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木樨篇穆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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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放手,这火伤不了我。”湛知臾靠在他衣襟边冷着脸对他道。何遇置若罔闻,紧紧抱住她不松手。“真的,我有法子让这火熄灭。”何遇在她诚挚的眼神下缓缓松手。湛知臾抽下木簪,刺向指尖。一滴血自她指尖滴落,火势尽熄。“我本不想伤你,你休要来妨碍我!”穆樨终是现了身。湛知臾想着这小女娃真是无礼,只见了两面,她便拿火烧了自己两次,她可是今年命里犯太岁不成?穆樨瞪着她,伸手便抓来。何遇摇身挡在她面前,却被她一把推开。她用木簪划过手掌,细细血迹渗出手心。湛知臾冷笑,老娘正愁寻不到机会收拾你,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她眼中奕奕生光盯住穆樨,穆樨顿时动弹不得。她贴在穆樨耳边轻声絮语,穆樨惊立当场。只见她伸手轻抚穆樨龟裂如树皮一般的面容,拂过之处,肌肤完好如初。她把手掌贴在穆樨额上,问她:“樨儿,你为何被困在这里呢?”随即她眼中掠过历历剪影。树爷爷离世很久了,大概有多久呢,她也记不清了。她每日坐在枯树下,浑浑噩噩地看着东方日出日落。自树爷爷离世后,山精和水怪再也没打过架,它们有些离开这里,有些依旧住在这里,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捏着她的鼻子嬉弄她。她知道的,若不是因为她,树爷爷不会死。那些魑魅魍魉在她即将消散的时候伸手将灵气渡给她,生气归生气,日久天长的相对共处,总是生出了几分情谊来。有一日,她坐在树上昏昏欲睡,听到耳边有蛊惑人心之声贴在她耳边幽幽道:“你的兄长因庇佑你而亡,你的母亲因贪妄人性而亡,你的父亲因谗言而亡,就连树爷爷都是因为你而亡,你为何还有颜面在这里苟且偷生?”她捂住双耳,想逃离这声音。那声音干脆钻进她心房,同她讲:“你瞧这天下多可笑啊,坐龙椅的麻木不仁,躺凤寝的妖媚惑主,食官禄的坐尸民脂,耕黍稷的伪善残戾。这样的天下,要它作甚?毁了它,替你枉死的亲人报仇,替你报仇。”婴垣见这小姑娘眉头紧皱,似是仍在挣扎,他“桀桀”笑着,伸手捂住她双眼,对她道:“你怕什么呢,去为他们报仇。你已沉入阿鼻地狱,没有谁能将你救赎,除了毁灭这天下,你别无选择。”穆樨神色呆滞,瞳仁泛白,任由肌理被婴垣渡入的灵气划伤,她周身裂开细密血口,体内山精水怪渡给她的灵气涔涔流出,最终灰蒙蒙灵气萦绕住她周身。“湛维痴,待吾苏醒后,必将食汝血肉。汝与吾之仇,不死不休!”眼中景戛然而止,湛知臾被穆樨体内冲出的恶灵冲撞得头晕目眩。何遇上前扶住她,她稳住身形,问何遇:“既明,你方才可有看见……”“恶灵飞身。”他在凝神看着湛知臾之时,眼见穆樨周身飞出一簇簇灰色亮星。杜公同他讲过,这是婴垣的灵气。看来有些事,要提上行程了。穆樨眼中逐渐恢复清明,她静静立在一旁,往事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忆起近近年来自己为祸临丘,屠戮一方无辜百姓,这哪里是个护国公主应有的所作所为,她瘫倒在地,眼中泪珠滑落。湛知臾朝她伸出手,她茫然望向她。“樨儿,我带你去寻哥哥可好?”穆樨只一味抹眼泪,哽咽道:“姐姐,我不敢。我做了这么多错事。”原来只是做错事担忧责备的孩子啊。“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了事的是临丘的愚民和婴垣,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该由你一人承担。”说罢,她拉着穆樨走向何遇。“我知道你要同我讲什么。对外祖耿耿于怀的穆樨已经死了,当年种种,已无再叙说的必要。”穆樨说此话时,神色坚定。若穆樨恨毒了外祖一家上下,那她为何不对何府动手?他替祖父前来祭奠穆樨时,明明一身木樨香,可他年年安然无恙。