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青蛉篇文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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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知臾走到晏一浮身后时,一层又一层水波在他和文蟾的身上荡漾开来,二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周遭的人与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而后被沥干色彩,悄然退去。她与何遇站在一片混沌中,浮光掠影从眼前匆匆飘来又匆匆淌走,摸不着也留不住。

    他问她:“这场梦要醒了?”

    她摇首道:“我们靠着螟蛉的灵识入梦,若非螟蛉印象深刻的事,寻常景象在我们面前都是一晃而过。这些时日的光影匆匆略过,叫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或许是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太平,螟蛉不甚放在心上,也或许是他记不大清了。”

    她看着眼圈一幕幕欢声笑语,他转过头看着她白皙面庞。

    他喃喃道:“真快。”

    她微微莞尔,道:“是啊,真快。”

    混沌景色终是定了下来,弹指一挥间,自他们眼前走马灯般略过的光景无情的带走了五年平静的光阴。成历二十八年,文蟾在哪里?晏一浮又在哪里?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去文蟾的公主府瞧上一瞧。

    她先他一步走入人声鼎沸的长街。他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她蓦然回首望向他。他噙着笑意对她道:“可别再放手了,我记不住路。你一松手,我只能在这里等你。”

    手心的温热触觉隔着微微生凉的肌理传到了她的心间,她低眉垂眸看着他扣着自己的手掌,一言不发,默默将他的十指轻轻扣住,牵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明媚日影垂在何遇粲然笑靥上,凝结成一颗晨露。

    往公主府的方向赶了一段路,原本一路上不吭声的何遇忽地止住了脚步,她被他拽停,险些一个踉跄摔个四仰八叉。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他笑着对她道:“知臾,我们打个赌罢。”

    湛知臾不明就里的看着他,她总觉着自入梦以来,何遇有些道不明的怪异,不要脸面的劲头让她有些瞠目结舌。

    “我同你打个赌,若是文蟾在公主府便是你赢了,若是她在晏一浮的府中,便是我赢了这场赌局。你看如何?”

    “那若是她不在这两处地方呢?”

    何遇道:“那便算你赢。”

    她揣起手细细斟酌一番,扬起头对他道:“好。”

    于是何遇又一次笑了起来,眼眸中泛着点点狡黠星光。湛知臾忽地周身闪过一丝凉意,她问他:“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何遇望向万里晴空,道;“书上提及成历二十八年四月望日正是帝后成婚六十年,为贺帝后六十年同心之喜,七国王都在城楼彻夜燃放烟花。你看,街市上张灯结彩,几乎人人都拿着一支烟花,想来就快到那一夜。知臾,倘若我赢了,你就陪我坐在城头看看满城烟花;若是你赢了,那我便陪你看看烟花,你看如何?”

    讲完这番话,他仍旧是满面云淡风轻。湛知臾方要开口讲话,便被他牵起手拉去了晏一浮的太保府。

    自始至终,她没有讲过好与不好;而他将这个问题抛出之时,也从未给她回答的机会。

    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短亭水榭,踏过石阶,穿入太保府大门。她阴揣揣地瞅着他,他回以一个风轻云淡的笑颜。

    她沉着脸道:“你不是说你不认路吗?”

    他默然一阵,道:“原是想哄得伊人垂怜牵一牵我的手,不过伊人牵了我一路也未曾放开,一时得意,忘了继续装作不认路的样子。”

    湛知臾正没好气的瞥何遇,忽听见书房内传来一声压低声线的惊呼。湛知臾拽了拽何遇,两人向书房走去。方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书童蹿了出来。

    “再多嘴本宫便将你送进宫做内监,快滚!”

    清脆女声自房门传出,那小书童抹着脸上的墨痕连连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后院跑去。湛知臾听见这锋利言语,不禁在心中连连慨叹还是漠北民风剽悍,洛邑的朦胧烟雨浸染了这小王女五年,也掩藏不住她骨子里的桀骜不羁。

    何遇暗戳戳咳嗽一声,噙着笑意道:“你输了。”

    湛知臾扫了他一眼,将他胸有成竹的无赖样子尽收眼底,她问到:“你是不是一早便知文蟾在晏一浮这里?”

