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当嫁4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可是我没有心啊,无论我如何努力走向人世灯火,所作所为尽是徒然。因为我没有心,纷扬雪花在我眼中与火光无异,糖炒栗子与苦药汁子也没甚分别。我多想尝一尝人世的滋味,可是十七年间,除了一滴泪和一根糖葫芦,我再没尝出其他滋味。我听姊姊的话装作噬甜的样子让身边的人艳羡,欺人欺己,到头来甚也得不到。”她扬起头对杜公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缓缓道:“我这样一个连心都没有的怪物,凭甚异想天开想要过上常人温暖的生活。”

    她低下头轻声喃喃:“我也曾想过永远离开既明,我这样一个怪物有甚资格陪在他身侧呢?可是当既明循着我的踪影踏梦而来,当他牵起我的手带我穿过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我拂去肩上青丝时,我心中的烽火台轰然倒塌。那时我便知,湛知臾此生离不开何既明了。既明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出重阴殿,任由我如何喃喃,他仍毅然决然向着石阶走去,箭矢破空而来射进他的血肉,滚烫鲜血汩汩淌下渗入我的衣衫,我空荡荡的心口蓦的痛起来。一根又一根箭矢扎进他的血肉,他都不曾停下,有热泪自我眼中淌下。既明倒在我眼前,我的心口忽地闪过一线惊雷。那一刻我只想让既明醒来,无论是虎符还是符禺眼我统统都不想管,只想看着既明再站在我眼前朝我微笑。既明昏睡不醒的时候,我的心口一直在痛。后来既明醒了,我心口的阵痛才缓缓消逝。十七年不曾懂得的人世滋味,如今一朝得尝。”

    讲到这里,湛知臾的脸上不自知的绽开微笑,眸中噙着深深暖意。

    她道:“遇见既明,我方知何谓相思始觉海非深,何谓一寸相思一寸灰,方知恋慕,方知相思。我想与既明一起看翻腾云海,与他一起走过白山黑水,想与他一起坐在唤仙山巅等落霞映满肩头,我想与他一起走完这一生。”

    她缓缓阖上眸子,对杜公道:“我想要一颗心,我想以一个寻常女子的模样同既明走过这一生。”

    两两默然相对良久后,她开口道:“杜公,我想去瀛洲换一株摩川草,我知道你手中有去往瀛洲的地图。您当年帮过我父亲一次,如今能不能也帮帮我?”

    “我这一生后悔的事有三件,其中之一便是当年帮师兄去瀛洲,害苦了依斐。”杜公垂眸叹了一口气,继而对她道:“当年帮你父亲是为无奈之举,依斐当年为了助他去瀛洲甚至不惜只身去偷罗盘,满身是伤的跪在我面前求我把地图给师兄,我见不得你母亲这般折磨自己,也见不得师兄整日醉生梦死,一狠心便将地图给了依斐。从瀛洲回来后,依斐嫁给了师兄。自他们将罗盘和地图交给我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们。而后三年,我在维愚寄来的信笺中得知,依斐在生下你后郁郁而终。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初我再坚决一些,没有将地图给依斐,是不是依斐就不会嫁给师兄,最终找到一个好归宿,我害了她。”

    “不过,今日我愿意将罗盘和地图给你。”杜公温言对她道:“你不是依斐,既明也不是大师兄。我希望瞧着你好好的,也希望瞧见你和既明白首相依。这两样东西便算是老夫送给你们的贺礼罢。”

    湛知臾躬身对杜公行了一礼,轻声道:“谢过杜公。”

    杜公笑着捻捻胡须,道:“自家人谈甚谢不谢的话。”

    湛知臾朝杜公身前摊开的古籍望去,望见了纸上龙飞凤舞的标注。她略加思索,对杜公道:“知臾还有一事想请杜公帮忙。”

    杜公“唔”了一声,问到:“甚事?”

    湛知臾伸出手指头朝杜公书案上指了指,笑眯眯的对杜公道:“杜公能否将这卷古籍和我父亲的札记借我两日?”

