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银炉篇旧书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上回书说到‘痴卢生舍命剜心换神草,旧青梅含泪服药忘前尘。’城东卢生瞧见顾家小姐欢欢喜喜进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季府大门。卢生失魂落魄回了府,当晚伤痛复发,青布神医也没能救活这人一条命。”说书人拿起醒木往桌上一摔,道:“这回说的是‘怒卢母庭前横眉揪新妇,悲龙女案上泣血追往事。’”

    这日适逢暖阳,湛知臾起了个大早,抱着橘猫溜达进了茶楼美滋滋听书。跑堂的店小二见她来了,麻溜端了茶果递到她跟前。她随手赏了小二几枚铜钱,小二弓着腰笑着接了。

    “今儿说的是什么书?”

    “湛掌柜的,您好些时日没来,不晓得咱们茶楼前几日来了位新的说书先生,”他朝着前排看客努努嘴,道:“您瞧,这熙熙攘攘的客人都是来听这位先生说书。先生的《景观记事》,说的是景历年间钟鸣鼎食之家的恩怨纠葛,昨儿讲到了‘银枪龙女’长子卢眉生同顾太傅长女顾岚的风尘趣事,话说这卢将军的长孙卢眉生与那顾太傅之女顾岚原在兰苑草草只打个照面,两人便王八看绿豆瞧对眼了,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

    “两人原要携手私奔,谁成想让陪同太子微服私访的顾太傅逮个正着,一对苦命鸳鸯就这样被棒打分离。且说这顾小姐被关在太傅府整日以泪洗面,犯了心悸病,只能垂手等死,卢眉生听到这事只身一人前去瀛洲采摘摩川草解救心上人,一颗心让看守神草的神兽剜去。他拿回摩川草与顾岚服下,自己昏倒庭前不省人事。等他醒来时,顾小姐已经嫁作他人妇。于是这卢眉生大病不起,一命呜呼。今儿这一回讲的是卢母前来季府质问顾氏,故人之女冷眼道原委的故事。”

    湛知臾盯着台上说书说到精彩处正眉飞色舞的人,不禁拧眉,怀里橘猫“喵”了一声,提醒她自己被弄疼了。她缓过神来,掏出一枚刀币放在桌角,问小二:“景历旧事都敢翻出来讲,你们这说书先生什么来头?”

    小二两眼放光地瞧着刀币,笑吟吟地收起刀币,拿起茶壶给湛知臾倒茶,他笑嘻嘻地道:“这天下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他们做官的夜夜笙歌挥金如土,咱们老百姓苦中作乐挖点子旧历秘闻说道说道,顺带骂上两句狗官,图个心里舒坦。再说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是真是假,谁在乎呢,哪里还有不许人说道的理儿?若真有那横行霸道的官老爷不让咱说道,那咱就挖今朝官的事出来说道,骂今朝的狗官。不让咱好好过活,那咱就看看谁的脖子硬。”

    她当真小瞧了这位小二爷了,从前她只知道茶馆里有个五尺身板麻子脸的店小二,人小嘴巧,成日提着壶滚烫的茶水如鲫鱼般穿行在熙攘坐客之间,笑脸同客人插科打诨的同时还能精准无误地招待好每一位客人,有客笑称他“茶不沾地,人不离场”。

    她从前没仔细打量过他,只当他是个勤恳谋生的人。现下看来,也不知这位滑不溜手的小二爷面具底下又是怎样一张面皮。

    见湛知臾盯着自己瞧,小二急忙道:“掌柜的既然愿意听小的同您啰嗦,小的定然知无不言,可是这先生的来历实在是莫测,小的只能同您讲讲我亲眼看到的。先生说他姓林,从杞国避难而来,这我却是不信的,他不远千里从杞国来咱们尧国避难,不去投奔亲戚,反而在咱们这小茶馆落脚,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二看了看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见那人没有注意到这边,继续道:“小的同您说说他初来咱茶馆的情景罢。那日我同往常一样天未亮便开门准备一天的营生。我刚把堵门的木板卸下,一推开门就瞧见他牵着头驴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可给我吓了一大跳。他笑着问我茶馆可有落脚处。我见他虽然衣衫破旧,但言行有度,不像是个大清早腆着脸来讨饭的乞子,说不准是个落难的大家公子,我便迎他进来了。他把驴拴在后院柴房便进客房休息。一楼吃茶的客人多了起来,他拿着块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醒木‘蹬蹬’蹿下楼,站到台上看着大家伙。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茶具,瞧着这位爷要干甚。只见他把醒木放到桌上,双手握拳,笑着说到:’各位南来北往的客官,叨扰了你们吃茶,我向你们陪个不是先。在下是这家茶馆请来的说书先生,姓林,诸位以后可唤在下林先生。老板交代,今日上午这场书是老板送赠与诸位的,以酬诸位多年来光顾之情。‘台下的响登时响起雷鸣般的巴掌声,夹杂着些许道谢老板的话。原本不知所以的老板只能硬生生挤着笑脸招呼客人听书。先生醒木一拍,台下安静下来,他便开始讲起了书。客人们听得入戏,纷纷给先生打赏,我蹲在墙角偷偷听着,也觉着这人有些板眼,肚子里确实有些货,老板坐在后排嗑着瓜子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场书说下来,先生就留在了我们茶馆。”

