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杜维正站在山门迎来客入山，不知从何处忽地蹿出来的大师兄一脸严肃的握着他的肩膀疾声道：“小七，等会见到那婆娘莫要同她讲你见过我，只管说我不在山上便是。”
朱厌来的莫名其妙，吐出口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正当杜维暗自在心中惊叹大师兄今日好精神，正欲开口问朱厌是何人能让大师兄丢开手中时，朱厌早已从自己的身前离去。
半个时辰后，杜维迎来了江氏姐弟。不待杜维张口询问来人的身份，江湄疾声道：“朱厌那个混账呢！”
眼前女子眉目妩媚，眼波盈盈，瞧来甚是美艳动人，一开嗓却把杜维吓得一哆嗦。杜维咽了口唾沫，装模作样道：“我大师兄前几日下山去了，您来的不巧。”
那女子啐了一声，冷笑着道：“我就知道那个混账叫你这样骗我，你听好了，我是你大师兄从前放在心尖尖上的老情人，他始乱终弃不要我了，我来找他讨个说法，若是你不告诉我他躲去了哪里，我可就坐在这里哭了啊，我瞧你们漆吴山还要脸面不要！”
一通连珠带玉的话迎面劈下，娇美人似怒非怒的瞧着自己，登时就给杜维瞧得美了脾性。杜维忙指向朱厌离去的方向道：“大师兄去了后山，大嫂请。”
然后江湄回首对江洵挑眉道：“我今儿定是要将那混账拿下，否则我江湄两个字倒过来念。”说罢，江湄提着衣摆颤颤悠悠往山上走去。
江洵无奈抬手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汗，走到杜维面前拱手致谢，忙追着自己姐姐跑。
杜维揣着手望着江湄娇弱背影连连赞叹，蔺弘道同方定墉你推我我推你走到杜维身侧询问方才那娇悍女侠姓名，杜维“嘿嘿”笑了两声后添油加醋地将这桩带着微醺春风的趣事讲给了两人。随后这则趣事不胫而走，传遍了整座漆吴山。
杜公听闻这件事后捋捋胡须摇着脑袋笑吟吟的道：“我就知道江湄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老夫确实没有看走眼。”他扭头对一干年轻人道：“你们瞧，这两人会如何呢？”
沈念同湛知臾相视一笑，默不作声。孟令月咧嘴笑着道：“哎呀，瞧起来还要准备一份贺礼呢。”
杜公扭头问湛知臾：“知臾，你说呢？”
湛知臾莞尔一笑，道：“还要看大师兄自己的主意。”
“若是等那个混球自己摸清楚自己的主意，怕是等到你和既明子孙成群都难等到呦。”杜公撇撇嘴道：“我瞧着江湄那孩子很好，朱厌那混小子倒有些配不上人家。”
孟令月道：“老师，先别急着将大师兄和江小姐凑在一处，眼前倒是有一对新人要您上心哩。”说着，孟令月抿唇一笑，指了指湛知臾。
湛知臾低眉浅笑，轻声道：“有劳杜公。”
杜公吧砸吧砸嘴，缓缓道：“依老夫看，不如你就从你姑姑从前住的少雯阁嫁往既明的观淞院罢，一来沿途有花花草草，你们年轻人瞧着开心，二来能瞧见路过松林时能瞧见落霞，总说带你去瞧瞧你姑姑当年最喜欢的落霞，总是有事情耽搁，这回可忘不了了。”
“我先前与既明商量过，想问问您是否能同意让既明搬到闻雁楼。”湛知臾笑着道：“我想从姑姑当年住过的少雯阁嫁到您当年住过的闻雁楼。杜公，您看如此可好？”
闻得此言，杜公的眼眶渐渐发红，眸中洇出点点水光。他有些怔愣的望着湛知臾，双唇翁动，用力点了点头。他带着微微颤抖的声线道：“好。”
湛知臾道：“知臾还有一个愿望，想找您讨个圆满。”
杜公忙道：“你讲，你要甚我都答应你。”
“湛知臾游走大尧十七年，浑浑噩噩，不知人世冷暖。得遇杜公，方知冷暖。”她躬身跪在杜公脚前，轻声道：“不知杜公可愿收下知臾做义女，让知臾今后尽一尽孝道？”
湛知臾缓缓扬起脑袋望向杜公，她道：“我希望以湛知臾的名义成为您的义女，希望下一世的湛知臾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不再像今生这般孤苦。还望杜公成全我的愿望。”
