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摩鸢在跌进那条裂缝时的惨叫声,那般凄厉,如同恶鬼。
“绯卿!夏吾!梧桐园!我定不会放过你们!待下次开启,便是汝等血枯之时!血枯之时!”
夏吾皱了眉头,一直在那里站了半多个小时,才舒了口气,问:“我家可爱的徒儿呢?刚才太专心,都没注意他。”
“他早走了。”安阳玉回答,身边的狸凉不发一语,定定看着那已经完全没有裂缝痕迹的地面。
“狸凉……”他轻唤,得不到任何回应。
战场之上,方才血洒如雨,如今尸横遍野,血雨成河,缓缓流淌过他们的脚底,带着无声的哀怨。
狸凉的泪流下来,冲破他脸上凝成半干的血痂,他轻轻说:“我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了,也只剩下他一人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她的确很残忍,不管是对世人,还是对我,但她对族内子孙却是极度的爱。以前,她会叫我小狸,会亲自去采我爱吃的果子,会唱跑调的曲子哄我睡觉,会抱着我去山顶看晚霞,我没有母亲,她是我的母亲,而我,将我的母亲封印了。”
狸凉跪了下来,安阳玉没有去扯他起来,因为他被夏吾拉走了,两人帮着被临时拉扯来的鬼族处理同族尸体。
这个时候,他一个人,需要好好冷静。
“我将我的母亲……封印了……”
“我的母亲……”
“封印了……封印了……”
他一直喃喃着,眼泪一行跟着一行地落下来,滴落在地面上,或是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服里,凉凉的,很苦。
其实,那个时候灯无并没有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伤,他站在梧桐园外的树丛里,斗篷遮盖他的面容,他很少笑,但他的唇角总有一个看起来像一直在笑的弧度,殊不知他此时有多么感同身受。
曾几何时,他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一声义父,以为会叫一辈子,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借口也被戳穿的那么简单。
炼药,不过因为他是炼药的上等品。
斗篷下面的粉唇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狸凉,至少你比我幸运得多,有生之年或许还能再见到她,而我,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一切回忆,化作齑粉,化作心头那颗下不去的肉瘤。
转身离去,袖袍挥洒,身形晃去。
狸凉,我与你是同路人,却可惜,目的地不同。
在离开梧桐树给出的回忆之前,夏夜一直盯着站在外面树丛中的灯无,一直到他转身离开。夏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感知到灯无心中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莫名其妙感知到了的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只知道自己的同情心好像又在那一瞬间泛滥成灾了。
而安阳玉,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梧桐园内跪在地上的狸凉身上。
他在后悔,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陪在狸凉身边,那个时候为什么他满脑子都是丰尧背叛他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为什么第二天就收拾了行囊不知去向,不去问一问狸凉的心情。
那个时候的他,原来这么自私啊?
夏夜扯了扯安阳玉的袖子,然后两人就退了出来,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有点不得劲,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梧桐树下。
“安阳玉,你说,这世间真的有报应不爽这种事么?”夏夜举起一只手覆到头顶,张开五指,然后又收拢握拳,然后再张开,手心里,空空如也。
“我信。不管人也好,妖也罢,活在这世上,都不是单纯的一个个体,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些与生俱来的责任。我的责任是妖王的位置,我没护住,误信了人,然后失去了夏夜。”安阳玉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某人,然后偷偷摸摸握紧了她的手,这样有安全感一些。
察觉到他的不安,夏夜撇唇轻笑,并不点破,只说:“丰尧说,他是被主屋逼的,那里面还有事?”
“有,当初在狸凉和丰尧之间,主屋选了丰尧,因为狸凉是狐族,主屋向来看不起狐族和狼族,但因为狼族实力强大,所以才能在主屋心目中占据一定位置。可狐族,生性魅惑,再加上摩鸢出手狠毒,自然是不被主屋待见的。丰尧就不同了,虽然他是孤儿,可是他血统纯正,倘若能为主屋所用,日后就会成为我继承妖王位置的得力助手,可是主屋对他太狠。”安阳玉仰着头,靠着梧桐树,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梧桐树叶,到达那湛蓝与纯白完美融合的云边。
“狠?”
“嗯,狠,不是单纯的严格。只要稍微犯一点小错误,丰尧就会被主屋长辈处以极为严重的刑罚,有时候是喂虫子,被虫子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张嘴就口吐白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有时候是拿沾了辣椒水和盐水的鞭子抽一百鞭,五天内不许上药。那个时候,他身上的伤就跟荆棘一样,总是发炎流脓,可他从来不哭,只是越来越依赖我。”
“怪不得,他会说那样的话。”夏夜喃喃着,随后又想起丰尧对安阳玉近乎变态的占有,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的出来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对你这么……呃……这么的……”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每次他受伤,我都会给他包扎伤口,然后给他端水送药,还给他说笑话,有时候我俩还会一起睡觉。你别想多啊,我只把他当兄弟,虽然我俩年岁相仿,但我毕竟照顾百里摇光照顾地习惯了,而且有时候看着他的伤,我会想起狸凉,狸凉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总是因为我跟百里摇光而受伤,所以我对他很愧疚,想对他好一些。”
夏夜扭头看着安阳玉,他仰着头,明黄色的眸子里一闪一闪着,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怎么?”察觉到夏夜莫名的视线,安阳玉低下头来问。
摇摇头,夏夜拿手指蹭了蹭安阳玉的脸,说:“你比我想象的善良。”
“呃?”
“先前你一刀砍下了那个女人的脑袋,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跟百里摇光那样下手狠厉的人,可把我吓坏了。”
摸了摸她的头,安阳玉笑得开怀:“我下手的确还是挺狠的啊,分人罢了。”
“那么下次你再遇到丰尧的时候,还会像当初那样对他留情么?”夏夜脸上虽然笑着,但问得极其严肃。
安阳玉也收敛了笑容,这个问题说实话他还是拿捏不好答案,思索了一会儿,说:“虽然我不会像他对付夏夜那样对付他,但我可以选择给他一个果断。”
“有多果断?”夏夜追问。
“不知道。”安阳玉这次回答地很快。
他的确不知道,要说丰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是主屋逼的,或者也可以说,是被他逼的。
反正也没差。
“倘若你下不了手,那我来。”天知道能让夏夜说出这句话,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她说的平淡,原以为自己会把自己吓到,但内心里却是出了奇的平静。
安阳玉扭头,眸中是藏不住的惊讶,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么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夏夜扭了头,她有点承受不起安阳玉这样奇怪的眼神,抬头看着穿透梧桐树叶缝隙的阳光,问:“是不是也突然间觉得我也可以很残忍呢?可以那么平淡和直接地说出要夺取一个人性命的话?”
“没,只是觉得……我的夏夜终于还是准备要长大了,倘若是以前……以前的夏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就连我下手的时候,她都会插上一脚,把对方放跑。”安阳玉始终看着夏夜,眼神之中渐渐有了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人心狠一些。我以前那些死党说过,我就是太善良,所以才会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那时候还傻傻的反驳,如今听你说那些事,我又综合了我以前碰到的那些,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该说的。”夏夜说得平静,安阳玉听得心惊。
良久,安阳玉才缓缓说:“夏夜,你比我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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