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轻轻瞥了架在颈上泛着银白倒影的刀锋,淡然道:“殿下可小心些。鄙人下山之时写了一封书留在友人手中。若是鄙人十日之内俱无音信,鄙人可是不能保证这封书信会否出现在陛下的崇吾殿中。”
“你!”穆柯将刀锋贴紧他的脖颈,他额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
何遇轻描淡写道:“殿下何必如此急躁,鄙人若是想将这些事告知陛下,何必等到今日。”
穆柯盯着他,一言不发,思索半晌后,他道:“你到底想如何?”
何遇淡然一笑,推开穆柯的弯刀,走到案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一杯水后,他望着空荡荡的茶杯缓缓道:“搜刮民膏私筑楼宇、排除异党炮制冤案、勾结外邦欺君罔上、隐瞒疫情滥杀无辜,桩桩件件,无一不当株连九族。倘若其中任何一件事走漏了风声,牵连出其他的事,邢国穆氏一族怕是下半生都会在牢狱中度过。”他倏地抬起头盯着穆柯手中弯刀,对他道:“殿下的刀好生精致,瞧着不大像大尧刀具,倒是同那胡儿的刀有几分相似。”穆柯温言怒火中烧,拔出刚收入鞘中的刀疾步走向何遇。他厉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弯刀刀剑将要触及何遇瞳孔时,何遇道:“殿下不会杀我。因为只有我才能救殿下。”
穆柯停下手中动作,那一寸刀锋上的寒芒也就停在了何遇眼中。他皱着眉揪住何遇衣襟,凑到他面前贴近他脸庞道:“你到底想说甚?”
何遇伸出手指往那弯刀上轻轻一滑,刀锋发出一声轻微的锃鸣。他对穆柯道:“这把刀可是陛下上个月赐给殿下的?”
穆柯垂下眸子瞥了一眼弯刀,随即若有所思的盯着何遇,欲言又止。
“殿下不必好奇为何我会知晓这么多,现在比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保住殿的命。”何遇道:“倘若鄙人是殿下,鄙人绝不会将这把刀随身携带,四下张扬。”
穆柯不解其意,道:“何意?”
他望穆合揪住自己的衣襟的手瞧了两眼,穆柯神领,当即放开手,握住弯刀盘腿坐在何遇对面。
“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将这把刀赐给殿下?”
穆柯冷笑一声道:“还能为何?本宫舅父平定西域战功赫赫,加之本宫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为陛下夺得好彩头,博得娘娘欢颜,陛下龙颜大悦,自是将这把刀赐给了本宫。”
何遇又问到:“四国将军一同前往西域平定乱军,陛下为何只加封唐将军的爵位又将杞国和邢国之间的两座城邑赐给了唐将军?”
穆柯低头略一思索,道:“自然是本宫的舅父平定战乱时九死一生,分外惊险。”
何遇似是听到极好笑的话,摇头轻笑,对穆柯道:“据鄙人所知,唐将军在西域平乱时留守都护府,既未遇险情,也未殃受天灾,麾下兵将无一损伤。倒是杞国同季国的将士奋勇杀敌,不少士卒埋身黄沙。点兵回国时,杞国将士死伤惨重,去时长长的队伍,归来时,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殿下的舅父可曾将这告诉殿下?这些事留心探听便可知一二,陛下自是心中明了。”
见穆柯皱眉望着自己,似是并不信自己的话。他道:“唐将军不曾有显赫战功,皇后寿宴上博得好彩头的不止殿下一个,那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对殿下和唐将军大加封赏?”
穆柯被何遇轻描淡写的一眼瞧得心神不宁,他握紧弯刀,对何遇道:“你说。”
何遇伸出手掌贴在茶壶上,提起茶壶往杯中倒了一杯水。在穆柯焦虑不安的眸光中不紧不慢饮尽一杯水,他道:“殿下现在可愿听鄙人讲话了?那殿下可愿放人?”
穆柯道:“你要那殿里的人作甚,那里头困着的可是与当年失踪的痴林居士一家有关的人。”
何遇眸中闪过一丝寒星,寒光转瞬即逝,一抬眸,依旧是满面霁月清风。他问他:“殿下怎知殿中人与当年的痴林居士有干系?”
