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鸾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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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知臾将手中青鸾钗放在枕边,起身披上一层麻衣,余光瞥见钗身萦绕着的淡淡青辉忽明忽暗,旁人瞧不见,她却瞧得一清二楚。她放下腰带,拿起青鸾钗,指尖触到酥麻的炽热,涔涔鲜血从她指尖渗出。这鸾钗好端端咬她作甚?她拎着鸾翅思索片刻,终是又将指尖血滴在钗上,仰头睡去。

    或许,这场梦还未做完。

    没有落在昔日莺啭骊啼少艾娇笑的漪澜殿,也没有落在那一方青柳拂风兰草轻摇的小院,她落在一座宅中。脚前一池春水荡漾,耳边柳叶垂到了她的鬓角。入眼处,无一不与那小院中的景致相似。她绕过池水,果然,眼前又是一条与漪澜殿中石廊别无二致的石廊。闻得石廊尽头有絮语传出,她穿过木门,见到了身着一袭长衫青丝懒散垂在襟前的商暮。眼前人还同当年一般眉目寡淡面色淡然。他拿着笔坐在一堆折子后在纸上画着甚么。湛知臾走到他身侧想要瞧纸上笔墨,神思却被门外声响叨扰。

    商暮并未理会门外动静,只一味低头作画。门外人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嘟囔道:“我就知道公子在这里。”

    当年的小书童,竟胖成了一只圆滚滚的麻团。

    那小书童见四下无人,对商暮道:“公子,明日午时春宴,王爷请您赴宴。”

    商暮头也不抬,自顾提笔作画,道:“同内监讲我病体不适。”

    小书童从手中一沓帖子中拿出一个精致锦帖,道:“公子,那白家小姐下帖子……”

    “不去。”

    “公子,那唐太宰侄孙百日宴……”他又从那锦帖下掏出一张烫金帖子来。

    商暮搁下手中笔,抬起头来皱着眉瞧那书童。那书童正埋首理着手中请帖,冷不丁瞧见商暮噙着冷意瞧自己,吓得他将一手帖子洒了一地。他只得弯下身忙着捡请帖。

    商暮道:“出去罢,我哪里都不去。”

    书童默默听着他的话,拾起一地请帖后,他细声同他讲:“公子,还有一事。”

    “又是谁家的帖子递了来同你讲非要我去不可?”

    书童抱着请帖用力摇首。商暮才将视线从画上抬起,扫向他。他道:“内监今日同我讲,公子可以不到。但,公子手中的鸾钗必须送到王妃那里。他说,王妃若是五日之内见不到鸾钗,商邑百姓的安危,还请公子定夺。”

    商暮默然半晌,终是开口道:“知道了。”

    书童抱着请帖走后,商暮看着纸上尚未绘成的画作,抬起手轻轻抚了抚纸面,动作缓慢轻柔,似是极为留恋。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一池春水中几条青鲤凑在一处打瞌睡,池边植了一株柳,细碎柳荫叫南风掀开一角。若是那树下坐着个戏水的宫娥被这蹿进树下的光线叨扰,定是要撅起嘴来骂上一番这讨人嫌的春日光线。他搬来一只藤椅,将它放在窗下,自己躺了上去,对着那片沙沙作响的狗尾草阖上眼睡去。

    湛知臾就在他睡着的一瞬被青鸾钗推入商暮的梦中。来不及怔愣,她已跌在一片坚硬的黄土上。她头一次摔得这般四仰八叉,坐在地上半晌不知所措。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岂止是想将这只青鸾钗的眼抠下来,她更想将推她的那双鸟翅膀上的毛给薅个干干净净。她活了这么些年,收过深深浅浅不下百十盏灵气,不说纵横四疆,也算得上有几分本事,那些灵识开化的东西见了她不免瑟缩,可是在搜集灵气的这些年,她吃的亏,全都是属鸟的所予。

    她在天山冰泉边上埋一块化出恶灵的琥珀时,甫一掏出琥珀,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雪雁张口将她手中的琥珀叼走,她跺了跺脚追着那雪雁跑,结果滚下山卡在一株歪脖子树上吹了两日硕风。她在深山老林挖鸾骨时,两只凶猛异常的野雉从鸾骨旁的草堆中蹿出逮着她脑门啄。同那两只雉斗了一夜,她方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将那鸾骨带走,这还是那雌雉受伤、雄雉分神才叫她有机可趁。自此,她路过那杨林都绕开许大一个圈子。

    今日叫一只青鸾状的钗给算计了一把,这哑巴亏讲出去哪个信?她阴着脸拍拍腚上黄土闷声爬起,等她出了这两个梦,她非得把这支钗给拆得稀巴烂才解气。

    “商大才子今日来的早啊。”一个拿着弓打着哈欠的乌衣公子向校场走来。

    湛知臾扭头看去,只见商暮着一身乌衣举弓站在靶前,他凝神许久,手中的弦依然紧绷。商暮身侧一个公子射出手中矢后,扬脸对那迟迟到来的公子笑着道:“他哪里是今日来的早,连着十多日他都是来的这般早。”说着,那公子搂过商暮揶揄道:“嗳呦我的商郎,我可是听闻你是这邢国多少女公子梦中良人啊,莫不是房中书案叫那些女公子的锦书堆得满满当当,又被她们当街送锦帕叨扰得不胜其烦?”商暮淡淡瞥他一眼,那人便笑着将手拿开同旁人说笑。

