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鸾钗篇穆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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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陵府不是哪出风景名胜,也不是哪朝名人府邸,它是邢王即位时修葺给他妹妹景陵公主的府邸。若告知他国之人景陵府乃是公主府,这人是绝不信的,因为它看起来倒像是个清修的道观多一些。宫里头允许传出来的与这位公主有关的传闻是这位景陵公主乃是老邢王遗落在民间的骨血,多年来寻不到踪迹,老邢王因思虑成疾,撒手人寰,新王继位,推行仁孝新政,头一件事便是找回了老邢王朝思暮念的女儿,封为景陵公主,只是这位公主的性子古怪,不喜金玉,不喜与人交际。多少想同她拉拢关系的人都被她举着扫帚扫了出来,奉给她的金银珠宝也被她一股脑儿倒出来,这一开始大伙儿还觉着这位公主端着捏着顾忌王意,时间一久,大伙儿才发觉这位民间公主是真难伺候,脾气古怪,不近人意,跟只刺猬似的,谁碰着谁都被她扎出一身血窟窿,这一来二去,公主门前便也门可罗雀了。

    她不仅对王公贵族如此骄横,对自己的亲哥哥邢王也是如此无礼,邢王登基,为她修建府邸,门匾上头五个锃光瓦亮的“景陵公主府”也不知怎的刺了她的眼了,她举着一根大笔,摇摇晃晃登上梯子,亲手将“公主”两个字抹掉,邢王听闻此事,怒不可遏,令人将门匾修葺好,训斥这位公主过于骄纵,这位公主把脖子一横,同她亲哥哥讲:“邢王仁义,杀了我,从此便没有再能碍着你眼的东西,岂不干净。”转身又将“公主”两个字给抹掉了,久而久之,大家都将公主府成为景陵府。

    也有人说,公主心里有气,那年景帝崩,天下大哀,举目白素,这位公主封号景陵,自是闷闷不乐。

    这下白面小将犯了老难,这不是折腾他吗。一边是阴晴难测的世子,若是他寻不到两个刺客的踪迹,他如何跟世子交待,一边是横眉冷眼的长公主,他哪边都不像开罪。他满面愁容的捂着自己的剑。

    “将军,何不到景陵府一探究竟?满城寻不到刺客身影,若是刺客真的藏身景陵府,想必长公主也会有危险。”

    白面小将略微沉吟,挥手召来附近白羽卫前去景陵府一探究竟。

    景陵府内,花草疯长,府内的绿藤蔓延伸展到了府门口,门匾上结了两窝燕子叽叽喳喳。一只从府内走出的野猫冲着门口站着的白羽卫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似是颇为不屑。白面小将身后有侍卫低声道:“将军,这猫儿不识体统,不如卑职斩了它。”

    白面小将掏了掏耳朵,搂过那侍卫的肩,把他拎到门匾下,笑着问他:“知道这几个字念什么吗?”

    那侍卫以为自己一番溜须引得将军赏识,忙说:“卑职认得,是‘景陵府’。”

    白面小将拍拍他的脸,指着匾上被抹掉的两团痕迹问道:“那这是什么?”

    那年轻侍卫仔细瞧了一眼门匾,又仔细瞧了一眼将军,笑着道:“两团墨迹。”说罢,白面小将笑了,他身后一队白羽卫也哄然笑做一团。

    白面小将捏了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道:“我是问你这墨迹下是什么字。”

    那侍卫被他捏得腮帮子生痛,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回道:“公主。”言毕,白面小将一板栗砸在那侍卫脑袋上,怒道:“知道是公主还敢造次!你有几个脑袋让公主砍的!”众侍卫忍着笑意看着这倒霉侍卫归队。白面小将走上前去,站在府门前道:“白羽卫副指挥使白落求见长公主殿下。”见府内没有侍婢出来报信,白落又恭恭敬敬道:“白羽卫副指挥使,”话未讲完,府内正堂传出一声沉如古井的女声。

    “进来便是,站在外头啰嗦作甚。”

