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暴风城是人类剩余的堡垒之中最坚固的，这里的大片土地曾遭遇毁灭性的破坏，但终究得以幸存，并在第一次战争以后进行了重建。瓦里安·乌瑞恩如今统治着暴风城——或者说再次统治它，毕竟他曾是国王，然后消失了一阵子，又在不久前归来。暴风要塞位于与王国同名的都城里，这位褐色头发、充满激情的君主在城堡里为保持国土和联盟的稳定而尽心尽责。瓦里安本就是个容易被感情支配的人，而他的爱妻蒂芬十三年前死于暴乱的事实让他变得更加情绪化。他唯一的慰藉是他的儿子安度因——母亲不幸死去的时候，安度因还只是她臂弯里的婴儿。在瓦里安失踪的那段漫长时间里，他却被迫以国王的身份历经磨难。

    考虑到瓦里安国王经历过那么多悲剧和挣扎，他会被噩梦纠缠也就不足为奇了。近来，他喜欢借用麻木知觉的药水来入睡，以摆脱噩梦的侵扰，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方法。在累到昏昏欲睡之前，瓦里安多半会在城垛之间来往巡视。

    瓦里安身材高挑，外表粗犷俊逸，一头棕发桀骜不驯。他的子民将他视为骁勇善战的象征，但是眼下出现了一个瓦里安也不知如何应对的危机。

    他的臣民沉眠不醒。

    更糟糕的是，沉眠者的人数每天都在增长。起先只有一两个，然后是五个、十个甚至更多。每天都会发现新的沉眠者，民众的担忧也与日俱增。有人觉得这是某种疾病，但国王咨询的那些学者断定，情况没这么简单。很明显暴风王国正在遭受某种攻击，这种力量能通过一种奇异的方式来削减人员……而瓦里安很清楚是谁做的。

    是部落。

    尽管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在瓦里安看来，这一切都合乎情理。在维持和平这件事上，部落有太多让人信不过的因素了。除了兽人，瓦里安的怀疑对象还包括血精灵：在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之源太阳井后，这些高等精灵转而学习恶魔的法术，逐渐开始对邪能成瘾。他对被遗忘者也毫不信任，尽管这些亡灵声称自己摆脱了巫妖王的奴役。在整个部落中，只有牛头人不会让这位暴风王国的统治者有立刻拔出武器的冲动，但既然他们与兽人为伍，他们也就同样不可信任。

    瓦里安决定起草一封信函，寄给塞拉摩岛的大法师和统治者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塞拉摩岛靠近卡利姆多大陆东南沿岸，位于无尽之海西部。过去几天里他再三考虑要不要写这封信，却出于自信一再推迟。但现在，国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做。

    一名卫兵站在墙头向国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她全副武装，胸甲上装点着暴风城的标志荣耀之狮。瓦里安已经巡视了好一阵子，而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卫兵。实际上，就连暴风要塞的守卫也比平时削减了超过三分之一。

    “一切都正常吗？”国王问道。

    “是的，陛下！”卫兵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一切正常，除了在那边不断聚集的该死迷雾……”

    瓦里安的目光越过城垛。迷雾比昨晚更浓了，比之前那些夜晚都要浓重。卫兵部队大约在一周前注意到了缓慢聚集的迷雾，紧接着的那天早上就发现了第一批沉眠者。

    他回忆着暴风城上一次被迷雾笼罩的情景。那场迷雾是为了掩护亡灵天灾入侵，食尸鬼利用大雾横扫一切向首都挺进。但尽管两者有几分相似，眼前的迷雾却显得更加虚幻，也更加不祥。这片雾气似乎是活的，它在接触到身体时仿佛也能触及心灵。迷雾看起来有多真实，就有多么像一场黑暗的噩梦。

    国王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敢发誓迷雾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瓦里安探身向前，但什么也看不清。他并不是那种喜欢胡思乱想的人。

    “保持警惕，”他提醒那位卫兵，“把这句话转告其他人。”

    “遵命，陛下。”

    瓦里安离开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需要找个时间休息一会儿，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去取炼金师们为他制作的药剂。至少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做梦——