    他道:“我从前与友人闲谈的时候,谈到了怀才不遇的晏大人,无意间得知晏大人与文蟾殿下的旧事和一些宫闱秘事,故此猜测文蟾殿下可能会在晏大人这里。”

    听见“宫闱秘事”这几个字,湛知臾眸中闪起了精光。她凑到何遇跟前,搓着手道:“甚样的宫闱秘事?讲与我听听可好?我自是不会讲出去。”

    何遇敲了敲她脑袋提步进了书房,她撇撇嘴跟了上去。

    房内一个做随从打扮的娇小身影盘腿坐在椅子上,正瞧着案上一页纸出神。从湛知臾处望过去,斜斜光线照在那身量娇小的随从身上,麦色肌理泛起微微银光,日光为她镀上一层别具风采的光辉,长眉凌厉,双眸灵动。半个身子靠在书案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提着笔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纸页上写着一行字,远远瞧去,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她起了兴致,凑上前去,清晰地瞧见纸上写着一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样潇洒狂放的笔法,写出的却是郁郁不得志的断章,湛维痴是这样,晏一浮也是这样,果真应了落魄书生笔下的谶言。

    自古至今,异代同悲。

    何遇看着纸上的字,缓缓道:“长鲸万古无人钓。”

    他一早便知晏一浮一生凌云志向未曾施展,在书中见到的人,得知其半生零落,也只有一声不冷不热的慨叹。他如今入梦,是真真切切瞧见了晏一浮,真真切切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瞧见了蕴藏着他半生心志的诗句,叫他如何不动怒?

    湛知臾瞧见他眉头紧皱,眸中噙着痛色。她道:“既明,我们在梦里,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

    良久,他用鼻腔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后不再开口。

    那小随从提着笔在空中悬了半晌,一直愁眉不展。忽地,她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咧开嘴兀自笑了起来。她提笔沾墨,划去那后头那句“月迷津渡”,在墨迹后写了一个清秀的“月”字后,又皱起眉头,将自己刚写上去的字划去,在纸上写了一句扭扭歪歪的“月渡迷津”。她将笔搁在一旁,瞧着一纸墨迹,笑得甚是开怀。

    伸了个懒腰后,她推开书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沿途的仆役瞧见她,无一不是躬身行礼悄悄往两边躲。她轻车熟路的跨过厨房门槛,背着手站定在门边,伸出一只手揪起腰间长长的系带甩荡,嘴中哼起乡间小调。一室忙活的仆役听见这声调,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活计找了各种借口低着脑袋溜出门去,等到厨房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反手将门阖上,挽起衣袖对灶台露出一抹阴森笑意。

    只半个时辰,碗碟碎裂的清响夹杂着大呼小叫自房中不断传来,一声未断,一声又起。湛知臾想起了她那个生来不会下厨却甚是欢喜下厨来荼毒旁人的姑姑,她忍不住为晏大人叹了一口气。

    等到文蟾小心翼翼地捧着白瓷盅缓缓走出时,湛知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想当年湛维愚这样的膳食鬼才也只是一怒之下烧了厨房,文蟾是如何做到熬汤熬得将自己半边袖子烧没了影,难民似的顶着一脸灰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何遇忍不住发笑,结果挨了湛知臾一肘。

    她捧着白瓷盅慢慢走向晏一浮的书房,途中有仆役怕她烫伤了手想替她端去书房,接过挨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她把滚烫的鲫鱼汤放在他的桌上,转身走入屏风后,弯下腰身蹲在了一方矮矮的茅草屋前。

    她伸出指头敲了敲草棚,道:“青羽,我来了。”

    那茅草棚里探出一只螟蛉来睁着溜圆的眼望着她。一番东张西望后,见四下无人,螟蛉从茅草屋中摇摇晃晃飞出,落在地上,摇身一变,化成了一个青衫男子。那青衫客道:“殿下。”

    文蟾皱着眉道:“你好好的一只妖怪别学这王宫中的啰嗦规矩,让我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将垂着的脑袋微微扬起。

    文蟾见他面上的伤口结出了暗紫色的疤痕,笑着道:“真好,你的伤快好了。”

    青羽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文蟾摆摆手道:“甚救命之恩,说了多少次是一浮将你捡了回来交给我,我只是给你上了些止血药,喂了些米水罢了。”提及晏一浮,她忽地收起笑颜,一本正经问青羽:“你在这里养了三个月的伤了,可有将我叮嘱你的事好好记在心间?”

    青羽忽地忆起那抹时常出入太保府的深紫身影和端庄笑颜。他默默咽了一口唾液,故作镇定地对文蟾道:“太保府不曾有女子出入。”他着实不想看见文蟾撒起泼来气拔山河的模样,况且晏大人对自己着实不错,下雨了给草屋换上暖融融的草铺,晴了将他和女儿放在竹笼中提留到院里晒晒太阳,他实在不大好意思恩将仇报。再者,晏大人年纪不小了,纵使大人对那女子没甚笑脸,那女子仍日复一日来得勤,冰山也架不住火燎。虽说都是一片单相思,他着实不觉着文蟾能成甚气候。

    文蟾冷冷一笑,道:“真的?”

    他又咽下一口唾沫,强装镇定道:“没有半句假话。”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渐近。文蟾只凝神听了两声,便知这略沉重的脚步声正是晏一浮。她对青羽挥挥手猫着腰躲在了屏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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