的农夫肩挑粮担来完税。孔子走过去问:“你家中有什么困难,何以这般褴褛不堪?”
这个农夫三十七八岁,膀宽腰粗,身强力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孔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道:“你就是新上任的委吏吧?”
孔子说:“正是。”
农夫放下粮担,弹掉衣襟上的尘土,躬身施礼道:“小人今年收成甚好,吃穿有余,完税是决然没有困难的。”
孔子的目光充满了问号。
那农夫望着孔子,猛然省悟:“噢,你看我穿戴破烂?”
孔子点点头。
农夫眼圈一红,含着泪花说:“小人身遭不幸,妻子已于前年去世,撇下我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家境虽不太贫寒,日子却很难过。你看,这不是放着布匹穿破衣吗?”
孔子说:“既然如此,何不续娶一房?”
农夫说:“再明的月亮不如灯亮,再好的后娘不如亲娘。我怕后妻虐待儿子,所以迟迟未续娶。”
“世间还是好心人居多,未必就叫你遇上那心眼忒偏的人。”
“话虽如此说,我却放不下心来。”
孔子惨然一笑,把目光移到另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此人身体瘦弱,右腿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肩挑重担,甚是困难。孔子走过去问:“你为什么也这般破衣烂衫?”
那人说:“我自幼残废,生活艰难。按规定我是可以免缴赋税的。可是,往年我都是如数交齐的。逢上灾荒年景,我也哀求过委吏减免,回答我的不是训斥,就是白眼。眼下我担心……”
孔子明白了,问道:“你怕官府的规定不作数?”
农夫低头不语。
孔子说:“你的赋税免了,把这担粮食再挑回去吧!”
农夫感激得连连作揖,不知说什么话好。
众人看得真切,听得清楚,都夸他是个廉洁、清明的官吏。
消息传开,农夫缴租的热情更加高涨,限期未满,早已如数缴齐。
孔子亲自把租粮解交给孟僖子,并说明自己采用的是勒限催征的办法,比定额缺少一成。孟僖子查对历年的交粮实数,比较起来,孔子解交的不但不缺少,反而多出二成以上。他这才猛然省悟,长叹道:“原来历任委吏和差役,都是在损公肥己的呀!”孔子又向他简要地说明了差头们的种种卑劣行为以及对他们的处置。孟僖子说:“通过这件事,足以证明你是实心办事,忠于职守的,初入仕途,即不为刁猾奸诈的差役们所蒙蔽,实在难能可贵!”
辞别孟僖子,孔子回到家中,依旧读书习礼,有时也外出访友求教。
等到第二年征收赋税时,孔子以为这差事简单得很,对自己来说,无疑是轻车熟路,绝对不会再出什么麻烦的。他按预定日期来到成邑,和去年帮助自己催征赋税的农夫商量过,仍照去年的方法办理,周知农夫按规定期限抓紧缴纳。不料五日过后,除了一些零星小户前来缴纳粮税以外,赋税较多的大户,公然一律拒不缴纳,孔子好生奇怪。
他断定里面定有缘故,便派那些对自己十分忠诚的农夫四处探访。谁知拖欠赋税的人竟然守口如瓶,概不泄露这其中的奥秘,催他们完税,口头上答应得倒也痛快,却总是拖着不缴。孔子无奈,只好亲自到农夫中间查访。
春秋时期的行政体制是:卿大夫把他的封地划分成若干个部邑,每个部邑派一名家臣,也就是宰,前去治理。宰类似后来的县官,也可称为邑宰。
闲话休提,且说孟僖子的家臣公克被委任为成邑的邑宰。此人菱形脸,三角眼,十分刁猾。他虽被孟僖子委以重任,却不思报效,反而觉得孟僖子老实可欺,凡事都想作弊。委吏本是邑宰的附属,孟僖子委任孔子为成邑委吏没有通过他这个邑宰,他早已恼恨在心。原委吏本是他的亲信,每年将克扣的赋税都要分送一部分给他。如今孔子担任委吏,不但不给他贿赂,而且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那股无名火一直无处发泄,就叫手下人串通被孔子革除的两名差头,四出联络,密嘱完税大户只能将赋税缴给邑宰,不能缴给委吏孔子。
孔子微服私访,农夫不把他当外人看待,都愿意同他谈知心话。没过三天,孔子就查清了事情的根由。他将公克的所作所为如实地告诉了孟僖子派来询问完税情况的人,几天以后,孟僖子派人四出传谕纳税大户:催缴田赋的办法仍按孔子规定的章程办理。一切赋税径由委吏处置,邑宰一律不得过问。
纳税人得到这个消息,急忙缴税,只用了七天时间,孔子收缴田赋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一天,孟僖子召来孔子,亲切地说:“如今苑囿萧条,每况愈下。你年轻有为,办事干练。我有心改任你为乘田吏,不知你意下如何?”