    瓦里安皱起眉头。药剂似乎能帮他睡个好觉，是不是也帮他远离了那些能让人沉睡不醒的东西呢？他还没有想到过这点。国王知道自己对炼金术一窍不通，但他看起来比其他人休息得更好。那些沉眠者饱受噩梦纠缠，而自己完全不做梦，这两种状态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在瓦里安看来，这个想法相当合理，他不禁加快了脚步。也许他可以召集炼金师，以及能够更好地理解和研究自己观点的其他人。如果大家相信他的判断，或许就能让其他人也服用助眠药剂，避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他差点儿撞上一位气喘吁吁地跑上城墙的卫兵。瓦里安猜测对方是在换岗时迟到了，但没时间训斥他，于是转身绕过那个卫兵。

    “陛下！有——有人派我来找您！”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个可怕的消息，陛下！”

    瓦里安本能地想到了他认为自己在雾气中看到的东西。“是那边——”

    这个卫兵大半张脸都被头盔挡着，但是语气透露出慌乱。“不是的，陛下！我们……我们发现他瘫倒在大厅里的椅子上！他——他没去过外面！”

    强烈的恐惧感攥住了国王的心。瓦里安抓着卫兵的肩膀，大声问道：“谁？谁？”

    “是王——王子！安度因王子——”

    瓦里安感到自己脸上血色尽退。“安度因——我儿子——死了？”

    他把卫兵甩在一边，冲下台阶就向城堡里赶去。周围的一切在瓦里安眼中模糊起来。他才刚刚找回了自己的记忆，重新与儿子团聚！究竟是哪个恶毒的刺客夺走了安度因的性命？

    瓦里安飞速赶往大殿，一路穿过紧张的侍卫，仆从和其他官员。这间高棚阔顶的大厅曾是举办舞会的地方，确定宾客名单一度是这里最重要的任务。

    “让开！”国王喊道，“让道！”

    人墙分开了。瓦里安看到了他的儿子。

    这个少年就是父母的完美结合体，他发色比瓦里安略浅，面容却更加柔和。温柔的一面不止遗传自母亲的特征，也因为艰巨的人生还没有为他带来那么多苦难。即便如此，和同样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比起来，安度因还是显得更成熟一些。

    此时此刻，至少在瓦里安的眼里，他显得面无血色。

    安度因仍旧半躺在椅子里。卫兵队长是一个留着棕色短胡须，不修边幅，脾气暴躁的老兵，他看起来想给王子调整一个更加舒适的睡姿，但又不敢碰那位王室继承人。

    瓦里安眼里只有他的儿子，除此之外意识里一片空白。他跌跌撞撞地越过指挥官来到安度因身边，俯下身来。

    看到少年的胸口正在起伏，国王心底涌起了希望……直到他听见安度因发出一声呜咽。

    他的儿子也成了沉眠者的一员。

    “不……”暴风王国的君王喃喃低语。他摇晃安度因，但男孩却不肯醒来。“不……”

    瓦里安终于站直身子，咆哮道：“把他抬到床上去。动作放轻。我很快就过去。”

    两名守卫服从了他的命令。国王对着卫兵队长补充道：“叫炼金师们过来！我要立即召见他们——”

    一阵号角声响起。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瓦里安知道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他刚刚离开的城垛。

    “照看好安度因！”他提醒那些卫兵，“还有，卫队长，去把炼金师们找来！”

    不等对方回应，国王就迅速原路折回。在城垛上，几个士兵正盯着远处的迷雾。其中一个碰巧回头看到了国王，立即提醒其他人。士兵们迅速立正站好。

    “别管那些了！”瓦里安越过士兵，看向暴风城的边缘区域，“你们——”

    他愣住了。现在能清晰地看到大量身影正在迷雾之中移动。数百人……不……恐怕有上千人……

    “把所有能战斗的人——”瓦里安再次停口，但这次是出于其他原因。尽管雾气浓重，里面的东西仍然离得很远，但出于某种缘由，国王相信自己认出了那些人。在某种意义上，那不是多么可怕的事物，因为那只有两个人，被复制了无数次的同样的两个人。

    那是安度因……以及安度因的母亲。

    但那并非瓦里安记忆中挚爱的蒂芬。那些幽灵般的复制品蹒跚着向暴风城进发，双腿一半是骨头，一半是腐烂的绿肉。腐臭的蛆虫侵蚀了蒂芬那曾经美丽的面孔，蜘蛛在她乱蓬蓬的头发里爬来爬去。她下葬时穿着的那件长袍沾满污泥，被撕得支离破碎。这惊悚的画面不停地重复着。