    也不知等了多久,烈风过境,商暮噙起一抹浅笑,终将手中矢射出,那矢穿过长风浩影“锃”一声钉在靶上,尾翼打着寒颤。校场中有人高声唤到:“好小子,正中靶心!”围墙上也有人噙着笑意欢欣鼓舞。湛知臾顺着那细微声响望去,穆甃正趴在围墙上笑得开怀,见商暮一箭正中靶心,她忍不住抬起左手拍打围墙,欢欣道:“你瞧你瞧,暮郎正中靶心!”于是商暮的唇角不动声色扬得更高。

    那被穆甃垫在脚下的宫人苦巴巴道:“婢子也为殿下欢喜,只是殿下欢喜归欢喜,能否莫要再蹬婢子。”穆甃摸摸脑勺红着脸道:“哎呀,大意了。忘了脚下还有个你。”

    结果湛知臾坐在围墙上瞧了大半日穆甃和商暮的动静,倒是忍不住心疼起那小宫娥。

    “你瞧你瞧,暮郎又中一矢!”

    “你瞧你瞧,那人又勾着暮郎的肩!”

    “你瞧你瞧,暮郎蹴鞠的样子真是好看!”

    那被穆甃垫在脚下的宫娥起先还应一两声穆甃的欢呼雀跃,穆甃提的多了,那宫娥叹了口气,杵着下巴闭目养神,不再理会穆甃。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欢呼。

    穆甃趴在围墙上,瞧不清商暮的神色,湛知臾却将商暮噙着满满笑意的神色瞧了个透彻。

    一晃多日光阴过去,商暮被调往国子监暂任司业。他拿着一卷厚厚的书站在案前,用戒尺轻轻敲击桌案,点醒昏昏欲睡的一干学生。一日课业结束后,他抱着书往窗外一瞥,瞥见窗台上露出半截青方帽,他忽地便好奇起来这是哪个学子的小书童如此顽劣。等他走近窗台要将这方帽子揪起时,窗外穆合惊慌失措的朝窗台唤到:“小秋子,你怎的在这里!我嘱咐你买的砚台你可买了?还不去给我买砚台去!”于是一个捂着脑袋的瘦弱身形从他指前“呲溜”一下跑向远方,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窗前,指尖抓住一缕清风。还是这般冒失,上次趴在校场险些叫校尉发现时,她慌张逃窜的背影也同这次逃走时一般慌忙,一般令人铭记。他揣着手靠在窗边,噙着一抹深深的笑意看她慌里慌张逃跑,眸中柔情汩汩溢出。只是,这等情根深种的模样只叫湛知臾看在了眼里,连他自己都未曾放在心上。

    她又跟在了他身后悄悄瞧他,眉目间噙满欢欣。他又一次放任她跟在自己身后,如同往昔般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他白日授课,她坐在窗下靠在窗沿儿边上阖上眸子听他温言授业,也听那一屋子王孙公子将他气得火冒三丈他却只能面色沉静的拿起戒尺敲敲书案以示恼火。她在屋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在屋里听见她的笑声,心中怒火顿时消散大半。

    他夜里手执洞箫坐在长亭中吹起乡音,她坐在芦苇丛中杵着下颌听着声声呜咽,心下却升腾起清浅欢愉。于是他吹了一曲又一曲洞箫,从《柏舟》吹到《螽斯羽》,她便听他从暮色沉沉吹到夜色阑珊。

    这样一场萦绕着欢声笑语和无闻恋慕的梦终是在王妃遣人来拿鸾钗的扣门声中悠悠醒来。

    一场不着边际的梦随着脉脉笑声消散,如同一抔不为人知的心事一般无人知晓,好似它从不曾存在。

    它曾真实生长在商暮的心中,他也曾真心对穆甃有所动容。可是,那又有甚么用呢?他还是抓不住穆甃跳下城墙被风扬起的一寸衣角,一如当年他噙着笑意站在国子监窗前伸出手想要揪起那个顽劣书童的青布帽子却只抓住了一缕清风,到最后,他抓住的,也只是一缕秋风。

    他将青鸾钗交给内监后,走到书桌前,伸出手缓缓轻抚画中人的发丝。一颗泪从他眼中滑落,“嗒”一声打在画上。湛知臾走近他身侧看去,只见那纸上画中人戴了顶青布方帽,眉间一线殷红被泪珠洇开,化成一团淡淡的水迹。

    这场梦,做到这里,也终于醒了。梦中人的爱恨纠葛已是沉寂多年的前尘往事,世间哪一场惊天动地摄人心魂的传奇到最后不是化为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谈,更何况是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慕?

    湛知臾拿起这支青鸾钗,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它脑袋一下,道:“你的灵气我先留着,下回再敢这么折腾我,你且看我敢不敢将你这一身青鳞刮下,让你做一只光秃秃的鸟。”

    言毕,她将鸾鸟右眼抠下,放进腰间挂着的布袋里,青鸾钗周身光辉瞬时消去大半。

    虎符的右眼已是她囊中之物,现在,也是时候将虎符的左眼寻回,只是,这虎符的左眼能不能寻回,还得瞧她自己的造化。她低头看向枕边那一卷《漆吴山水图》,也是时候该去一趟漆吴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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