    不用想,这应该便是哪位传闻中长了一身刺的长公主殿下了。白落领着一干白羽卫进了景陵府正堂。

    正堂里,景陵公主正坐在案前抄写经文,一干人进来,她头也不曾抬一下,兀自提笔沾墨。

    “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景陵公主不搭话,白落单膝跪在她身前略有些窘迫。

    “卑职率白羽卫诸侍卫在宫中捉拿两个贼子,不想让贼子侥幸逃脱,适才循着贼子踪迹一路追寻到南城,”未待白落说完,景陵公主敲着木鱼,瞧也不瞧白落一眼,冷冷道:“一队带刀侍卫,捉拿两个贼子,在宫里头都没捉到,跟到宫外头都跟丢了,哪里来的脸面在我面前款款而谈?”

    白落面色郝然。

    “卑职等寻着贼人踪迹一路追到了公主府附近,那贼子在公主府附近销迹。”

    景陵公主放下木鱼,转过身来踱步到案前,睥睨着躬身半跪的白落。

    “白指挥使,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这府中私藏贼子?”

    汗珠滑过白落鬓角,顺着下颌滴落襟上。

    “卑职不敢。”

    她靠在椅边,冷笑一声,森然道:“还有什么是你们这些人不敢的?白指挥使,当着菩萨的面,我劝你莫要妄言。”

    白落猛一抬头,视线正对上案前一座阴森佛像,平日里瞧着慈悲宽和的佛眼在如墨夜色下生出几分森凉孤寂,凛冽佛眼在夜里看穿人心中掩埋的因果业障,心术不正之人夜里见了佛像难免好似撞见罗刹。白落被佛眼盯得汗毛倒竖,忙低下头,对景陵公主道:“殿下,您何苦难为我们呢?”

    景陵公主捧起一本佛经诵读,将一干白羽卫晾在一旁干瞪眼。

    白落进退两难,左右不好开罪,只得等眼前脾性古怪的殿下松口。他身后新入军中的年轻侍卫反倒沉不住气,张口对景陵公主怒道:“白羽卫奉世子之令前来捕捉贼人,还请殿下回避。”

    景陵公主这才将手中佛经扔到一边,讥讽道:“凭你也配同我讲话?”说罢,她对着白落道:“你,回去告诉你主子他老子,要搜我这景陵府也不是不行,叫他亲自来动手,唤你们这群狗腿子来污了我的景陵府作甚?”

    白落一把扯过年轻气盛的侍卫,示意他噤声。

    景陵公主见无人接话,嗤笑道:“怎的,不敢?”

    白落听得虚汗不住渗入衣襟,这话他哪里敢讲与世子知晓,你景陵公主不想活了我们瞧得出来,我们打马扬鞭春风得意,巴不得再多活个百八十年,如何要为了你一番话巴巴地将自己的脖子往世子刀刃上递?

    “既如此,那你们便随意搜,我也不难为你们。只要你们在我这景陵府搜出来一根贼子的汗毛,我便随你们入掖庭问罪,”景陵公主眸中隐隐寒光闪烁,她道:“但若是你们什么都不曾搜到,我明日便只好上书你们王爷,我倒要瞧瞧无文书夜闯公主府是个什么罪名。”

    那年轻侍卫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垂首不作声。白落思虑片刻,道:“今夜卑职等人追寻贼人踪迹,多谢公主将贼人踪迹告知卑职,卑职等人即刻前去城东酒肆继续搜寻,叨扰殿下清修,还望殿下赎罪。”言毕,他一挥手,起身离去,带走了一干银甲侍卫。

    景陵公主懒懒瞧了一眼这群无胆莽夫,编继续跪坐佛前,敲着木鱼诵起经文,不再理会门外喧嚣。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虫鸟消声,夜色浓重。跪坐佛前的景陵公主缓缓起身,拍拍膝上沾染的尘土,端着一盏灯慢悠悠走进内室,顺手阖上房门。一转身,她对着幽暗角落道:“也不掌灯,不嫌暗得慌?”她沉着脸,走近烛台挑弄烛芯,一粒粒烛花相继绽开,满室光华。她将手中烛台搁置案上,随即落座案前,沉着脸看向角落中的两人。

    沈念扶着江洵,半垂着脑袋对景陵公主道:“鱼娘。”

    景陵公主看着昏睡过去的江洵,昂了昂下颌,问:“这孩子的伤势如何?”

