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银炉篇虎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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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他突然咳嗽起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鲜红血迹缓缓渗出他的唇角,他咽下从胸口涌上的滑腻血水,虚弱的对湛知臾道:“湛姑娘,这些年小穆棠在你身边活得比在我身边要自在开怀,我这个做哥哥的无以为报,将这个送与你,还望你莫嫌弃。”他指了指塌下的暗格,他伸手拧开暗格开关,从里面拿出一个幼儿拳头大小的麻布包。她握住包裹,面容瞬时布满惊诧神色。穆桑看着她的脸色又平静转为惊诧又转为故作平静,他始终都是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

    他道:“湛姑娘,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东西既对你有用,你便拿去。”

    她道:“殿下,今日之恩,永世不忘。”原来她也同他们一般,词穷之处,没有比“永世”更能描绘心中感激。

    穆桑看了眼沈念,沈念神会,将银炉拿给湛知臾。她说:“桑哥哥,想见这个银炉的主人一面。”说罢,咬着泛白的唇角对湛知臾牵强一笑。

    湛知臾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她说:“世子,在梦中与银炉的主人相见,伤耗灵气,银炉上残存主人生前灵气不假,可你如今的身子,耗不起灵气。”

    “一副残躯,了无牵挂。”

    从前他一心求死,心甘情愿喝下天子赐下的每一碗毒药,了无牵挂。如今他拖着一副残躯,希望将这傀儡世子的一生了结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前尘旧梦里,希望这世上少一个不成器的世子,于他是解脱,于穆氏皇族和这动荡局势,又何尝不是解脱。

    湛知臾唤沈念拿来一只碗,戳破自己的指尖,一滴血滴落碗中,她插上发簪走出内殿。

    沈念的泪淌落一道又一道,她还是笑着端给了穆桑。穆桑噙着笑道:“喝惯了苦药汁子,现在瞧着什么都是苦的,小穆棠,你去给我拿一坛酒倒在这碗中。”她依言拿来一坛酒,慢慢倒入碗中,她希望这坛酒永远也倒不满这小小的木碗,可是这碗真小啊,她倒了又停,停了又倒,不出半刻的工夫,还是叫她把一碗酒倒了出来。穆桑说:“拿给我。”她颤颤巍巍将酒端给了他,穆桑将酒送入嘴边被她一把拦下,她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他想抬手像幼时那般刮刮她的鼻子,可是他抬不起手,只能有气无力的说:“再哭下去,桑哥哥今晚可不给你讲故事听。”

    于是他举起药碗便往嘴里倒,喝多了药汁,还是觉着酒最温热,一如当年他在长街被季云灌入嘴中的那碗酒一般醇香绵厚。他喝完了一碗酒,靠着榻边木柱,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阖眸沉沉睡去。他知道,不同于以往在梦中忆起同季云的朝朝暮暮,他这次睡去后,能真的见着季云了。

    半盏茶时辰后,药碗从他手中当啷落地,沈念隐忍多时的哭声终于爆发,凄厉沉痛,嘶哑锥心。

    外殿一片静默,江洵收起笑脸,宫人怔愣当场,李元默默站在湛知臾身侧一言不发,湛知臾握着麻布包裹望着枝丫上掉落的一片新叶。

    光线穿过窗棂,打在穆桑怀中的银炉上,波纹流转,清光莹莹。银炉内壁最里处闪烁着一行细小的字迹: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沈念给穆桑盖上锦被,缓缓走出内殿。

    此后,再不会有人记她冷暖,也不会有人伴着细碎月光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哼唱《柏舟》。

    她走到外殿,垂下眼睑,一言不发拾起江洵扔在地上的长剑,一剑刺进跪在地上的宫人喉中,血水四溅,宫人硬邦邦倒下,直勾勾望着沈念,嘴中嗫嚅,含糊不清。

    那宫人的血飞溅到沈念白皙面庞上,鲜红血莲绽开在她锋利眉宇间,为她英气面庞平添一抹妖异。她睥睨着地上说不出话的宫人,冷冷道:“取死之道可还满意?”

