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鸾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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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念回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幕星帘,她握着羊皮卷走进偏殿,与湛知臾碰了个四目相对。湛知臾瞧着她眉宇凌厉、眸中燃着坚毅火光,心中沉思一番后,装作无事发生的轻松样子问她:“这是又同江洵那小子拌嘴拌输了?”

    沈念咬着下唇,半晌,同她讲:“知臾姐,我要去一趟孟国。”

    湛知臾垂下衣袖,默然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将手中的羊皮卷摊开,对她道:“你看。”湛知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羊皮卷轴上刻着一道道山川河流、良田水渠,东流入海、西接匈奴,南吞飞沙,北并戎漠,卷上用朱砂标注出的烽火城防依旧瞩目。

    湛知臾缓缓开口道:“千稷图。”

    “是,这是我父亲当年出使四方回孟国画出的千稷图。就在画作完工的第五日,他被穆冉召去了大尧,再没回来。十日之后,孟国穆氏一族迎来了灭顶之灾,只有我因着尚在漠北的兄长和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后来,他也留在了漠北。”沈念说到此处,眼底升腾起懊悔痛恨之色,她对湛知臾道:“我父亲死后,这张千稷图一直下落不明,现在,何大哥将它给了我。当年穆冉势大,外祖不得不将我送出宫去。现在,文庭反了,豫章侯亦是对穆冉怨念颇深,我想,也是时候回孟国见见我外祖,顺势将这乱成一团麻的局势一刀斩断,好理出个黑白分明来。”

    湛知臾瞧着沈念与穆甃一般坚毅决然的面庞,开口问她:“几时启程?”

    沈念收起羊皮卷对她道:“等鱼娘的事解决了,我就走。”

    她道:“好。”

    她提起披上一层麻衣走向内殿。

    沈念唤住她,对她莞尔一笑,道;“知臾姐,我此番回孟国是寻我外祖支持文庭,若是四国结盟的事一切顺遂的话,我就把你接到孟国来。”

    她道:“好。”

    沈念握着羊皮卷背身离去,她看着她迈着轻松有力的脚步一步一步离她远去。她想起了当年背沈念离开孟国时,沈念不过长到她腰间。等到她带着她定居在大尧庚都时,沈念同她抢手中的玉璧,只要她将手举起,饶是沈念如何抓着她的衣襟向上舞着爪子也拿不到她手中的东西。细想来,十年光阴弹指间流逝,她如今不过到沈念肩高,她如今要孤身一人回到孟国,为天下人开出一条血道。湛知臾默默摇头,莫劝人,玉人离去自是再无归期。

    子夜,湛知臾捧着青鸾钗缓缓入梦。梦中有女子情意绵绵的小曲儿拂过春风飘来。湛知臾垂袖环顾四周。果然,她入梦之处是在商暮的一方小院中。她冷着脸步入厢房中,商暮握着一根笔坐在书桌前,桌上一叠公文将他纸上痕迹遮住。穆甃褪去鞋袜坐在池边,白皙玉足伸入清浅池水中微微晃荡,晕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她阖上眸子自顾哼着小女儿的曲子,哼到最后,她缓缓睁开眼,对着一池青鲤道:“花月春风等闲度,秋心向暮无人知。”

    屋里的商暮倏地抬起头,搁下笔走到窗边,笑着对她道:“我怎的不知?”

    穆甃噙着笑瞟他一眼,道:“好歹是个当朝司寇,怎的还偷听起一个宫人讲话。”

    商暮靠在窗边,熏风拂起他脑后几缕青丝,将他笑靥遮去些许。他道:“你自去年红着眼抱着包袱来找我,已有两个季度过去,怎的还当你是宫人?难不成你做上几年的宫娥,这一辈子都是宫娥不成?”

    穆甃的笑颜忽地凝在了面上,她想起逃出宫中那夜陶双鱼声嘶力竭的诘问。

    “殿下,您以为您出了宫,从此便不再是穆甃了吗?”