杜公的眼中已是一片湿濡。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扶湛知臾起身，湛知臾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我的手向来冰凉，不似寻常儿女般温暖，即便如此，我也想学着寻常儿女的模样与既明一起照顾您。”
难耐喜悦的颤抖声自老人翁合的嘴中传来。
湛知臾听见杜公道“好”。她握着杜公的手道：“那便说好了，从今以后我便是您的女儿了。”
孟令月靠在沈念肩头，拽拽她的衣袖，道：“念念姐，你瞧，老师哭了。”
沈念的眼底升腾起氤氲雾气，她悄悄垂下脑袋，低声道：“真好。”
孟令月抱着她的手臂歪着脑袋跟着道：“嗯，真好。”
正感怀时，门外传来小药童的一阵惊呼。
“您不能进去！”
阁子里的四个人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灰衣女子提着衣摆在小药童的追逐下冲了进来。被她甩开有些距离的小药童见她一抬腿迈进了阁子的门槛，当即跺脚捂脸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嚎啕大哭。
小药童一屁股坐倒在地耍赖似的直蹬腿。
那灰衣女子瞧见小药童哭得伤心，先前的满脸得意化为不知所措，她把脚从阁子中缩回了门外，提着衣摆挪到那小药童身边。她蹲下身晃了晃小药童的手，笑嘻嘻道：“嗳呦，这是哪家的孩子哭得这般伤心，再哭另一只门牙可就也给哭掉了呀。”
那小药童闻得此言哭得更加伤心，他挥着手推开那灰衣女子伸来给自己擦眼泪的手，抽抽噎噎道：“叫你不要进阁子你不听，你不是爷爷的学生，不能随便进出书阁，这下好了罢，你一脚踏进书阁大门，转身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还要挨罚，这下我三天都没有糖吃了，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小药童哭得更加伤心。
江湄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忙伸手捂嘴，怕惹得那小药童哭得更加伤怀，谁知就这一瞬的工夫，还是叫那小药童瞥见了她眼角的笑意。
江湄忙道：“我就踏进了一只脚，没有旁人看到，只有你我知晓，我不讲出去，没有人会知道我进了阁子。”
那小药童哽咽着道：“不行啊，你踏进去一只脚也是进了阁子，哪怕我不没有看到，你还是进了阁子，你休想骗我。”
小药童的哭声更甚，江湄的脑袋被那小药童哭得有些疼。她只得欲哭不得的哄着小药童，从糖葫芦讲到糖人，翻遍了花样来哄那小童莫要再哭，可那小药童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摆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瞧得江湄恨不得剁掉自己方才踏进阁子的脚。
正当江湄软语哄劝那小药童时，湛知臾扶着杜公走到了门边。杜公捻着胡须对湛知臾努努嘴，轻声道：“这就是江湄那孩子，老夫觉着她比你那不成器的大师兄好得多，起码人家见着药童哭还知道哄上一哄，不像朱厌，成日只知道吓唬我的宝贝药童，个不成器的混球。”
言毕，杜公对前方唤到：“小觅，你去后山找你二师兄要几颗糖吃罢，莫再哭了。”
听见杜公的声音，江湄倏地站起身回眸看向来人。
湛知臾这才瞧见这位身量曼妙的美人眉尾还缀着一颗红痣。
杜公噙着笑温声同江湄道：“许久不见，可还好啊？”
江湄的心间忽地涌上一阵久违的酸涩，不顾眼中淌下的泪水，她忙点头道：“我好着呢，在郢都时常想念您，一直不得空闲来漆吴瞧你。接到漆吴山送来的喜帖，我就赶来瞧瞧您，如今瞧来，您面色红润，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年年都遣人送来沃柑，我吃着开心，自然精神好。”杜公笑呵呵的对江湄道：“随我进去罢，这里风大，吹坏了身子可又要同小时候一般哭唧唧的。”