    安度因倒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他母亲旁边，脖子被母亲那骷髅手指环绕，那姿态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怜爱，更像占有和控制。对瓦里安来说，这个恐怖的幽灵好像在向国王宣示，他们的孩子现在是属于她的了。

    “不……”瓦里安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他真希望自己也是沉眠者的一员。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他，但这副黑暗的景象是他从来不曾想象过的。这一定是个噩梦……一定是……

    但瓦里安随即意识到，和他的儿子不同，他生活在真实的的世界里，尽管从某方面来看现实也是一场噩梦。他在最初的沉眠者出现之前就在服用药剂，他可以肯定，药剂以阻止他做梦的方式保护了他。不幸的是，瓦里安没能及时察觉这种关联，导致他的亲生儿子也被噩梦掠走。

    如今，潜伏在沉眠者背后，隐藏在他们的噩梦之中的那个东西，正在利用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向都城进攻。

    这让瓦里安找回了些许力量。他转向身边最近的那名卫兵——正是先前跟他说过话的那名女兵——询问道：“你在雾里看到了什么？”

    她颤抖的嗓音足以说明眼前的景象对她来说有多么恐怖。“我看到了……我父亲……战死的……托马斯……我的战友……我看到——”

    瓦里安王看向聚集的卫兵们。“你们看到的只是你们的想象！只是你们的恐惧！它——或者它们——知道你们害怕什么，并以你们的恐惧为食粮！这些只是梦魇，它们并不是真的……”

    很明显，国王的话让士兵们振作了起来。瓦里安把关于安度因和蒂芬的担忧藏到心底。如果连他都在意识到这些都是幻觉时，依旧受到影响，那城里的其他人又会怎样？

    城墙之外，接近大雾的边缘区域，号角声再次响起。那是负责夜巡的小队之一。瓦里安一时间忘了他们的存在。今夜大概有六支巡逻队正在城外……

    “发出召回信号！”他向离他最近的号手下令，“马上！我要他们全部撤回城里！”

    士兵吹响了警号。瓦里安等待着。

    西方的一支巡逻队做出了回应，然后是南方远处的另一支，西北方向也传来了回应的信号。

    第四声军号来自靠近迷雾的地方。号角声响起时，瓦里安松了口气——

    紧接着号声骤然中断。

    更糟的是……另外两支队伍完全没有回应。

    “重复信号！”

    号手再次吹响号角。国王和士兵们等待着。

    一片死寂。

    瓦里安注视着迷雾里的身影。视野仿佛突然被放大了，让他看得更加清晰。他知道这绝非偶然，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入侵他的城市，这都是某种手段，为了让他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看到并恐惧……

    眼前的景象确实令暴风王国的统治者不寒而栗，因为更多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城墙下不再只有众多的安度因和蒂芬，队伍中加入了身披铠甲、步伐蹒跚的身影，他们的胸甲上装点着荣耀之狮。瓦里安还能看见大量匍匐着的身躯，来自同样瘫倒在地的人，甚至还有他们倒下的坐骑。事实上，大批面容枯瘦的士兵都骑着眼神空洞，躯干变形的战马。

    “是天灾军团又来攻打我们了！”有人喊道。

    国王看都没看发话者，立刻下令道：“安静！这是幻术，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紧接着……迷雾和它的军队在城墙前停下了脚步。安度因和蒂芬们抬起头来，用无神的双眼看向瓦里安。在他们身后，其他身影也抬头看向城垛。

    安度因和蒂芬们毫无预警地回过头，看向这支邪恶大军。瓦里安不由自主地循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最初他只看到士兵中混着一些其他人，然后那些若隐若现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身形模糊、仿若幻影，他们的面孔却是普通民众的骇人仿制品。

    紧接着……他发现其中有个更易辨认的形象。那是个容貌秀丽，一头金色长发的女子。如果她没有穿着法师装束，瓦里安差点把她当成幻影的一员而忽略掉。

    那是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

    吉安娜的脸色和其他幻影同样可怕，神情陷于恐惧与死亡之间。瓦里安后退几步，明白状况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在吉安娜右侧的迷雾里，又一个人影幻化出来。国王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这并不重要。他认出了下一个成形的幻影，然后又是一个。