    湛知臾坐在人堆里看着台上挥着纸扇侃侃而谈的先生。

    “这顾岚一问三不知,只噙着一泡欲垂未垂的美人泪看着卢母。卢母何等人物,年轻的时候坐镇军中,领着一支银甲军斜穿平谷一路紧咬作乱的匈奴人,最终她将那匈奴军逼得山穷水尽,一枪挑断匈奴首领的脖颈,平定了津国动乱。”

    太祖龙颜大悦,封她为一等女公子,欣然赐号“银枪龙女”。想当年这何暄可是名震朝野,多少王孙贵族想要一览芳姿,都叫她挥着银枪打得鼻青脸肿不敢造次。朝中言传这何暄与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湛维痴乃是一对璧人。

    何暄最后一次挂帅出征凯旋之时,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求太祖赐一道指婚的旨意,殿上臣子挑眉交换眼色,“瞧这没有教养的野丫头,不知何为礼义廉耻”。

    太祖叫这豪放不羁的女公子噎了一下,随后笑着赞叹这位豪放不羁的女帅。她垂着脑袋道:“请陛下赐我与卢将军之子卢逊成婚。”话音铿锵掷地,满殿文武咂舌,咱们这位女帅不是与那谁家的儿子青梅竹马吗?他们悄悄望向何公,何公两手握着牙笏,稳稳站在前方,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

    太祖慈祥地笑着问何暄:“你可想好了?”何暄双手握拳,平静地同天子讲:“臣何暄恳请陛下赐我与卢逊成婚。”天子大笔一挥,殷红印章烙在圣旨上,也烙在了她的眼中。

    她看了看龙椅上和蔼的太祖,又看了看强撑着的父亲,她跪在殿前,朗声道:“微臣斗胆,还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太祖点了点头。她道:“臣随大军南征北战,多年不曾回国。前些时日臣从杞国回朝,途经大片青青麦海,想起了幼时臣承欢父亲膝下,父亲年事已高,做女儿的多年未曾在父亲面前尽过孝。如今四海升平,还望陛下能恩准臣回乡同父亲一道归耕垄亩。”

    她从袖中拿出虎符,抻着笔直的腰杆恭谨地捧着它,道:“还望陛下恩准。”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抉择,她要保住父亲,她要保住何家。

    穆琰在帷帐后瞅着前殿的事,在心里感叹道这前几年还活蹦乱跳欢脱爽朗的少年人怎么就这几年的工夫便成了这副严丝合缝老气沉沉的模样,这还是当初那个语惊四座豪放不羁的红衣少女吗?

    帝座上的太祖依旧和蔼的看着她。何暄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如今要拔掉她的也是他。漠北大乱,国中可用将才青黄不接,这个将门虎女的出现像一束光照亮了风雨飘摇的尧国,如今边陲已定,乌云尽散,坐在帝座上的他,还是觉着这束光过于晃眼,是时候得掐掉她了。他瞅着恭恭敬敬捧着虎符跪在他脚下的何暄,想起了这人在华琼御宴上向他讨兵时快意直言神姿英发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些怜悯之心。

    他恩准了她辞去主帅一职,放她嫁给一个不中用的二世祖,也放过了何家。虎牙已拔,虎爪尽断,留着一具苟延残喘的躯体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时不时剥几根野草让老虎啃啃,也是有意思的。

    他要让世人知晓自己是何等宽厚仁慈,他要让天下万民心悦诚服地叩拜自己这个帝王,至于那几只没牙没爪的老虎能活到几时,不干他的事,毕竟他现在已经放过了他们,仁至义尽。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