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对王公贵族如此骄横,对自己的亲哥哥邢王也是如此无礼,邢王登基,为她修建府邸,门匾上头五个锃光瓦亮的“景陵公主府”也不知怎的刺了她的眼了,她举着一根大笔,摇摇晃晃登上梯子,亲手将“公主”两个字抹掉,邢王听闻此事,怒不可遏,令人将门匾修葺好,训斥这位公主过于骄纵,这位公主把脖子一横,同她亲哥哥讲:“邢王仁义,杀了我,从此便没有再能碍着你眼的东西,岂不干净。”转身又将“公主”两个字给抹掉了,久而久之,大家都将公主府成为景陵府。
也有人说,公主心里有气,那年景帝崩,天下大哀,举目白素,这位公主封号景陵,自是闷闷不乐。
这下白面小将犯了老难,这不是折腾他吗。一边是阴晴难测的世子,若是他寻不到两个刺客的踪迹,他如何跟世子交待,一边是横眉冷眼的长公主,他哪边都不像开罪。他满面愁容的捂着自己的剑。
“将军,何不到景陵府一探究竟?满城寻不到刺客身影,若是刺客真的藏身景陵府,想必长公主也会有危险。”
白面小将略微沉吟,挥手召来附近白羽卫前去景陵府一探究竟。
景陵府内,花草疯长,府内的绿藤蔓延伸展到了府门口,门匾上结了两窝燕子叽叽喳喳。一只从府内走出的野猫冲着门口站着的白羽卫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似是颇为不屑。白面小将身后有侍卫低声道:“将军,这猫儿不识体统,不如卑职斩了它。”
白面小将掏了掏耳朵,搂过那侍卫的肩,把他拎到门匾下,笑着问他:“知道这几个字念什么吗?”
那侍卫以为自己一番溜须引得将军赏识,忙说:“卑职认得,是‘景陵府’。”
白面小将拍拍他的脸,指着匾上被抹掉的两团痕迹问道:“那这是什么?”
那年轻侍卫仔细瞧了一眼门匾,又仔细瞧了一眼将军,笑着道:“两团墨迹。”说罢,白面小将笑了,他身后一队白羽卫也哄然笑做一团。
白面小将捏了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道:“我是问你这墨迹下是什么字。”
那侍卫被他捏得腮帮子生痛,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回道:“公主。”言毕,白面小将一板栗砸在那侍卫脑袋上,怒道:“知道是公主还敢造次!你有几个脑袋让公主砍的!”众侍卫忍着笑意看着这倒霉侍卫归队。白面小将走上前去,站在府门前道:“白羽卫副指挥使白落求见长公主殿下。”见府内没有侍婢出来报信,白落又恭恭敬敬道:“白羽卫副指挥使,”话未讲完,府内正堂传出一声沉如古井的女声。
“进来便是,站在外头啰嗦作甚。”
不用想,这应该便是哪位传闻中长了一身刺的长公主殿下了。白落领着一干白羽卫进了景陵府正堂。
正堂里,景陵公主正坐在案前抄写经文,一干人进来,她头也不曾抬一下,兀自提笔沾墨。
“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景陵公主不搭话,白落单膝跪在她身前略有些窘迫。
“卑职率白羽卫诸侍卫在宫中捉拿两个贼子,不想让贼子侥幸逃脱,适才循着贼子踪迹一路追寻到南城,”未待白落说完,景陵公主敲着木鱼,瞧也不瞧白落一眼,冷冷道:“一队带刀侍卫,捉拿两个贼子,在宫里头都没捉到,跟到宫外头都跟丢了,哪里来的脸面在我面前款款而谈?”
白落面色郝然。
“卑职等寻着贼人踪迹一路追到了公主府附近,那贼子在公主府附近销迹。”
景陵公主放下木鱼,转过身来踱步到案前,睥睨着躬身半跪的白落。
“白指挥使,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这府中私藏贼子?”
汗珠滑过白落鬓角,顺着下颌滴落襟上。
“卑职不敢。”
她靠在椅边,冷笑一声,森然道:“还有什么是你们这些人不敢的?白指挥使,当着菩萨的面,我劝你莫要妄言。”
白落猛一抬头,视线正对上案前一座阴森佛像,平日里瞧着慈悲宽和的佛眼在如墨夜色下生出几分森凉孤寂,凛冽佛眼在夜里看穿人心中掩埋的因果业障,心术不正之人夜里见了佛像难免好似撞见罗刹。白落被佛眼盯得汗毛倒竖,忙低下头,对景陵公主道:“殿下,您何苦难为我们呢?”
景陵公主捧起一本佛经诵读,将一干白羽卫晾在一旁干瞪眼。
白落进退两难,左右不好开罪,只得等眼前脾性古怪的殿下松口。他身后新入军中的年轻侍卫反倒沉不住气,张口对景陵公主怒道:“白羽卫奉世子之令前来捕捉贼人,还请殿下回避。”
景陵公主这才将手中佛经扔到一边,讥讽道:“凭你也配同我讲话?”说罢,她对着白落道:“你,回去告诉你主子他老子,要搜我这景陵府也不是不行,叫他亲自来动手,唤你们这群狗腿子来污了我的景陵府作甚?”
白落一把扯过年轻气盛的侍卫,示意他噤声。
景陵公主见无人接话,嗤笑道:“怎的,不敢?”
白落听得虚汗不住渗入衣襟,这话他哪里敢讲与世子知晓,你景陵公主不想活了我们瞧得出来,我们打马扬鞭春风得意,巴不得再多活个百八十年,如何要为了你一番话巴巴地将自己的脖子往世子刀刃上递?