    杜公听后阖上古籍,将古籍递给了湛知臾。

    他道:“我不知你要作甚,但是我愿意相信你。孩子,你记住,无论发生甚,都不要忘记你今日同我讲的一番话,你说你会好好活下去,同既明一齐携手共度人间事。”

    她接过那一本厚厚的古籍,对杜公扬起一抹会心笑颜。

    “我会尽我一生与既明相守。”

    杜公捻捻胡须,笑着对她道:“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湛知臾捧着古籍走向木梯时,杜公张口唤住了她,她回眸望向杜公,只见杜公笑吟吟地同她讲:“下个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宜婚嫁,宜迁居。”

    湛知臾对杜公扬了扬古籍,缓缓走下木梯。

    布履轻轻踏在木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杜公就在这一片轻快的声响中听见了一声带着欢快笑意的“好”。

    于是有了身着新衣的小药童们颠颠的捧着红锦信笺带到山脚寄往驿站,有了一干打闹不休叽喳喧天的师兄弟忙着牵挂红绸缎,有了笑吟吟的小师妹看着绣娘忙织衣,有了梳妆试衣的待嫁新娘和噙着温润笑意靠在窗边吹笛的新郎官。

    草木茵茵,雀鸟清鸣,世事瞧起来尽如人意的模样。

    漆吴山上一片欢喜喧腾,等待着新人喜结连理。

    沈念坐在马背上穿行在星夜下来贺一声新喜。

    江洵带着江湄坐在马车中朝漆吴山驶来,不知前路悲喜。

    秦华靠着三危的胸膛沉沉睡去,三危撩开车帘,望着月华勾出一抹冷笑。

    徐府老管家接过秦华递来的小布袋坐进马车中踏上了前来漆吴山的路。

    有人费尽心思遮住一身锈华,有人扬手隔断旧时衣袍,有人妄求长生不念天地,有人跪在牢笼拼凑断章。

    兜兜转转,千扯万绕,最终所有人依旧挥不去遮在眼前的雾霭。

    湛知臾抱着橘猫靠在榻边迷迷糊糊睡去,梦里飘来痴林的阵阵鸟语花香。有轻柔温和的声响自竹林中传来,隔着悠悠南风,她依稀听见姑姑的声音。

    梦中的景物瞧不真切,只瞧见姑姑捧着一卷古籍站在窗下细细喃喃。身影朦胧,声音轻柔。湛维愚翻过一页古籍,伸手点了点纸上的标注,抬起头对着她微微莞尔。她阖上古籍,对着她的方向轻声喃喃。

    “玉人其欣,有灵其沛,一分为二,善恶始辨。”

    这场梦就在湛维愚的抬眸一笑中戛然而止。

    湛知臾醒来时,橘猫揉了揉惺忪睡眼朝着她“喵”了一声。她有些茫然的望着案上的两盏烛灯,将橘猫从自己腿上放了下去。

    她有些茫然的望着案上的两盏烛灯,灯火安详,一室寂静。

    不知为何,近来多梦,每每在梦中瞧见故人,总是能听见那些已故的人对她讲着一些恍惚间似曾相识又不解其意的断章。每当她想开口发问时,一场梦总是恰到好处地悠悠醒转,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回想着梦境中的人与物发呆。

    “一分为二,善恶始辨。”

    湛知臾凝神细细思索着梦中人留下的话,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案。“笃笃”声响伴随着摇曳火光轻轻起伏,她眸中的光辉渐渐熄灭。

    “我到底,忘了甚呢?”

    她皱眉思索着脑中的断章,片片往事自她脑中呼啸而过,咆哮着揪住她的思绪,她拼命回忆着过往中来过她身边又匆匆离去的人与妖,到底有甚一直被她忽视的重要人与物呢?一道道风刃破空而来狠狠扎进她的脑中,她抿住双唇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抑住低吟,可无论如何回忆过往,好像始终有一道无形的门挡住了去路,将她与真相阻隔在两端。

    痴林遭受屠戮那日的声声惊雷、装满了竹简的木盒、撑着雨伞在大雨中向她伸出手的华服道人、行踪莫测的秦华、七只不知祸福的符禺眼、一只缺了眼的虎符,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张落网将这些瞧起来毫无关联的东西沾在一处,在望不见边际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这张罗网一把扯住扣在她的身上,将她死死缠绕直至窒息。

    她的脑中忽地又浮现起湛维愚站在窗边对自己微笑的情景,那句不着边际的“善恶始辨”萦绕在她耳边不肯散去,带着笑意的轻喃如同噬魂咒一般钻进她的耳中,折磨得人几近窒息。

    她失神中扬手打掉了案上的一盏烛灯,烛灯落地发出的一声清鸣将她从回忆中扯出,盘旋在她眼前肆意咆哮的过往在这一刹那忽地销声匿迹,湛知臾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闪烁着微弱灯火的夜。

    橘猫不知何时凑到她脚边,趴在地上用脑袋蹭着她的腿发赖。她阖上眼眸,紧紧握住衣摆,拼命止住颤抖。片刻光阴后,她睁开眸子,眸中只剩一片烨烨清光。

    她低头抚了抚橘猫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睡罢,等醒来,一切密云就消散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