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羽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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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着他,她温婉笑着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道:“让你等,自是不会食言。”

    他从手中拿出一个系着紫色丝带的腰牌,递给了她。她睁大了眼,往自己腰间摸去,果然,原系着腰牌的地方一片空落落。于是她笑灼颜开的向他伸出手去拿他手中的腰牌。

    她问他:“公子可知这是何物?”

    他道:“想来应是出入宫禁的令牌。”

    “那公子觉着我是何人?”

    他默然片刻,道:“许是哪个宫殿里贪玩逃出来的宫娥。”

    “那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他道:“国子监里喂马的人。”

    她握着他递过来的腰牌笑得明媚。

    于是这世上从此便多了一个常溜出宫殿的秋宫女和一个陪着秋宫女游山玩水的喂马人。

    商暮落完最后一笔时,蓦然抬首,瞧见穆甃正杵着下巴瞧着自己痴痴发笑。他对她招了招手,笑着问她:“又想起甚么事这般开怀?”

    她将神思从回忆中唤出,转了转眸子,不怀好意的笑着对他道:“我倒是真想起一件令人开怀的事,你可要听听?”

    他又低下头自顾在纸上挥墨。

    她道:“听宫中在前些时日宴席上伺候的姐姐说,商司寇商大人被一位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的女公子追着赠锦帕。你可有听过此事?”商暮笔尖一颗墨珠霎时滴在纸上,随即洇开成一团墨痕。他轻轻“啧”了一声,皱着眉道:“讲来听听。”

    穆甃翘起腿靠在椅上瞟着他道:“你不知道,那商暮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情科浪子,莫说他这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便是他撩拨得那公主不能自已,便是一遭好戏。你可知道这事?”

    商暮头也不抬,平静道:“知道。”

    穆甃来了劲儿,她伸直腰板问他:“那你觉着,这公主如何?凭她对商暮一见倾心,三番五次想要接近他,你觉着她如何?”她殷切的看着他,目光灼灼。

    “传闻罢了。”他仍低着头提着笔在纸上辗转,他道:“传闻何时真过。”

    穆甃伸直的腰板又渐渐弯下,她道:“还是说说那给商大人送锦帕的女公子罢。我听宫中的姐姐说,那女公子含情脉脉将一方锦帕扔给了商大人,商大人伸出手便接住了锦帕,将它小心揣在怀里,好不宝贝。”

    “我听来的却同你讲的相去甚远,”商暮皱眉,搁下笔,望着她道:“我听闻那商司寇一向不喜同朝中官宦家中女公子来往,这回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公子当着一干贵胄的面送锦帕,他也是婉言回拒。我还听闻,商司寇不曾见过公主,也不曾信过那将公主诋毁得不堪入目的荒谬传言。”

    穆甃便低下头勾起唇角,心满意得的笑了。她道:“我回宫了,明日再来寻你。”她一路小跑,跑到了院中花架边停下了身,抱着花架,嗅得满面芬芳。她回眸,含笑叮嘱他:“记着,等我。”

    商暮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纸,神色复杂,眸中噙着杂乱思绪。良久,他拿起一张纸盖住那纸上的画迹,用一方镇纸压在那张白纸之上。随后,他起身离去。

    湛知臾缓缓走到书桌前,窗外的风拂过,掀开半截白纸。纸下,画中人一双明澈眉目蓦然露出,眉宇之间,悬着一线殷红印记。湛知臾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道:“真是愈发有意思。”

    她一路跟着穆甃回邢王宫,瞧着穆甃噙着笑意将那坠着流苏的腰牌挂在指尖甩荡生处朵朵涟漪。湛知臾一路都在拿眼睛没好气的瞥穆甃,这孩子怎生走的这般欢快,累坏了她一把老骨头。等到穆甃转过长廊走到漪澜殿门口时,湛知臾终是腿脚酸软的坐在门槛上不再动弹。

    穆甃一路唤着陶双鱼,眉开眼笑道:“鱼娘,我同你讲,暮郎他说他不曾信过传言。”话音未落,她一把推开殿门。不见往日嬉笑娇宫娥,只见他老子绷着脸坐在案前,陶双鱼跪在他身侧朝她微微摆首,眸中含着浓郁警示。她来不及缩回身子,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殿内,掩袖将腰间宫牌摘下藏在袖中。她走到老邢王面前,躬身行礼。

    老邢王抬起眼眸,冷冷瞥她一眼道:“断清楚了?”

