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红蜉篇当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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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知臾离开何遇的院落回到厢房时,蓦然瞥见李元抱着橘猫背着大包小包可怜巴巴的坐在门槛上,远远瞧去,李元愈发清瘦,橘猫倒是胖了不少,圆滚滚一只腻在李元怀中歪着脑袋打呼噜。

    坐在李元身侧的小药童听见拐杖的声响扭头朝湛知臾这边瞧来,瞧见湛知臾站在路尽头含笑看着自己,小药童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衫对李元道:“四师姐回来了,我就不陪你在这里打瞌睡了。”说罢,那小药童朝湛知臾行了一礼后打着哈欠离去。

    湛知臾道:“许久不见。”

    李元瞧着湛知臾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疲惫的面容上渐渐升腾起愧色。他松手将橘猫放下,丢了满地的包袱,抹着泪花朝湛知臾扑来。

    李元在她身前止住脚步,他作势欲跪却忽地想起湛知臾曾对他讲过的话,于是倏地直起双腿,干巴巴的杵在湛知臾面前抹眼泪,稀里哗啦道:“掌柜的,这可怎么办啊,您瘸了。”

    湛知臾哭笑不得,对他道:“先进去罢,我把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你。”橘猫抖了抖毛迈着碎步挪到湛知臾脚边,歪着脑袋在她的衣摆上蹭来蹭去,不时扬起头朝湛知臾轻声低唤。她低下脑袋温言道:“我也很想你啊。”

    于是橘猫倒在她脚边的石板上欢快地打起了滚儿。

    湛知臾慢腾腾挪进屋后径自落座案前,瞧着李元抹着眼泪拎着包袱进进出出不时啐两句躺在门槛上的橘猫,她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听着橘猫“喵喵喵”地同李元拌嘴。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知遇,沈念沉着脸坐在案前串珠子,江洵则出杵在沈念身侧讲着或真或假的传闻搏美人一笑,只是一通故事讲下来她端着茶盏抱着橘猫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沈念倒是皱着眉向腰间的寒霜摸去。这时李元好死不死握着扫帚经过,叨叨两句没有玉串,于是沈念的怒火一通泻到了李元头上。李元抱着脑袋往江洵身后躲,三个人闹成一团,她抱着橘猫躲得远远地瞧这三人打闹,一时笑得直不起腰,而何遇大多揣着手站在木梯上噙着淡淡的笑瞧她偷乐。

    可这里是漆吴山,门口没有玲珑精致的小烛灯,左右也没有憨态可掬的貔貅垂着脑袋望着行人发愣。漆吴山只有无尽的云霭与涧溪。这里没有江洵,也没有沈念。

    湛知臾对他道:“坐下罢,我有事要同你讲。”

    李元将一盒白玉珠放在桌上,抬袖拭去额上细汗,落座在她对面。他小心翼翼瞥了她一眼,瞧见她神色如常,一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了地。

    湛知臾问他:“在大尧一切安好?”

    李元挪开视线望向地面,垂着脑袋道:“是,知遇的生意也很好。”

    湛知臾听了后轻笑,这是对自己擅作主张关了知遇唤他来漆吴心存怨怼呢。

    “李元,你本家姓陶,我说的可对?”

    李元忽地扬起头惊诧地看着她,问到:“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的本家姓?”

    湛知臾见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惊讶神色,嘴角的笑意更加深重。

    她问到:“令尊可是名唤陶三秋?”

    李元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直愣愣盯着湛知臾,他的胸前的衣襟起伏不定,肩头与十指不住微微颤抖。他噙着颤抖问湛知臾:“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她垂眸避开李元的视线,轻声道:“家父是令尊故交,生前曾受令尊莫大恩惠,弥留之际曾叮嘱我对你多加照顾。”

    李元听到这里狐疑地瞅着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欲言又止,一张白净面孔憋得通红。

    她道:“你有话直言便是。”

    李元嗫嚅一阵后对她道:“掌柜的,你这话像极了戏文里的说辞。”

    “硕硕桃李,元华可待。”她望向他,温言道:“你总该知道你的姓名由来罢。”

    李元皱眉摇摇头,道:“我爹娘死的时候我才两个月大,照顾我的姨娘只把他们的姓名和这句话告诉了我,旁的一概不肯多说。姨娘每年清明的时候都会带着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爹娘烧一把纸钱。她不许我将我爹娘的姓名讲出来,有一年清明我忘了这回事,给我爹烧纸钱的时候不小心念出我爹的名字,我姨娘抬手就打了我一个嘴巴,打得我半晌听不见声响。我捂着嘴刚要哭时姨娘却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我那时年纪小,不知为何明明挨了打的是我,姨娘却哭得喘不上来气。我一气之下踹翻了给我爹烧纸钱的铁盆坐在地上哭着骂我爹,甚难听拣甚骂。我姨娘听后又将我打了一顿,我哭得更狠了,然后我再也没有把我爹的名字道出口过。姨娘在我六岁的时候死了,我没有钱给她买棺材,欠着谷店老板的钱还不上,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在我面前骂我姨娘短命鬼,气得我当天晚上溜进他家谷仓尿了一把,结果让人家当场逮住一顿毒打,他将我卖给了那时还在世的陈内监。陈内监从谷店老板那里听了我的事后,帮我还了债,还给我姨娘买了一口棺材将她好好安葬。他带我进宫,收我做了他的徒弟。”

