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青蛉篇文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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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冷瞧着她,偏头对身后人道:“曹夫人请先回。”那妇人扬起脸对文蟾嫣然一笑,挑起眉梢转身离去。他扬扬手,一干仆役忙溜了出去。

    文蟾此时已是满面怒容。她厉声道:“晏一浮,你不是恪守理法吗?你哪里来的胆子抓着本宫的手不放!”

    晏一浮缓缓松开手,他静静地看着文蟾道:“殿下,微臣的府邸甚小,容不下殿下鸾驾。”

    “你再说一遍!”文蟾厉声高呵。

    晏一浮对她道:“君臣有别,殿下时常出现在微臣府里,会惹来众多非议。”

    她眼眶渐渐泛红,别过脸喊道:“甚君臣有别,你就是不想见我!当初我母妃还在洛邑的时候,你不是照样天天和她一同吟诗赏月,泛舟洛水,怎么如今到了我这儿,就是一句‘君臣有别’了!我算哪门子的‘君’,我不过是个连进洛邑王宫的资格都没有的质子,我母妃扔下我走了,浑耶的人嫌我累赘将我扔来曲国,曲国的人瞧我的眼神和瞧牛羊的眼神没有分别,我自然是高攀不起东照伯这样的外祖,甚劳什子公主殿下,我马上滚!”

    她噙着泪光一把推开晏一浮跑向书房,眼中泪珠自她从晏一浮身边离去时缓缓滑落。她抓起画着王八的纸,伸手将书桌上的白瓷盅扫落在地,爬上围墙翻了出去。

    那紫衫妇人从侧室中缓缓走出,停在了晏一浮身后。先前含情眸光已被一汪古井水取代,媚笑也换成了端庄神色。紫衫妇人道:“殿下还小,气性大,等殿下年岁渐长,自会明白大人的苦心。”晏一浮喃喃道:“但愿如此。”

    瞧到这里,湛知臾揣着袖子连连啧叹,感慨晏一浮好心机,若不是她将这件事的始末看了个清,她怕是也叫晏一浮骗了去,倒是可怜了那一盅鱼汤,方才文蟾扬手将白瓷盅打碎之时她恰好走到书房,浓郁香气自地上飘向她的鼻端,若不是何遇拽了她一把,她现在正蹲在书房里闻鱼汤的香味。

    “既明,你看,这两个人明明心意相通,晏一浮为何要想尽办法将文蟾赶走呢?”

    何遇神色淡漠地瞧着晏一浮,温言道:“晏大人心中有文蟾殿下,也有着诸多顾忌,更有当年被斩断的志向。我也不知他这般回避文蟾,甚至不惜做局欺瞒文蟾,到底是为了自己尚存一线希望的仕途,还是为了给文蟾一个将来,说到底,不过是怯懦罢了,若是用情至深不能割舍,何至于权衡利弊左右两难。”

    不知为何,文蟾流着泪两步一回头翻过院墙的场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无由来地忆起在平成侯府的那天夜里,何遇阖眸靠在自己肩头轻声呓语:“让我靠一靠。”一个小心谨慎,一个理直气壮,却都是一样让她心中升起淡淡的痛。她默默扬首看着他的侧脸,眼里浮现起那夜的满天星斗,穆葛的那句“我相信,参商终会相遇”在她脑中响起,她自嘲道:“相遇了,又如何呢?”

    何遇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收回目光看向微微发愣的她。他牵起她的手,对她绽出笑颜,缓缓道:“相遇了,自是相守。”

    她勾起一抹道不清意味的笑意问他:“你说的?”

    何遇看着她的双眸道:“我说的。”

    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太保府来到了文蟾的公主府。不出所料,文蟾正在拿不能开口的物件泄愤。金钗银瓮被她扫了满地,她伏在妆台边拿着剪子绞绸缎。屋外跪了一地的宫娥内监,没有人敢上前相劝。有那初来乍到的女官拎不清轻重端着手踏进文蟾的厢房居高临下地指责文蟾失仪。文蟾冷笑一声,拿起榻上的软鞭将颐指气使的女官抽了一顿饱,那女官撕心裂肺喊到:“殿下就不怕婢子将这事告知夫人吗?”文蟾闻得此语,一鞭子甩在那女官嘴上,女官樱桃朱唇登时肿成了一块莹润饱满的红烧肉。

    文蟾厉声道:“真以为我将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吗?滚去告诉你们夫人,莫说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官,便是再来十个带刀侍卫都不能奈我何。从前我看在文雁的面子上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反倒不知天高地厚,那我今日便好好教训你。”