一阵缄默后,穆柯败下阵来。他道:“我父王曾同我讲过痴林居士的一些旧事,我也在大尧宫中听闻各位大人酒后谈及陈年旧事,得知痴林居士通晓秘术、能感知天地灵气。这些年我对灵气这二字分外留心。去年我途径孟国时偶然遇见一位女子,交谈间无意提及灵气,她道她也对这些事分外上心。她同我讲沾染了灵气的人会同羽化登仙一般,不惧痛楚。她给了我一瓶粉末,说只要将这粉末灌入沾染灵气的人体内,不消片刻,那人便会丧失六觉,昏昏睡去,我将这瓶粉末交给近卫,唤他随身携带。适才我见那殿中人中箭之时并未察觉自己中箭,好似对伤痛浑然不觉,我一时惊奇,忽地想起那女子同我讲过的话,便唤近卫将粉末拿来抹在了矢上。”
听到这里,何遇的脸不复温润平和之色。他沉声道:“那女子可是姓孟?”
穆柯怔住,怎的这人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何遇瞥了他惊讶不已的神色一眼,心中对这件事已有定夺。他道:“我救殿下一命,殿下即刻撤走人马,如何?”
穆柯腹诽这人狂妄尊大,轻笑一声道:“便是我舅父在西域战事中讨了便宜,按军中条令来讲,他并无过错。若是陛下哪一天想起这事,那也是我舅父的事,与我何干?再者,你同那殿中的人适合干系,竟这般不顾生死跑来同我谈买卖?”
何遇道:“她是鄙人发妻,在漆吴山上同鄙人绊了几句嘴,一时气不过要回娘家,鄙人连夜追赶至此只为哄她回家。”
闻得此言,穆柯怔愣一阵后陷入沉思。默然半晌,他道:“你先讲讲我如何需要你来救命。”
“鄙人先前已经同殿下讲过,费些心神便可将邢国秘事探知一二,连我一介布衣都能知晓的事,陛下如何不晓得?”何遇漫不经心道:“这些事陛下早就知晓,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邢国人以自以为行事周全,天衣无缝,行迹愈发乖张放肆,陛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怎能不对邢王夫妇心存芥蒂?”
穆柯攥着衣摆,垂眸看了一眼弯刀,抬头对何遇道:“陛下知道又如何,他还不是加封我舅父,赐我银弯刀,以彰亲近?即便我父王母妃做了些糊涂事,那也是那些贱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陛下总不至于为了一些贱民要压我父王入掖庭问罪。”
听闻此语,何遇摇头轻笑,缓缓道:“殿下可知杞国世子桑?”
他不解何遇言下之意,问到:“你提他作甚?”
“既然殿下知晓世子桑,那也应该对他的生前事迹略有耳闻。陛下年年赐药给世子桑的事殿下可知晓?”
他紧紧攥住衣摆,沉声道:“你到底想说甚?”
“彼之圣药,此之弯刀,都是一个道理。陛下赐下的药于世子桑而言,同这把弯刀对殿下的作用,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是时长有所不同。圣药经年累月蚕食骨血,这把弯刀却不知几时会了结人的性命。”何遇望着他手中寒锋闪闪的弯刀,嘴角绽出一抹耐人寻味的轻笑。
穆柯疑惑地盯着他,缓缓放开揪住衣摆的手,低头看向那把弯刀。细细思索后,他道:“继续讲。”
何遇道:“关于世子桑死因的流言蜚语从未停歇,诸多揣测不仅扰得陛下烦闷,同样也让诸位王侯对陛下心生戒备。若是还同以前一般明晃晃的对哪位世子下手,势必会引来六国王侯不满,陛下的皇位怕是坐不稳。因着有这些顾虑,陛下明面上不再插手封国事宜,可这也仅限于明面上。殿下可莫要忘了,陛下还养着个明璋阁,阁中眼线探子遍布六国诸城。”
穆柯听到此处,顿觉惊骇,愣愣的望着手中弯刀,讲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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