江湄闻言破涕为笑，咧着嘴笑了起来。小药童扯了扯杜公的衣袖，含着一泡泪道：“我不敢去找二师兄，我怕他。”此言一出，杜公与湛知臾倒是乐得忍不住笑起来。
孟令月从阁子里走来，她对那小药童伸出手，笑着道：“走，我带你去向二师兄讨糖吃，正好我也馋了。”言毕，孟令月对江湄露出一抹带着疏离的笑，同她道了一声好后牵着小药童的手缓缓离去。
江湄的眸中闪过一线落寞，随着湛知臾的一声轻唤，她才从失神中走出。
湛知臾笑着对她道：“江小姐可唤我一声知臾。”
江湄大喇喇抹去面上泪花，忙点头道：“我知道你，小洵同我讲过你的。”蓦的瞥见倚在门边抱臂看着自己的沈念，江湄的面庞上缓缓爬上喜悦神色。她朝沈念挥挥手，问到：“你可是小洵朝思暮念的念念？”
沈念面上忽地微微发红。她垂首点了点头，道：“是。”
江湄登时乐得眉开眼笑。她走到沈念身侧，不动声色地将沈念上下打量一番，轻喃道：“眉目蕴山河，心中有丘壑，小洵讲的没错，你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
沈念听不得旁人抓着自己夸，缩起脖子装鹌鹑。
“你今儿来阁子寻我就是为了夸这孩子的？”杜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江湄这才想起自己甩开江洵来寻杜公的目的，她一皱眉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拧着衣袖便朝杜公挪来。
她捂着眼委屈巴巴道：“杜公，您可得帮帮我。”
杜公暗戳戳的对湛知臾使了个眼色，道：“漆吴山近来喜事盈门，这样的喜事老夫自是愿意忙活。其他的琐事，老夫可是忙不过来呦，你且说说你有甚事须得老夫来帮你，若也是这等喜事，老夫自是会帮你操持。”
江湄垂下脑袋，绞着衣袖上的绣鸾，愤愤道：“您那学生不肯见我。”
“加上我这即将成婚的学生，老夫一共有十一个学生，不知你说的是哪个混球啊？”杜公眯起眼捋了捋花白胡须。
江湄一跺脚，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皱眉对杜公道：“还能有谁？除了您那嗜酒如命的学生朱厌，再没旁的人了。”
杜公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叹道：“你说你怎的瞧上这么个混账东西。”
江湄两手一摊，道：“杜公您可得帮帮我，您要是不管我了，湄儿可就没救了。”
“你们两个几时让我省过心，”杜公叹了口气，侧眸瞥了偷笑的湛知臾一眼，道：“莫在这里笑话别个，你和既明一样也不让我省心。”
然后湛知臾乖觉阖上了嘴不敢再偷笑，这一幕乐坏了靠在门边瞧戏的沈念。
杜公眯着眼问到：“你要老夫如何帮你？”
满面哀容缓缓褪下江湄的面庞，她噙着坚定的眸光对杜公道：“我知道您有一种药，服下这种药可以让人在三日之内瞧起来与将死之人无异。我想向您讨一瓶这药。”
湛知臾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好聪明的姑娘。
杜公吧砸吧砸嘴细细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眸瞅向江湄，见她神色坚毅如故，他道：“若是试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呢？”
她扬起笑意，朗声道：“不尽人意便不尽人意，试过总比自欺欺人要好。”
山风掀起江湄垂在背上的一袭如墨黑发，丝丝缕缕如烟青丝顺着山风飘扬，遮得住江湄妩媚眉眼，遮不住她眼眸中的点点光芒。
“随我来拿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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