他是聪明人,向来不爱点破局面。再者,何府上下,已与他无甚关系,他只是替那个给过他一袭暖袍的老人了却夙愿。“鄙人恭送殿下。”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她含泪笑着转身。“姐姐,带我走罢。”湛知臾将木盒打开,取出龙檀木递给穆樨。穆樨平静地接过木头握在手中,随即周身有暖意升腾,赤红色光晕一点点吞噬她体内残存的灵气。她问湛知臾:“姐姐,你相信轮回之说吗?”湛知臾低头拨弄木屑,淡淡的说:“不信。”穆樨摸了一把眼泪,笑着说:“樨儿却是信呢。哥哥同我讲过,上苍怜悯,轮回有定。我瞧着老天爷这辈子对我过于苛刻,想必它是想叫我把这两生的泪都流尽了,好叫我下辈子行乐无拘,不然它也太残忍了。”湛知臾默不作声,何遇问她:“那殿下希望来世是何等光景呢?”穆樨望着自己逐渐消散的双手,说:“我呀,来世想做一棵树爷爷那样的树。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便是人了。我遇到的人没有几个是好的,倒是我遇见的山精水怪们都是很好的。”她忍着痛意,继续笑着说:“来世我便落在哥哥院子里,春日抽枝生芽,叫他看了便知晓一年生气还来了,乐得合不拢嘴;夏日我便伸出绿叶为他遮去骄阳,为他消暑,他便坐在院里的小脚板凳上同孩子们说说笑笑,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笑;秋日,我便结出许多果子,嫂嫂看见了,定会同他一起摘下我的果子,二人说笑说得兴致浓时,嫂嫂还会伸出衣袖为哥哥拭去额上汗珠;冬日我便光秃秃的站在院子里,只要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一家人在屋内说说笑笑,哥哥生火取暖,嫂嫂包着元宵,我那侄儿们笨拙地剪着窗花,如此便好。”穆樨周身将要被龙檀木吸食殆尽,周身灼痛无比。她想起那个被灼烧的日子,她脸色惨白的问湛知臾:“姐姐,我不明白,我也曾被父兄捧在掌心,我生前未曾愧对众生,为何世人待我如此凉薄?”未待湛知臾抬头作答,龙檀木吸食尽她体内最后一丝灵气,她已然消弭空中,不留一缕烟尘。湛知臾拿起晶红龙檀木,眼底一片濡湿。她拿着它端详,最终喃喃道:“姐姐,也不知道呢。”湛知臾望向木樨树,枝丫上的片片晶红不知何时已被金黄木樨蕊取代。有风过,拂了漫天金黄纷飞。湛知臾抱着木盒,说:“既明,你听我唱一支曲子可好?”“荣幸之至。”她缓缓张口,吐出那支曾回响在她梦境中的曲子。“木樨萋萋,有叶秾秾;君子其洵,赠以琼琚。木樨离离,有藟纍纍;佳人其涚,赠以琼瑰。木樨离离,有枝猗猗;君子其欣,赠以芷兰。木樨离离,有蕊繁繁;佳人其静,赠以芄兰。”其声平直低沉,袅袅绕山涧回响,久不断绝。空谷有鹤哀声和鸣,声声清脆断人肠。穆樨,我以成安旧曲送你离去,一路走好。望你来世蠢笨粗俗,不再受困于尘世。何遇陪着她送别穆樨,他心里有诸多疑问生出,她方才同穆樨说了什么,以致恶灵惊慌失措?她的血为何同龙檀木一般能吞噬恶灵?她真的有把握用这些灵气压制婴垣吗?他微眯着眼探究湛知臾,眼前这女子可爱可憎,叫人看不清面孔。说她心怀怜悯,有时她却狠毒无常;说她行事犹豫不决,有时她却果断利落;说她周身云笼雾绕,可她待自己坦荡无疑。她与他之间只隔着三步之距,却像彼岸隔着重重云海的两个陌路人。湛知臾拿着木盒,面向树皮正不断剥落的木樨树,眸中噙着复杂思绪。穆樨恶灵已然幻灭,然而婴垣正潜在暗处窥伺一片平静的人间。前些时日龙檀木无端泣血,罗盘中对应着临丘的星宿默然寂灭,期初她愕然失语,站在暗室的罗盘前久久不离去,直到窗外几声鸟鸣,才将她从震惊中唤回心神。那时她才伸手触摸龙檀木,龙檀木在触碰到她指腹之时刺破她的肌理,从她指尖滴落在木头上的血缓缓渗入木头中,龙檀木上残存的血迹随即缓缓消散,这时,她不得不去面对临丘有变的事实。“眼下穆樨的事也算是了结了。”湛知臾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了结。“去看看符禺眼罢。”她转过身,瞧见何遇把手揣在袖中,噙着几分疲惫对着她温言道。这样的结局,他无动于衷,这样的消亡,他亦不放在心上。