    等到那女官不再恶狠狠地咒骂她,而是哭得梨花带雨地告饶,她才将软鞭扔开,道了一声“滚”。那女官瑟缩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她走到窗边,望着如黛远山和连绵云霭,心头忽地涌上一股酸涩情愫。她褪下破乱不堪的衣衫,穿着单薄的里衣腾旋起舞。一盏盏烛火随着她起舞的动作闪烁飘摇,一室如昼灯火为她麦色肌理缀上鲜妍明亮的碎星,她不觉疲惫地跳着浑耶族的舞。风声衬不起她动人舞姿,她终是停了下来,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板上。她躺在地板上仰头望着方方正正的屋梁,脑中嗡鸣声此起彼伏。她想起了母妃缝在枕头里的一页信笺,信笺里只写了这样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时年少,不解其中意,等到真正懂了字里行间的滋味,已是诗中的人。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独善其身这一说,也从来没有纯粹的看客,有的是在诗文里找寻心事的过客。

    胸口升腾起一阵又一阵苦涩滋味,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她将千万句不可言说的娇羞心事和低眉浅吟寄在了诗文中,等着杨花落尽海棠向她伸出妖娆纤指,等着驿站的梅花拂过寒风、钟鼓传来阵阵清寂的响声,等着鸿雁回首月满西楼,等着诗中所有的离别化为相遇、所有的愁恨变成恋慕,她就将自己的泛着涟漪的一怀爱慕交给晏一浮。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诗文里向来多的是离恨,她的晏一浮记挂在心头的人也不是她。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诗里的谶言几时骗过人?

    湛知臾与何遇就这么干巴巴的站在一旁认真的瞧着文蟾抱着自己撕心裂肺地哭,直至嗓子再发不出一声清亮声响,她将脑袋埋在膝上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几日的光阴流过,文蟾躺在床上睡得浑浑噩噩不知天日,没有女官上前加以劝阻唤她起身。公主府里的人装作没有瞧见她这个主子,依旧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好像没有她这个主子,公主府里也不会有甚变化,大家仍然忙得热闹。

    文蟾连着三日没有走出厢房,终于有小宫女发现她病了。一屋子人炸开了锅你怨我不上心我责你疏忽大意,奴仆们推来诿去急着摘干净罪责,最终还是那小宫女弱弱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先为殿下请医师?”于是一屋子奴仆又手忙脚乱地去宫中请医师来给文蟾瞧病。

    医师给文蟾瞧了病,将病情如实禀报给了一同前来的世子文雁。文雁听到“疏忽值守”四个字,当即震怒,将一屋子宫娥内监撤下发配到掖庭做扫洒的活计。文蟾躺在榻上唤他将那小宫女阿吉留了下来给自己做贴身侍女。

    世子震怒和文蟾大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晏一浮耳中。老管家站在屏风后头劝晏一浮去看看文蟾。晏一浮低头拨弄着螟蛉的草窝,低声道:“不去。”

    老管家撇撇嘴,瞟了他一眼,问到:“真的不去?”

    他道:“真的不去。”

    老管家眯起眼捻着稀稀落落的胡须问到:“大人也不想念殿下吗?”

    他拨了两下干草,轻声道:“不想。”

    老管家嘿嘿一笑,摇首道:“那大人为何成日都在盘弄公主殿下的虫子?”

    晏一浮拨弄干草手当即僵在了草棚上空。

    老管家咳嗽一声,对他道:“这虫和人的心都是一样啊,经不得反复拨弄,不然会塌的。”

    正说着,草棚里探出两只一大一小的螟蛉,睁着溜圆的眼盯着晏一浮瞧。前有螟蛉睁着闪烁眼眸盯着自己,后有老管家眯着眼喋喋不休。晏一浮扔下手中干草,转身回了书房。

    湛知臾与何遇就这么坐在书房里瞧着晏一浮皱着眉提笔落字。浸染浓墨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汁在雪白纸页上开出一粒花骨朵儿,晏一浮提着笔微微出神,等他反应过来时,这一页纸又废掉了。他将纸胡乱揉成一团,扔向一旁。

    何遇瞧着一地纸团,含着满满笑意对湛知臾道:“你又要输了。”

    她偏过头对他道:“心神不宁又有何用,他不是还在府中吗?只剩三个时辰就要到子时了。既明,我瞧着,倒是你要输了。”

    这厢话音刚落地,晏一浮垂首将笔搁下,转身走到屏风后头将两只螟蛉收入竹篓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何遇挑眉望着湛知臾隐隐发笑,湛知臾面色讪讪的,半晌嘴硬道:“也许晏一浮是心烦意燥,拎着螟蛉出去散散心。”

    大门被人推开,晏一浮换上一副仆役打扮提溜着螟蛉匆匆离去。

    何遇微微勾唇,满面清风霁月。他温言道:“知臾,你输了。”

    湛知臾连连感慨自己时运不济,她道:“等我们从梦中醒来,你来知遇,店中的玉你挑一块拿走便是。”

    何遇闻言,勾唇轻笑,眸中有缕缕清光闪烁。他俯身将自己的脸凑近她的面庞,低下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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