    “殿下,你生来是公主,这一生都是公主。”

    她皱着眉荡了荡脚,脚面拍打池水,激起波纹,吓得一群青鲤四下逃窜,顷刻匿了踪迹。她没好气的将手中的狗尾草盘成一个圈儿,结果衣裙被草汁沾染,一袭青衣绽开两抹暗色水纹。商暮走到她身侧,将她拉起,道:“好好的怎么同鱼置上气了。”

    她瓮声道:“我哪里在生气。”

    商暮将手中披风披在她身上,温言道:“朝中有些事宜,你在院子里待着,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桃酥。”

    她仰起头瞧着他薄薄的双唇,道:“可说好了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桃酥。”

    他笑着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只身离去。

    穆甃坐在石凳上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沉下眉头,问那书童:“你说,你今日会回来吗?”

    那书童一脸神色无邪的对她道:“公子言说他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桃酥,秋娘可是馋这桃酥,一日都等不得?”说着,那书童抬手捂唇,遮住一片笑意。

    穆甃垂首,黯然道:“你不懂。”

    湛知臾在一旁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叹息。景历六年春,邢王薨,其子穆合即位。细细算来,正是这梦中这一年的春日,也正是穆甃逃出宫去的这段日子。

    从前她初入梦中窥探旁人的过往时,总忍不住想插一把手,点醒梦中人,每每妄言,次次落空。她后来也明白了,她不过是身处灵物托来的一场梦中,梦中人造化如何,已成定局,她只能站在一旁将这一场又一场闹剧尽收眼底。等她醒来,梦中人的喜怒哀乐,不过一场笑谈,梦中人的音容,大多也化为一抔黄土。她不过是做了一场漫长迂回的黄粱梦。

    她垂袖静静坐在穆甃身侧的石凳上,看着穆甃皱着眉头将那狗尾草一圈又一圈绕在指间,狗尾草在她手中无声断裂,她才发觉自己手中沾满了泛苦的汁水。她偏头对那书童道:“我有些心慌。”

    那书童见她茫然失魂模样,挠了挠头,对她道:“秋娘,何不等公子回来告诉他,公子定能为你解忧。”她抑住心头不安,朝那书童点点头。

    湛知臾无奈摆首,走出了院门。她方走到街上,一队白羽卫向着她左侧行进。她留神走到行人边上,听得那吃茶的老人叹息道:“唉,都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旧臣,抓了这个又抓那个,真是老天不长眼。”她身旁又有人环顾四周,悄悄道:“可不是嘛,我听闻前些时日王爷一病不起,就有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王子坐上了王座。朝中言官不满这宵小做派,当场拂袖离去,连日不曾出席晨议。那王子一怒之下,竟派白羽卫收押了多位言官。嗳呦,听闻那侍书被收监不过十日,尸身被人扔出来的时候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皮肉,那侍书妇人竟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一头碰死在了城门,唉,这叫甚么事儿。”那吃茶老人忙捂住那人的嘴,压低声音道:“知道就行,哪个叫你说出来了,还嫌这搜街不够乱吗!”

    湛知臾疲惫的阖上眸子,她在书上看来的是这一年邢王薨,新王即位,减税轻赋,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不想,这又是一段与史书相去甚远的旧事,或者说,史官将这一段血色旧事裁剪去了不见天日的章节,只留下让后世人含笑翻页的断章。

    她依着零星记忆慢悠悠走过街市,一路上瞧见的都是跋扈军官纵马民市,百姓却连横眉怒目都不敢,只一味皱着面庞苦苦哀求军爷给条活路。她低着头,握紧自己的手臂,穿过那队官兵进了邢王宫。宫中亦是一派森严模样。白羽卫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过往宫人无不垂首匆匆行路。她走进邢王寝宫,瞧见穆合正端着一碗药坐在老邢王榻边。

    他红着眼舀了一勺药送往老邢王唇边,却在即将触碰到他唇角时痛苦的阖上眼倏地将勺子同药碗掷向地砖。他揪着自己膝上衣摆,喃喃道:“父王,为何你从不看我!我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为何你心中只有王姐!只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穆甃!”他蓦然睁开眼眸,转过身面向老邢王。他看着老邢王苍白面容,缓缓道:“父王,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我好不好?你开口唤我一声,我现在就让太宰撤兵是,我让商暮放了穆甃,我给你解毒,我们还像从前那般和睦。父王,你睁开眼看看我。”他紧紧抓住老邢王的胳膊,面上一派狰狞神色。榻上的老邢王嘴唇微张,似是在同他讲甚么。于是湛知臾也同他一般将身子探了过去,贴近老邢王的下颌。

    他带着期翼神色贴近自己父亲的下颌,听见自己的父亲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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