从前她一直觉着自己已是足够凉薄,生离死别看的多了,亦不过只生出几日的伤感,过了几日,便把这事抛诸脑后,忘得干净。她缓缓走向他,看着他墨色眼眸,问他:“既明,穆樨是你的姐姐,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不伤怀吗?”何遇歪了歪头,面无神色的道:“自然不。”于是她背过身去,昂起头望着漫天闲云,轻声问他:“既明,你的心,是冷的吗?”他垂下眼眸,将被药粉染成暗赭色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如你所言,是冷的。”何遇,你在我面前肆意妄为,口无遮拦,在一个已故之人面前却又是淡漠如斯,凉薄无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她扭过头来瞟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哪有人的心是冷的,你扯谎也扯得像些。”她径自离去,对他道:“我去瞧瞧符禺眼。”他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轻语:“真的,是冷的。”两日之后,吴伯向湛知臾酬谢救命之恩,拐弯抹角的提到“渡灵”之事。他坐在她面前,平静地同她讲:“丫头,如今的事你们都解决了,老头子看在眼里十分高兴。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活够了,就等着到下头去同你父亲请罪。我晓得你也没这好性子听我啰嗦,你动手罢。”说罢,他闭上眼,静静等待湛知臾取自己性命。湛知臾在心里暗暗叫糟,吴伯没有在暗中动手脚阻止她解决穆樨的事,如今他从容赴死,她如坐针毡。这该如何是好,吴伯是父亲的人是真,她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也是真,这叫她如何收场。她僵硬地挑头看向何遇求助,何遇对她笑了一下,转头欣赏门外的花草,仿佛在同她讲:“无能为力。”她沉默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每次都是腆着脸皮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应付沈念这个夜叉,想来吴伯发火的样子应该不会比沈念更加骇人,她嬉皮笑脸地开口道:“我同您老的玩笑话您也放在心上,这不是臊我吗。”吴伯怔愣地看着她。她红着老脸道:“吴伯,我父亲的死是他所托非人造成的,我不敢轻易相信旁人,加之我从未接触过您,不知您是否初心如故,所以我才用‘阳寿渡灵’试探您。”湛知臾瞥见吴伯阴晴不定的脸色,连忙道:“您老消消气,这事是知臾做的不对,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您妄加揣测,您打我骂我我都受着,只希望您别把自己身子气坏了,不然父亲地下有知,可是会在我梦里责罚我的。哎呦您别瞪我,这叫我多无地自容啊!”也不知道把湛维痴搬出来挡刀能否顺利消了吴伯的气。湛维痴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她早就把这块砖使得顺手了。许久,吴伯开口道:“鬼东西,狐狸崽子一样精,这么大点年纪就知道来盘弄我耍,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今天非得把你手心打开花!”看来湛维痴这块转头还是有点分量的。她腆着脸笑道:“你老消消气,消消气。”吴伯闹了个大红脸,气哼哼地拿着烟杆子做饭去了。何遇瞧着偷笑的湛知臾,不由莞尔。湛知臾转过头来打趣何遇道:“可瞧够了?去应雨家催一下我那木樨糕。”何遇道:“是,掌柜的。”湛知臾瞧着何遇远去的背影,笑容褪去。既明,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毫不掩饰的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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