“既如此,那你们便随意搜,我也不难为你们。只要你们在我这景陵府搜出来一根贼子的汗毛,我便随你们入掖庭问罪,”景陵公主眸中隐隐寒光闪烁,她道:“但若是你们什么都不曾搜到,我明日便只好上书你们王爷,我倒要瞧瞧无文书夜闯公主府是个什么罪名。”
那年轻侍卫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垂首不作声。白落思虑片刻,道:“今夜卑职等人追寻贼人踪迹,多谢公主将贼人踪迹告知卑职,卑职等人即刻前去城东酒肆继续搜寻,叨扰殿下清修,还望殿下赎罪。”言毕,他一挥手,起身离去,带走了一干银甲侍卫。
景陵公主懒懒瞧了一眼这群无胆莽夫,编继续跪坐佛前,敲着木鱼诵起经文,不再理会门外喧嚣。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虫鸟消声,夜色浓重。跪坐佛前的景陵公主缓缓起身,拍拍膝上沾染的尘土,端着一盏灯慢悠悠走进内室,顺手阖上房门。一转身,她对着幽暗角落道:“也不掌灯,不嫌暗得慌?”她沉着脸,走近烛台挑弄烛芯,一粒粒烛花相继绽开,满室光华。她将手中烛台搁置案上,随即落座案前,沉着脸看向角落中的两人。
沈念扶着江洵,半垂着脑袋对景陵公主道:“鱼娘。”
景陵公主看着昏睡过去的江洵,昂了昂下颌,问:“这孩子的伤势如何?”
沈念舒展开拧着的眉头,缓缓道:“无大碍,毒箭只是擦过他的肩膀,方才毒液也被两只小虫给吸食尽,等他明日一早醒来,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既然都没事,你倒是好好给我讲清楚你干了什么事!竟劳动白羽卫满城搜寻!”言说不惊不气这怎么可能,彼时她正站在井边拎起方才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水,闻得有墙边声落地,她甫一抬头,瞧见沈念架着一个唇色青紫昏睡过去的男子站在自己府中,惊得她一失神又将好不容易打上来的一桶井水掉进了井里,木桶落水,“咚”一声清响将她神智激回。她忙踱步走近沈念。
沈念一如当年初见她时红了眼眶,她道:“鱼娘。”
糊弄走了白羽卫,正是她问罪沈念的时候。她绷着脸不发话瞧沈念。
沈念摘掉腰带,解开系带,脱掉外层碧色衣衫,她站起身,张开手臂,对她道:“鱼娘,你看。”她身上披着的一层薄衫流光莹莹,丝线光斑柔密细致,衣衫的光辉透过烛火温柔投散在墙壁上措杂交织,满室细腻光辉沁染浓稠夜色,将凛冽气息一扫而尽。
“金……金羽衣!”景陵公主嗡着嘴,睁着眼眸,语气盈满惊诧与惊喜,她忽地起身上前用力紧紧沈念的手,意识到失态,又松开她,忙问:“你是在哪里找到金羽衣的?”
沈念脱掉金羽衣,将它放入景陵公主手中,她握住景陵公主颤抖不已的手,道:“在穆合老贼的寝宫中。”
景陵公主喜极而泣,嗫嚅着问沈念:“你可曾看见她?你见到她了是不是?她是不是还是不愿意见我?”
沈念不知如何作答,杵在景陵公主面前听着她自言自语。
“是啊,你连金羽衣都找到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呢?你一定是见到她了,你来了,她却不肯来,她定是不愿再见我,她还是不愿原谅我。”
眼见景陵公主瞳孔骤缩,捧着金羽衣念念有词,沈念沉声道:“鱼娘,我没有见到她。”
景陵公主忽地将手从沈念手中抽出,忙向后退去,她不可置信的盯着沈念道:“不可能,你骗我。”
“鱼娘,这金羽衣是我在穆合的寝宫中找出。我真的不曾见到王姑,”沈念走近景陵公主,缓缓道:“鱼娘,王姑她,早就死了。”
“不可能!她没有死!那是老邢王放殿下出宫糊弄你们的把戏!她没有死,我都还活着,她怎么可能死了!”景陵公主跌坐在地,不愿相信沈念的话。
她瘫坐在冰凉石地上,紧紧捧着金羽衣,回忆着旧事,喃喃自语。
她站在她身前,不敢触碰她,也不敢触碰她沉痛的记忆。
良久,沈念轻声走近景陵公主,她轻声絮语:“鱼娘。”她伸手碰了碰她的修膝盖。她痴痴望着她,落下一颗泪,她对她讲:“棠儿,你说她要是没死的话,这么些年,她去了哪里呢?”
沈念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许是多年来无牵无挂,逍遥自在,不愿回身再顾前尘。”
景陵公主隔着金羽衣感知沈念手掌的温热,她喃喃道:“这样也好。”
她终是回过了神,模样不复失态,她仔细看着沈念,多年不见,这孩子眉目愈发坚毅明澈,不似幼时噙着一汪未融化的春水,这样也好。她知道她这些年过的不好,一些“多年不见,安否?”的话不必讲,于是她对她道:“棠儿,这么些年,我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怪无趣,你今日来了,给我讲讲你这些年来的有趣事儿罢,以后你走了,我想起这些事也好打发寂寂长日。”
沈念拿起一卷棉被,轻手轻脚给江洵盖上,闻得此言,她对景陵公主道:“好。”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