    “他们为什么不进攻？”先前跟他说过话的那个守卫问道，“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尽管他清楚原因。他们正在进攻，一点一点地。以前他觉得对方的目标是削减战斗力，但现在他明白了敌人的另一重目的。敌方不仅减少了王城的防守人员，还把抵御力量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每增加一个沉眠者，尤其像安度因那样突然被疲惫俘获的，对方的人数就增加了一个。

    瓦里安国王明白，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胜利会属于敌人。

    泰兰德开始祈祷……艾露恩回应了她的神仆。

    仿佛满月银色的光芒忽然洒满了室内，女神的光芒被增强了上千倍，一切都沐浴在光华之中。对高阶女祭司、布罗尔和卢肯来说，这道光令人安心。它不会灼伤，而是抚慰着他们的眼睛。

    但月光对伊兰尼库斯来说可不一样。绿色的巨兽直往后蹿，他庞大光滑的身躯撞上了洞顶和身后的石壁。石室摇晃起来，大块的岩石从室壁上碎裂掉落。然而，月神的光芒为三人挡开了那些石块。

    巨龙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但伊兰尼库斯没有再扑过来，反而退得更远。与此同时，他开始缩小并变形。

    “算你们走运！”他大吼道，“比我这辈子都要走运……”

    巨龙重新化作精灵形态，只有四处残留的痕迹标志着他真正的身份。

    布罗尔立刻行动起来，但这次他选择的并非物理攻击。他施展了一个咒语。

    伊兰尼库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看向高阶女祭司。

    “很有力的尝试，”他赞扬道，“而且几乎成功了……但我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慰，即便是用宁静而慈爱的艾露恩之光……我的心灵遭受了太多折磨……”

    但那个头顶兜帽的身影既没有再次攻击，也没有逃跑。相反，他靠向石壁，闭上双眼，战栗起来。

    “我辜负了她，我辜负了她和所有人……”

    泰兰德祈求艾露恩减弱月光，维持在能让卢肯看清周围的程度。

    伊兰尼库斯的身体无力地滑下，瘫坐在一块突出墙壁的石头上。

    “伟大的巨龙，”她低声道，“就算你曾被腐化，但很明显现在已经恢复了。无论你认为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过错，现在都有纠正的机会。”

    泰兰德的提议只换来了一声苦笑。

    “太天真了！你活了多久，暗夜精灵？一千年，还是五千年？”

    她骄傲地挺直背脊。“我曾与初次来到艾泽拉斯的燃烧军团对抗！我曾迎击艾萨拉！我目睹了永恒之井的毁灭！”

    “也就是说，超过一万年。”伊兰尼库斯答道，听起来丝毫不为所动。“对我的同族特别是我的年岁来说，那不过是区区一瞬间的体验。你还是在用狭隘的方式来揣测我的痛苦。你能想起自己最惨痛的失败吗？”

    “是的，我记忆犹新……”

    “那就把那种失败放大到堪与世界之树的高度相比的程度，也许你就能勉强理解了……”伊兰尼库斯怒目圆睁，但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做了非常可怕的事……最糟糕的是，我可能会再次犯错！”

    布罗尔和泰兰德面面相觑。最后，高阶女祭司说道：“但你已经摆脱了腐蚀……我当时也在场……事实上，正是我和几位女祭司召唤的艾露恩之光净化了你！要不是你的模样变了，我本该立刻认出你的！”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但随着梦魇的力量增强，我也发现了真相！只要噩梦一直存在，邪恶的阴影就会始终伴随着我……而且因为我，它会遍布女王的疆域……”他怒吼道，“所以我才没有使用你们熟悉的暗夜精灵外表，所以我不得不外出觅食的时候会伪装成黑龙！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那是我！我不希望任何人找到我！”

    “但伊瑟拉和翡翠梦境——”高阶女祭司开口道。

    “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它会变成什么就是什么！它是翡翠梦魇！我们的梦魇！” 伊兰尼库斯咆哮着一跃而起。他再次改变了形态，有些地方变成了巨龙，还有一部分仍是精灵的外形，与此同时，他的外表也显得更加虚幻，仿佛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

    然后这个蒙面的身影再次恢复了实体。伊兰尼库斯注视着虚空，神色惊恐。“不……我差点儿……我应该没做到那种程度……两个领域的界限正在逐渐消失……但不该恶化得这么快……”

