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银炉篇江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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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曾言明带在下回宫,可未曾道不让你回宫。”他轻飘飘瞥了沈念一眼,他就这么陪同沈念去往杞国王宫,势必引起多方瞩目,何不顺水推舟,借了这位老兄名头,一来行事便利,二来扔下这位老兄在知遇替他们承受掌柜的滔滔怒火岂不乐哉?他憎恶湛知臾是真,摸不透掌柜的是真,对掌柜的犯怵亦是真。让他独自面对湛掌柜的满面怒容,他宁愿回他叔父那里倒立着背百余遍清心咒。

    站在沈念身后的瘦宫人对江洵方才的话不明就里,等他终于悟透话中含义时,沈念的银霜已同老蛇回巢般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他此刻不敢动弹,转了转眼珠看向胖宫人。

    胖宫人剜他一眼,自寻死路,阻拦不住。

    沈念伸手甩出一枚藏匿于袖中的钢针,一道白芒划过漆黑厅堂,随后门外树顶一株娇艳山茶应声落地。

    “今夜之事,若有泄露,你形同此花。”

    瘦宫人当即哭得泪眼婆娑,捂着脖子颤声道:“奴知,奴知。”

    胖宫人摇了摇头。棠公主要杀你早一剑斩了你,还与你这般啰嗦作甚。今日都让同一把剑架在脖子上三回了,这点道理还想不明白,哎,朽木不可雕矣。

    “可还满意?”沈念问江洵。

    如何不满意?从前他在江家之时,侍儿娇婢无一不是含羞噙露不敢拿正眼瞅他,背地里争相赶凑要来侍奉他。等到他游走说书之时,座中少女新妇个个皆是正襟危坐,等到他看向别处一个个却面红耳赤地偷瞄他,当真与他老子百般呵护捧在心尖上的一池芙蕖一般。

    他着实厌烦这些故作娇柔的女子,却非要作出一副浪荡模样拈花惹草。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个女公子是否真心托付水,只要能气到他老子,于他而言便是天大幸事。

    今日所见两个女子皆与以往所见大相径庭,虽说他见着那掌柜的有些胆寒,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推开门见到她一袭素衣靠在晦暗烛光下的那一瞬,只觉眼前人玉颜生辉,寒气逼人,出尘绝世,仿若世外仙姝遗世独立。他在那一瞬,仿佛理解了为何叔父这么多年夜夜捧着坐在院中望月,身披一身柔和月华,仰头看着高悬的玉台,眼底柔情似要溢出。

    他的长姐曾在酩酊大醉时泪眼滂沱地絮语道:“世间最能屠戮者,唯‘情’之一字,势如破竹,干脆利落。”

    他在旁听着,“咔嚓”啃了口浆果,他被汁水酸得五官拧巴起来。

    他的叔父瞧了瞧自己这个冒失成性的侄女,无奈的推动轮椅,缓缓驶到她跟前,将肩上长氅搭在她背上,温言道:“并非情字珠玑,是你一叶障目,偏执成性。”

    她借着朦胧酒意,向他道:“我顽固偏执,那叔父你呢?那个人这么些年杳无音信,就连你为那块石头废了双腿,她都不曾来看你一眼。若是她对你有半分情意,她也不会这般心狠。”说到最后,她的清亮声音愈发弱,其实她知道,那个人是叔父心头剜不掉的朱砂,即使在旁人流言蜚语中,那个人生死未卜。

    他的叔父依旧满身霁月清风,他淡淡的笑着说:“纵使此生再不相逢又有何妨,我知她心中有我。我心中除了她,再容不下旁人分毫,如此足矣。”

    她长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旁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寻到他叔父的心头朱砂,将她多年不曾露面的缘由问个清楚,因缘际会,他今日站在了知遇门口。

    沈念碧衫银剑,动如蛟龙出水。毫无征兆的一肘将他打得下颌生酸眼冒金星,他头一回在一个姑娘面前失了分寸,亦是头一回对一个姑娘心生防备。他原本枯燥乏味如同死水般的人生由她闯入,也任由她搅乱了一池春水。他,如何不满意?