    她垂首噤声,握紧了手中的腰牌。

    老邢王冷哼一声,厉声道:“冥顽不灵。”

    相对无言之后,还是老邢王打破了这两两对峙的局面。他瞧着自己女子惨白脸色,放缓声调道:“真不知这天下甚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了你的眼。除了他,你要谁做驸马,为父都答允你。只有他,不行。”

    “除了他,谁都不行,”她扬起倔强面庞坚定的瞧着她的父王,她道:“儿臣心意已决,定不会轻易回头。”

    老邢王终是抑不住心头怒火,他愤然起身,扬起手打在了穆甃脸上,将穆甃打得一个趔趄跪倒在陶双鱼身侧。她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巴掌,她并不惊讶,只是伸出手抚上自己面庞,背对着老邢王,缓缓道:“儿臣,不会放手。”老邢王被她气得捂住胸口将要向后倒去,他扶住椅靠,一下一下平复着心口起伏,他道:“好!好!本侯倒是要看看你将如何不放手!”言毕,老邢王甩袖离去,留下了一批侍卫将漪澜殿团团围住。

    穆甃在老邢王走后,面上仍是一片冷硬之色。陶双鱼跪在地上挪到她身边抱着她,道:“殿下可不要再同王爷置气了,莫要再任性。”她伸出手轻抚穆甃红肿面庞,眼中泪光盈盈。

    穆甃垂下衣袖,双目无神对她道:“鱼娘,我只不过是心悦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也对我有那么几分意思,怎的就惹来你们一个二个的阻拦呢?父王说他是将来的相爷,不许我去招惹他。你同我讲这世间向来多的是薄幸儿,说他拈花惹草,也不许我去招惹他。你们觉着我同他之间隔着一条永远都泅不过的江水,我在这一端,他在另一端。可是你们又有谁问过我们,到底想不想淌过这条江,到底想不想去招惹彼此!”说着,两行清泪滑落她的面庞,她自嘲的笑着道:“父王对我母妃有愧,他想我做这邢国未来的女王。他教我春秋大义、克己复礼,教我荣辱兴替、百代衰亡,可他却从不问我到底愿不愿意坐上那一张冷冰冰的王座,我要这劳什子王位有何用。”陶双鱼摇了摇她的臂膀,嗫嚅着道:“殿下,您失言了。”

    穆甃一把将她推开,道:“你们一个个都在说我该如何、我不该如何,却从不问我想如何。我于你们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傀儡。换了谁顶着我这张面皮,都一样能讨得你们欢心。”说着,她缓缓缩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鞋尖道:“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他。”

    陶双鱼爬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膝上,轻声道:“殿下。”

    她抬起头,噙着一湾朦胧雾色,轻声问她:“鱼娘,你不恨你的父亲吗?”

    陶双鱼倏地身形一僵,对她绽出一抹苦笑,道:“婢子的父亲早就死了,死了的人,恨他作甚。”

    她道:“鱼娘,他没死。他没死不是吗?”她将冰凉的手放在陶双鱼的手上,道:“他不是还好端端坐在龙椅上吗?”

    陶双鱼缓缓垂下眸子,不作声。

    “鱼娘,你姓穆,不是吗?”

    “殿下,您该休息了。”

    湛知臾坐在案边,瞧着陶双鱼在转身的一刹那眸中掩藏的痛色倏地倾泻而出,她低着头,将面容藏在摇曳烛光里,叫人瞧不清面容。可湛知臾还是瞧见了她缓缓滑落的一颗泪。她又瞧了瞧穆甃,那个倔强得如同一株雨后新草的公主,此刻正瘫坐在地,紧紧攥着手中的腰牌。

    湛知臾低头瞥见自己手肘还是如常白皙,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叹自己屈身梦中不得出,还是悲叹穆甃的倔强与固执。穆甃在这一刻忽地抬起头狐疑观望她站着的地方。湛知臾当即噤声,不再发出声响。

    老邢王派侍卫将漪澜殿围得水泄不通,那一干美宫娥也不知被调去了何处忽地销声匿迹。偌大一个漪澜殿只剩穆甃披着金羽衣坐在窗边对着东流水发呆。

    湛知臾摇摇头走出漪澜殿去了老邢王的言政殿,出不了这场梦,索性趁着这荼蘼泛滥的季节在邢王宫游走一番,总比在漪澜殿瞧着穆甃那张晚娘脸要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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