    在泰兰德身后，卢肯躲进了阴影里。布罗尔注意到了他的行动，而伊兰尼库斯察觉了布罗尔的目光。

    “人类……”绿龙始终维持着龙与精灵结合的怪形，大步走向卢肯。那张精灵脸庞上如今长着粗糙的兽嘴，还有满口对凡人来说过于尖锐的牙齿。小小的翅膀焦虑地来回扇动，本该是双手的地方长出了兽爪和长长的指甲。“他来自人族……”

    高阶女祭司以防护的姿态站到制图师面前。“尊敬的巨龙，这个人类受到艾露恩的保护。”

    布罗尔朝她走去。“也受到你面前这个德鲁伊的保护。”

    伊兰尼库斯摆了摆手。

    两位暗夜精灵发现自己被推向两边，只留下卢肯面对着那头绿龙。

    卢肯鼓足勇气走上前。“想杀我就动手吧！我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现在就算被怪物吃掉也无所谓。”

    “我更喜欢简单的食物。”伊兰尼库斯干脆地回答。他审视着那个衣衫褴褛的凡人，面容也变得更像精灵。“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泰兰德站起身，亮出了她的月刃。然而，同样起身的布罗尔却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她。他能感觉到，巨龙的确没有恶意……至少暂时没有。

    而且就算情况发生变化，布罗尔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伊兰尼库斯要比卢肯高得多，虽然后者并不是矮个子的人类。制图师勇敢地抬起头，看着那头变化到一半的龙，后者将长着爪子的手指伸向他的胸膛。

    “你们人类做的梦向来最令人着迷。”伊兰尼库斯喃喃道，语气冷静了些。“你们的想象力和欲望都这么丰富。你们的梦能同时创造出美丽与恐怖……”

    “我不喜欢做梦。”那个人类说。

    这个回答让绿龙发出一阵笑声。“现在我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龙爪快要碰到卢肯了……突然间，两人同时散发出翡翠色的光芒。

    布罗尔摇着头说道：“这不可能！他是个人类！没有人类能成为德鲁伊！”

    “这是什么意思？”泰兰德向巨龙询问道。

    “另一个领域与他相触，是他的一部分，可以向他敞开。”伊兰尼库斯惊讶地收回了手指。“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认得你！我见过你，虽然你那时你刚出生……”

    卢肯·狐血咽了口唾沫，但除此之外并未动摇。“我只是个制图师。”

    “一个绘制地图，学习地貌的人……你潜意识里最隐蔽的那部分，在你的记忆和认知的最深处，不是你的错……”伊兰尼库斯嘶声低语，“也不是她的。”

    “她的？”人类重复了一遍。

    “生下你的那个她，小家伙！一只精类生物以无比卑鄙的手段将你的母亲带去了翡翠梦境，它诱惑了即将分娩却被男人抛弃的年轻女性！就在它等待婴儿出生，准备用来实现它的邪恶目的时，我碰巧撞见了那一幕。那只生物望风而逃，留下一位力竭垂死的母亲，还有一名虚弱无力的男性婴孩……”

    卢肯看向布罗尔和泰兰德，仿佛希望他们能对这番话加以解释。但事与愿违。

    “你不是梦境生物，也不属于那里。我的女王把你交给了更了解人类的某个人，虽然他也是我们的同胞，一位名叫考雷斯特拉兹的红龙——”

    “我知道那个名字！”高阶女祭司脱口而出。

    “你也应该知道！他是生命女王阿莱克丝塔萨的首席配偶，”伊兰尼库斯愤怒地蹙起了眉，“比起我来，他是一位比我更有能力，更值得信任的配偶……”

    泰兰德开始理解他的话了。“是你把他带出了翡翠梦境？”

    “我先用咒语治愈了他！在女王的要求下——但我认为那个要求算不上奇怪——我用自己的一部分精华帮他活了下来……”

    “这就解释了为何他看到的是真正的你，而我们看到的是你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一头躲在这里的黑龙。”

    伊兰尼库斯嘶声道：“饥饿驱使我不断前往更远处。这似乎是最好的伪装……能骗过所有人，除了他。”他怀疑地看了眼卢肯，“没想到我多年前的举动会在我们之间建立某种纽带……”