    他将七孔竹筒掏出,放置于流萤身前空地。他蹲下,将竹盖缓缓扭动,轻轻敲了敲筒身后向后退去。

    沈念不明就里的瞧着他,似是在无声询问他意欲何为。他伸出根手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声,他向竹筒瞟了一眼,让她继续瞧眼前动静。他耐着性子站在他身侧盯着竹筒瞧。

    片刻,流萤忽地挥舞着透亮羽翅,上下蹁跹。它额上两只矮矮触手左右摆动,时而舒缓,时而急躁。两只欧珀似的眸盯着竹筒,一瞬不眨。它就这么亢奋的雀跃旋转,如同一个久坐长亭等候归人的小媳妇。

    竹筒中有“咿咿”声传出,流萤听到这声响,更是兴奋得腾空打了个转,挥动薄薄的双翼,抖着触须,发出“沙沙”声以回应。竹筒中的东西似是感应到了流萤的亢奋,“咿咿”声渐鸣渐响,流萤振翅离开门角飞向竹筒。

    忽地,一只琥珀般澄黄剔透的小虫从竹筒中探出一只小脑袋来瞧流萤。瞧见流萤正向自己飞来,它也欢快的振着双翅朝流萤飞去。两只晶亮小巧的虫儿当即在空中打着转儿撒欢,绕着圈儿你追我逐,好不有意思。

    “此虫名为银钩,性宽和好食竹叶,善寻踪,向来只遵主人命令。”他向沈念道:“我叔父同我讲过,银钩与流萤原是一对佳偶。”

    沈念默然瞅着两只上下飞舞的虫,良久,她开口问江洵:“你说,把这只流萤换成另一只流萤,他们还会如此雀跃欣喜吗?”

    江洵摸着下巴道:“想必是不能的,银钩流萤相伴一世,一只死后,另一只随即咬断双羽而亡。此刻它们已认定对方,贸然换掉其中一只的话,这三只虫怕是都会生气。我方才忘了同你讲,这虫什么都好,就是气性大这一点磨人,你可别叫它记恨上了。”

    “所以,你方才只是将银钩随意放在一只流萤面前,连你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这两只虫是否能成为一对?”

    所以这浪荡子方才在无十足把握之时设了个圈套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往里跳?若是方才这只流萤对这只银钩无动于衷,反而振翅警示余下流萤,她今夜怕是会被湛知臾从里到外重新捯饬一番。

    感到沈念周身寒气外漏,江洵当即向后跳了一步。他摊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殿下莫不是要归罪于我?”

    沈念奈他不得,愤然甩袖,径自出门而去。

    江洵收起折扇,浅笑着向银钩勾勾手指头,银钩摇着双翅钻进了竹筒。流萤停在门前,犹豫再三,最终追随银钩钻进了竹筒。他咧开嘴角,笑了。

    他叔父同他讲过,银钩流萤相逢相许,可遇不可求。他今日禀着戏耍沈念的态度将银钩放出,不成想竟真叫他亲眼瞧见一对佳偶相许,连他自己都有些讶然。既已说好,等她出了这个门,他便随她一同前往杞国,原本只是他诓她的顽笑话,可现下,他却觉着,言出必果。

    于是他将扇子插进后领,将竹筒塞进胸襟,踏着渐渐散去的乌云前去追巡她的身影。

    他一脚踏进月光里,瞧见沈念正站在前方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她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他道:“殿下,我不会让你久等。”

    金恩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在拐过一处小巷时,沈念回头望向知遇楼上一扇虚掩的木窗。她在心中道,知臾姐,承蒙不弃,只是此去杞国必然凶险,我实在不愿见你为了我又一次荆棘披身,若我能回来,我定要似从前般赖着你。

    随后,她决然转头同江洵与胖宫人隐匿于前方漆黑夜色中。

    记不得多少年的光阴流转,又是一个风清气朗月色无边的春夜,沈念披着狐裘,独身一人缓缓走上城楼,扶着冰凉石阶,温软月华下万家灯火融化成一片斑驳画卷,远远瞧上去,好一派其乐融融。那是旁人的万家灯火,与她无关,只有那月华,还似多年前旖旎撩人,好像她再一回头,身后便会有一个眼中噙着春意嘴角挂着一抹坏笑的浪荡子披着一袭烨烨光华从空中落下,抬手将一只银钗簪入她的发间,随即看着她心满意得地摇摇雪扇。

    她摇了摇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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