乘田吏是专门管理苑囿的小官,孔子正在思考,尚未作出反应。孟僖子又说:“管理苑囿,终日同牛羊骡马打交道,既肮脏,又劳神,更委屈你了。”
“这些我倒不介意。”孔子说,“我担心管理不好啊。”
孟僖子满脸堆笑地说:“你很有从政才能。何必过谦呢!”
孔子说:“既然孟孙大人器重我,我一定竭尽全力管理好苑囿!”
“那么夫子何时上任?”
“但凭大人安排。”
“明日如何?”
孔子点头同意。
第二天早上,孔子只身一人到乘田吏署上任。他走进庭院,但见满地黄草蓬蒿,遍处碎石瓦砾。缓步走进室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七竖八的蜘蛛网。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再看庭院,一老翁从门房里蹒跚着走了过来。孔子急忙迎了过去。
老翁问:“您就是新上任的乘田吧?”
孔子答道:“是。”
老翁说:“我也是今晨刚听说过。那些差役们尚且不知,不然早就来听候您的差遣了。”
孔子板起面孔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老翁叹息道:“自从您的前任被革职后,两个多月来,他们只领俸禄,不办公务,终日在苑囿里杀猪宰羊,吃喝玩乐。”
话音刚落,有两个强壮汉子慌里慌张地从大街上跑进庭院,问老翁道:“新上任的乘田吏在哪里?”
老翁生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指着孔子说:“这就是新上任的乘田大人。”
两个汉子同时掩口笑道:“别取笑了!他若能任乘田,我等就能任邑宰了。”
老翁着急了,扯着他们的衣襟说:“我这么大的年纪,怎会说谎!他真的是新上任的乘田孔大人。”
两个汉子闻听此言,顿时吓得浑身发抖,赔罪道:“小的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冒犯,望大人宽恕我们吧!”
孔子冷冰冰地问:“其他差役都到哪里去了?”
两汉子斜眼相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
孔子用凌厉的目光瞅着他们,只见他们红脸面,大眼睛,显出了憨厚老实的神情。孔子一直把他们看得羞惭惭地低下了头,才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老翁替他们答道:“回禀大人,他俩一个叫和忠,一个叫平诚。人品倒也不错,只是性情粗鲁,脾气暴躁。”
孔子微微一笑:“这点我能看得出来。”接着吩咐道:“你们二人分头去把差役们找来!”
“遵命!”和忠和平诚一阵风似的走了。去不多久,便把一班差役全找来了。
孔子站在吏署大堂台阶上,正言厉色地说:“你们都是食俸禄的差役,丢下吏署不管,却是为何?”
二十多名差役站在庭院中,听到孔子的话后,表情各不相同。
孔子接着说:“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吏署成了什么样子!”
差役们仍然默不作声。
孔子说:“你们随我一起到苑囿里去看看牛羊骡马!”