    沈念舒展开拧着的眉头,缓缓道:“无大碍,毒箭只是擦过他的肩膀,方才毒液也被两只小虫给吸食尽,等他明日一早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既然都没事,你倒是好好给我讲清楚你干了什么事!竟劳动白羽卫满城搜寻!”言说不惊不气这怎么可能,彼时她正站在井边拎起方才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水,闻得有墙边声落地,她甫一抬头,瞧见沈念架着一个唇色青紫昏睡过去的男子站在自己府中,惊得她一失神又将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井水掉进了井里,木桶落水,“咚”一声清响将她神智激回。她忙踱步走近沈念。

    沈念一如当年初见她时红了眼眶,她道:“鱼娘。”

    糊弄走了白羽卫,正是她问罪沈念的时候。她绷着脸不发话瞧沈念。

    沈念摘掉腰带,解开系带,脱掉外层碧色衣衫,她站起身,张开手臂,对她道:“鱼娘,你看。”她身上披着的一层薄衫流光莹莹,丝线光斑柔密细致,衣衫的光辉透过烛火温柔投散在墙壁上措杂交织,满室细腻光辉沁染浓稠夜色,将凛冽气息一扫而尽。

    “金……金羽衣!”景陵公主嗡着嘴,睁着眼眸,语气盈满惊诧与惊喜,她忽地起身上前用力紧紧沈念的手,意识到失态,又松开她,忙问:“你是在哪里找到金羽衣的?”

    沈念脱掉金羽衣,将它放入景陵公主手中,她握住景陵公主颤抖不已的手,道:“在穆合老贼的寝宫中。”

    景陵公主喜极而泣,嗫嚅着问沈念:“你可曾看见她?你见到她了是不是?她是不是还是不愿意见我?”

    沈念不知如何作答,杵在景陵公主面前听着她自言自语。

    “是啊,你连金羽衣都找到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呢?你一定是见到她了,你来了,她却不肯来,她定是不愿再见我,她还是不愿原谅我。”

    眼见景陵公主瞳孔骤缩,捧着金羽衣念念有词,沈念沉声道:“鱼娘,我没有见到她。”

    景陵公主忽地将手从沈念手中抽出,忙向后退去,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沈念道:“不可能,你骗我。”

    “鱼娘,这金羽衣是我在穆合的寝宫中找出。我真的不曾见到王姑,”沈念走近景陵公主,缓缓道:“鱼娘,王姑她,早就死了。”

    “不可能!她没有死!那是老邢王放殿下出宫糊弄你们的把戏!她没有死,我都还活着,她怎么可能死了!”景陵公主跌坐在地,不愿相信沈念的话。

    她瘫坐在冰凉石地上,紧紧捧着金羽衣,回忆着旧事,喃喃自语。

    她站在她身前,不敢触碰她,也不敢触碰她沉痛的记忆。

    良久,沈念轻声走近景陵公主,她轻声絮语:“鱼娘。”她伸手碰了碰她的修膝盖。她痴痴望着她,落下一颗泪,她对她讲:“棠儿,你说她要是没死的话,这么些年,她去了哪里呢?”

    沈念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许是多年来无牵无挂,逍遥自在,不愿回身再顾前尘。”

    景陵公主隔着金羽衣感知沈念手掌的温热,她喃喃道:“这样也好。”

    她终是回过了神,模样不复失态,她仔细看着沈念,多年不见,这孩子眉目愈发坚毅明澈,不似幼时噙着一汪未融化的春水,这样也好。她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不好,一些“多年不见,安否?”的话不必讲,于是她对她道:“棠儿,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怪无趣,你今日来了,给我讲讲你这些年来的有趣事儿罢,以后你走了,我想起这些事也好打发寂寂长日。”

    沈念拿起一卷棉被,轻手轻脚给江洵盖上,闻得此言,她对景陵公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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