    “所以他才能在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进出翡翠梦境？”布罗尔问。

    出乎暗夜精灵们意料的是，这个问题让那头强大的绿龙再次陷入恐惧。“真的？他能？”伊兰尼库斯朝卢肯亮出牙齿，这让人类和暗夜精灵提防起来，做出最坏的打算。“他进入过翡翠梦魇？”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布罗尔答道，同时暗自酝酿了一个咒语。“而且他完好无损地出来了，没有被腐化，可能也没受到影响。”

    “不应该这样……但他出生在那里，受到来自那里的感召……但艾泽拉斯也在呼唤他……”伊兰尼库斯向后退去，目光始终不离卢肯。“你的痛苦持续多久了，小家伙？”

    “我的名字是卢肯·狐血。”制图师发现自己竟能面对巨龙而毫不腿软，也发现自己不喜欢被人叫作“小家伙”。

    “在这件事上，你有纠正的资格。”伊兰尼库斯用不怎么在乎人类权利的语气回答。无论龙类在和其他种族交谈时显得多么通情达理，它们仍旧会本能地觉得自己的种族是艾泽拉斯最初也最重要的子嗣。“现在告诉我！最初的痛苦是何时出现的？你记得吗？”

    “我总是会梦到一片桃源般的土地，那里没有时间和人类的干扰……”卢肯的表情仿佛在思念家乡，随后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但最初的梦魇……最初的那些噩梦……”他思索了片刻，接着继续叙述。

    伊兰尼库斯皱起眉头。“只有几年。对龙族来说只是一瞬间，但我知道，这对凡人来说相当长……”

    “太长了。”制图师答道。

    “也太巧了！”布罗尔咆哮道，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严肃地注视着泰兰德。“从我听到的内容来看，卢肯的噩梦恰好是在你们发现玛法里奥的身体出现状况之前开始的……”

    虽然体形不小，兽人却很善于隐蔽行动。而索拉是个中好手。她成功在三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跟踪了他们，甚至跟到了足以听见话声的距离。并非每一句话都合乎情理，还有些根本无法理解，但有那么一个词令她兴奋起来。

    那个恶棍的名字。那个卑鄙的暗夜精灵。

    玛法里奥。

    后面的讨论索拉没听进去，否则她也许会怀疑自己的猎物是不是已经死了。至此，她只知道一件事，只确信一件事。很快，她就会面对这个杀害布洛克斯的凶手，这个要毁灭艾泽拉斯的罪魁祸首……

    兽人悄然后退，仍旧困惑不已。那里没有巨龙，反而有个看起来很像法师的家伙。她听到的内容也不足以让她明白真相。在索拉的心目中，法师的地位可不高，他们是一群懦夫，作战时在战场后方耍着有荣誉感的战士们不齿的手段。不过这只是一种偏见，由于同胞们的选择，她对萨满甚至德鲁伊的看法就有所不同。在她眼里，法师不过是为血亲复仇的道路上又多添了一道障碍。

    兽人沿着山脊爬行，想找到一处可以纵观整片山地的制高点。这样无论他们从哪个洞口离开，她都会看到。然后，就像索拉一直以来的做法那样，她会追随无论是来自梦境的提示还是玛法里奥的同伙留下的痕迹，最终找到玛法里奥。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响让索拉紧伏在山坡上。她抬头看去，轻轻哼了一声。现在她已经知晓自己会面对多少对手。最后一个自动现身了，虽然兽人之前没看到它，也搞不清楚它是怎么出来的。

    一头巨龙的身影笼罩大地，从这片山区滑翔而过。索拉望着它在山顶徘徊，猜测那里就是它的巢穴。一头巨龙的身影笼罩大地，从这片山区滑翔而过。索拉望着它在山顶徘徊，猜测那里就是它的巢穴。夜空中，巨龙巨大的黑色轮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幸运的是，索拉在视野更好的情况下见过这只巨兽，否则她现在就要怀疑自己的视力了。和之前所见相比，这头龙看起来大了很多。实际上，它的体形过于巨大，不可能是她之前看到的那头龙。这是一头巨龙中的巨龙。

    索拉攥紧斧子，准备好随时战斗，但那头龙停止了盘旋，重新腾空而起。它用力拍打双翼，飞向远方。

    如果索拉更熟悉这片土地，她就会明白，那头龙正在飞往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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