到了苑囿内,孔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苑囿周围是用木桩和竹竿编成的篱笆墙,已经东倒西歪,残缺不全了。苑囿内驴粪成山,马尿成河,苍蝇到处飞,蛀虫遍地爬,臭不可闻,脏不可睹。孔子围着牛苑转了一圈,又到羊、骡、马苑里一一看过。但见里面的牲畜多数皮包骨头。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大声问:“谁是这里的差头?”
一个矮身材的差役低声说:“禀大人,小的便是这里的差头。”
孔子端详着他的尖嘴、猴腮、老鼠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差头答道:“小的姓古,名滑。”
“古滑!”
“小的在。”
孔子用威严而坚定的口气说:“限你五日内将这几个苑囿的篱笆墙全部修补好,把里面的粪便统统打扫干净。今后要按时清理!”他走到一个马棚里,从石槽里捧出一捧草料,发现只有草,不见料,便问:“这些马匹难道只吃草不吃料吗?”
古滑语塞。
孔子扫了众差役一眼,喊道:“和忠、平诚!”
和忠、平诚应声而出:“小人在。”
孔子命令道:“你们二人从今日起和古滑同心管理苑囿,务必在短期内管好!”
两人信心十足地说:“是!”
孔子走后,古滑眨巴着老鼠眼,装出一种谦虚而又诚恳的态度说:“和忠、平诚贤弟,我古滑没本事,把苑囿管理得一团糟。今日孔大人封你们为差头,你们可要扛起这苑囿的大梁啊。我想……”他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我想请二位主管此事,我为二位跑跑草料,送送猪羊,当个帮手吧。”
和忠急忙摆手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古滑仁兄,我意还是由你主管,我与平诚贤弟给你当帮手。”
平诚也憨厚地笑着说:“对,古仁兄,我们给你当帮手。”
古滑狡黠地笑道:“二位不必推辞了。若是你们觉得我多吃了几年饭,值得敬重,就这样定下了。”
两人无奈,只好默认。
孔子经过仔细查访,再三推敲,很快制定了一套赏罚分明的章程。不到一年,便把整个吏署和苑囿管理得井井有条,牛羊骡马喂养得滚瓜溜圆,膘肥体胖。
一天,孟僖子来到苑囿,孔子陪他挨个地方转了一圈,乐得他喜笑颜开,赞不绝口:“夫子真乃奇人也!”他突然收敛了笑容,不解地问:“这么多肥胖的猪羊,为何每月只给我十头啊?”
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弄糊涂了,他说:“一向是按照大人定的数量送去的,每月猪十头,羊十只。”
孟僖子摇摇头说:“我收到的恰好是猪羊各五只。”
孔子立即明白了,心想: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没精打采地对孟僖子说:“大人,此事有些奇怪。待我查明因由,再到府上禀明。”
孟僖子也有些受捉弄之感,悻然回府了。
孔子立即回到吏署,将古滑、和忠、平诚传到堂前,大声质问道:“你们之中由谁向孟孙大人府上送猪羊?”
古滑诚惶诚恐地说:“由小人按时送去。”
孔子问:“你每月送去多少?”
古滑眨巴眨巴眼,回答道:“每月十只呀。”
孔子又问:“是猪羊各十只,还是两样加起来十只?”
古滑支吾了半晌,才硬着头皮说:“猪十头,羊十只。”
“孟孙大人为何每月只收到猪羊各五只?”
“……”
孔子声色俱厉地说:“从实招来!”
古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那一半猪羊被小人私卖了。”
“所得银两呢?”
“被小人挥霍了。”
孔子沉思片刻,高声说:“似你这等小人岂可做公事!”当即宣布革除古滑的职司,并追回全部赃银。
经过这件事,孔子深感人心叵测,官场难混。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小小的乘田吏署中也居然会有古滑这样的蛀虫滋生出来。惋惜、痛恨、失职等等错综复杂的感想一齐涌上他的心头,使他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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