    她提着鲜血缓缓渗下的剑,转过身,望向东方高悬圆日,握紧手中长剑,眸中星火斑斓璀璨。

    言政殿内,豫章侯坐在漆木靠椅上看着何遇带来的信笺,皱着眉头沉吟良久。朱厌将身斜斜支在案上,伸手拿起一杯清茗凑到鼻端嗅嗅又将茶杯放下,瞅瞅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酒葫芦,还是皱着眉头咽下茶水,真苦,不及酒半分醇香。

    “侯爷意下如何?”何遇坐在案前,广袖长衫,白衣流华。

    穆玉沉着脸,道:“穆庭这小子向来行事无常,谁知他此次是否一时兴起,再者,杞国受匈奴多年侵扰不胜其烦,近来匈奴气焰缓消,我边境子民得以修生养息。”他沉声道:“杞国,实在受不起战乱之苦。”

    何遇倒了杯茶,缓声道:“侯爷,您蛰伏杞国多年,能在匈奴与大尧之间周旋得体,眼下这局势,您比谁都明了。”他将茶盏推到朱厌面前,继续道:“侯爷心中丘壑难测,自有一番定夺。侯爷既要静观烽火,既明自然无话可说。今日我与师兄受老师之命,前来探知侯爷意向,一番胡言,虽无用处,还请侯爷记在心上,日后侯爷心中若有定夺,可修书送与漆吴,既明净手恭奉。”他想起湛知臾前几日告知他的事,便问他:“昔日孟国棠公主可是在侯爷宫中?”

    穆玉疲惫的伸手抚额,面带倦容,沉痛愧疚,他说:“夫人不知从何处听来她有湛维痴的遗物,能救桑儿的病,派出两个宫人去寻那丫头,谁知那丫头竟自己来了桑儿宫中,一样束手无策。”当时去寻穆棠时,他是默许的,他也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病入膏肓。当年整支和亲队伍丧命边境,朝中流言纷起,天子看他的眼神愈发冰冷,无论他这些年如何贬黜贤良,疏远穆桑,昏淫歌舞,天子始终疑心他有不臣之心。天子赐药,只要穆桑喝下这药,杞国便会免遭大尧将士铁骑侵踏。

    为了证实他的耿耿忠心,他在天子面前朗声谢恩道:“臣,叩谢陛下圣恩。”次日,药食监内监端着药盒踏进了穆桑宫中。难道他不知道药中有什么吗,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无能为力,他那时若不顺从天子,杞国只能沉沦流离战火之中,孰重孰轻,他自有定夺。他将自己的孩子亲手推进深渊,如今却等着他人的救赎。他忘了,㻬琈玉是湛维痴的遗物,若㻬琈玉真能起死回生,湛维痴又怎么会死无全尸。

    殿外闯进一个神色慌张的宫人,跌跌撞撞,险些撞倒长明灯。宫人跪在地上,道:“禀侯爷,世子薨。”朱厌坐直了身子,收起狂狼劲,面容沉静。何遇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天子赐药,哪有不死的道理。

    穆玉登时怔住,随即拍案而起,“嘭”的一声震落案上茶盏,茶盏落在地毯上,淌出茶水洇湿地毯。他身躯有些摇晃,厉声道:“你再说一遍!”宫人哆哆嗦嗦回道:“回禀侯爷,世子巳时三刻薨于涿光殿,棠公主手刃传药宫人。”

    何遇躬身道:“侯爷节哀。”

    “禀报侯爷”殿外又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宫人,“夫人纵火烧佛像,太华殿燃起熊熊大火,宫人前去救火时,发现夫人已服毒自尽多时。”穆玉眼前发黑跌坐在椅中。

    “侯爷,这是夫人昨夜写下的信,她让奴今日交与您。”

    穆玉摊开信笺,上头只写着四个字:枉为人父。

    他攥住信笺笑出声来,放肆狂荡笑着,老泪纵横。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最终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陛下,您终于等到了您想看到的局面。

    他目眦欲裂,眼眸泣血,悲声对何遇道:“告诉杜仲,我穆玉站在他这边。”说罢,他攥着信笺独自一人拖着长长朝服去了太华殿。

    何遇看向面色微凝的朱厌,唤了他一声:“师兄,何事担忧?”