    李元扬起头看着湛知臾,讪笑一声道:“我以为我遇到了师父,从此便有了个家,即便是听着主子们对我呼呼喝喝,把我当畜生一样对待我也不放在心上,因为我有了师父这个亲人。可谁知,师父在我十二岁时因失手打碎了一盏琉璃灯被侧夫人拖到掖庭打了二十下板子。师父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重的伤,在宫里躺了两日就死了。他死的时候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我央了许多人都没人愿意帮我师父买一卷凉席。我坐在掖庭门前哭的时候,碰见了世子,他问我为何哭得这般伤心,我将我师父的事告诉了世子。他给了我一代银钱不说,还准了我三日假让我料理师父的身后事。回宫后我就被调往夫人的太华殿。夫人面沉心善,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我那时以为,我能一辈子留在夫人和世子身边侍候着,那样也不错。可谁知没过多久,世子病了,缠绵病榻,药石罔顾。再然后,世子病逝,夫人也因为世子的死一同逝世。”

    两行热泪自李元的眼中淌下,他眼中的哀愁浓稠得化不开吹不散。湛知臾望着他的泪,心口忽地痛了起来。她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神色。他吸吸鼻子,抬袖擦去面上泪痕,颤声对湛知臾道:“掌柜的,我姨娘、师父、还有世子和夫人都是很好的人,为何他们没有好报呢?我听僧人说今生行善,来世得善报。我可去他奶奶的罢,一生行善不得善终,却将好报统统都给了来世,让一个与自己今生无半点干系的人钻了空子尝甜头,这是甚劳什子因果报应。再说了,谁知道真的有没有下一世呢。”

    说着,他眼中的泪又淌了出来,他哽咽着问湛知臾:“掌柜的,你说,真的有来世吗?”

    湛知臾忍着胸口阵阵痛意,轻声道:“我也不知。”

    李元李元忙摆手道:“掌柜的您别讲这话,虽说我不是甚好东西,但是这点良知我还是有的,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太华殿了,你给了我遮头瓦又给了我新的生活,我如今快活得很。至于我爹娘,要说怨气肯定是有的,他们把我生下来就投胎去了,怎么能不怨他们呢?要不是带着我这个累赘,我姨娘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了。怨归怨,我还是很感激我爹娘将我带到这世上走一遭的,尽管世事有非常多的不称心和磨难,但这世上还是有着许多让人留恋的东西,譬如红花绿叶,譬如芝麻糕,譬如小橘。”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打滚儿的橘猫,继续道:“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我恨过他们,也怨过他们,有甚用呢,他们死了十几年了,我也只能在每年给他们烧纸钱的时候在心里骂上两句罢了。你们说他们生前是很好的人,那便是罢,希望他们今生的善行能报到下一世的身上,愿他们下一世生来富贵,一生顺遂,不要再摊上我这么个连给他们烧纸钱都嘟嘟囔囔的混账儿子。”

    湛知臾听着他的话,垂在案下的手揪着衣袖打转儿。她道:“听起来你很是欢喜知遇?”

    李元点点头,道:“是啊,每天早上同小橘斗斗嘴,和进店的客人讲讲闲话,听他们讲着南来北往的见闻,再喝上一杯热茶,真是舒服极了。中午小橘同我一齐蹲在门槛上吃饭,望着街上行人来去。下午靠着窗户琢玉的时候,窗边就传来隔壁人家哼唱的声音,甚是好听。等琢完一块玉,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我就抱着小橘出门晃悠,瞧瞧街面上的新奇小玩意儿。溜达完一圈回到知遇时,已是满天星斗,小橘就躺在我怀里打起了呼噜。这样好的日子,我从前哪里敢奢望。”

    她看着李元的眼中闪烁着微微亮光,面上神色不再布满哀愁,反而氤氲着几分温柔。

    她道:“先留在漆吴山一段时间罢,等我忙完一些事,你再回知遇,到那时,知遇就是你的了。”

    李元一时怔愣,呆呆的望着她,嗫嚅着喃喃:“掌柜的,你是说要把知遇……”

    湛知臾轻笑道:“等下山时,知遇就是你的了。你是知臾的掌柜,不用再唤我掌柜的。你随念念唤我一声‘知臾姐’便好。”

    李元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眸中泪光若隐若现。

    “别同我讲甚感激的话。”她指了指斜对角的厢房,道:“舟车劳顿,先去歇息罢。”

    李元朝湛知臾行了一个大礼后一把抱起橘猫抹着眼泪朝门口走去。

    夕阳晚照下,单薄身影在赤色残阳下禹禹独行,硬生生抹去夕阳的旖旎风采,添上了一抹寂寥。

    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喃喃。

    “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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