    “你可还记得告知我们穆棠踪迹的那封信笺?既然不是侯爷手下人授意而为,那又是谁干的?又是谁暗中撺掇夫人去寻穆棠来杞国,继而挑起争端?”

    何遇望着天际聚而还散的浮云,眉头舒展,道:“师兄稍安,诡计未逞,只怕现在有人比我们更加着急,静静等着他露马脚便是。”

    说罢,他走出言政殿,慢悠悠踱步到涿光殿寻湛知臾一行人,甫一进殿门便瞧见湛知臾沉着脸坐在一个妖媚少年面前,他额上青筋跳了三条,顿觉头皮发麻,他收回了刚踏进殿门的脚,想转身溜走,却慢了一步。江洵眼尖,瞧见何遇走近,一眼便认出眼前这位白衣公子是沈念同自己讲过的何遇,连忙唤住何遇救火。

    “久闻何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江洵摆出一副谄媚嘴脸,希望他能帮自己应付湛知臾。

    谁知何遇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径直走到湛知臾身侧,瞧都没瞧他一眼。江洵觉着自己碰着了硬疙瘩。朱厌跟着自己师弟,也来到涿光殿,方一踏进殿门,瞧见江洵,醉醺醺的眼眸登时变得迥然有神,诧异道:“江洵”。

    江洵抬头瞧见朱厌进来,笑嘻嘻的面容登时沉了下来,咬牙道:“朱厌。”江洵拾起地上的长剑飞身刺向朱厌,朱厌向后退去,避开江洵剑锋。江洵招招猛烈,攻势汹涌,朱厌则一味退避,极少发难。

    何遇同湛知臾面面相觑,不知这二人有何瓜葛。沈念从内殿冲出,呵斥道:“江洵你住手!你想扰的得桑哥哥身后不安吗!”江洵停下攻势,扔掉剑,狠狠瞪了一眼朱厌才作罢。朱厌靠在树上,收起长剑。沈念对湛知臾道:“知臾姐,我想留下来,等到桑哥哥头七过后再回知遇。”

    湛知臾拍拍她的脑袋,将李元手中抱着的橘猫递给沈念。沈念有些惊奇的瞅着她,她道:“怕你伤心,将它给你带来了,它一路上都乖的很。”沈念噙着泪对她嫣然一笑,抱着猫走进内殿。望着沈念瘦弱背影,湛知臾没有将这只猫的来历告知沈念,沈念承受不住这些。

    江洵凑近湛知臾,问她:“湛掌柜,那秦华如何是好?我寻遍地宫,没有她半点踪迹。”湛知臾眯上眼睛,缓缓道:“不急,一击不中,她还会找上门的,等着她便是。”

    次日,孟国境内,浓浓梨荫之下,松烟袅袅,有一女子倚靠坐在书卷前,会神之上苍生。罗衣婢女缓步走近,不卑不亢的道:“小姐,豫章侯世子毒发身亡,夫人也在今日服毒自尽,葬身火场。何公子同他师兄正在杞国同豫章侯商讨事宜,多年来无踪迹的孟国公主穆棠也出现在世子殿中。”婢女稍做思索,继续道:“您多年来追寻无果的痴林居士后人也出现在杞国。”女子阖上书,缓缓抬起眼眸,目光深邃,炯然若神。她望着杞国的方向,轻声喃喃:“都凑在一处了,真是热闹。”

    大尧王宫崇吾殿内,天子坐在龙椅上,握着青玉鹌鹑,闭目听着侍卫上报杞国事宜。

    侍卫单膝跪在他脚前,低着头道:“穆桑毒发身亡,豫章侯夫人伤心过度服毒自尽,都是在棠公主和湛姑娘去了杞国之后发生的事。各国权贵前去吊唁,其余一概无事。”天子嘴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穆桑亲日刚死,后脚便有人急忙凑到跟前哭丧,动作挺快。他挥手屏退侍卫,侍卫退出崇吾殿,带上殿门,转身离去。

    天子抚着玉鹌鹑,喃喃道:“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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