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须臾高知之-木樨篇穆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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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倒在地上,望见灰蒙蒙的天还在不断落雪。等到这场雪下完,这一切就该结束了,他已经做完了一个世子该为子民做的一切,他尽力了。也不知他那个还在等着他的蠢兮兮的妹妹该怎么办,他食言了,她再也等不到他了。他很想开口朝着妹妹的方向说上一句:“樨儿,哥哥食言了,不能来接你了,哥哥先走了,你不要怪哥哥。”可是他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微微张开嘴,瓮声道:“樨儿。”飘扬不定的裂帛停在了文庭脚下,他低头拾起它,再抬头时,穆桦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挚友,就这样被他逼死在了自己面前。有看不懂他脸色的士兵上前踢了一脚穆桦的尸身,他当即甩出两道浓浓杀意的眼风钉住那人,那人被他眼神剜得寒毛倒竖。自己不过是踹了一脚一具尸体,且这死人方才当着众人面狠狠折了这位爷的面子,他替他出气,怎的这位爷不嘉奖自己反倒用一副要吃了自己的表情盯着自己?“拖下去,传令庭掖:杖责四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为大人鸣不平,怎的大人反而要取小人的命?”士兵中有明白人交互了眼神。这位爷和成安侯世子交情匪浅,起先这位爷还各处奔波替平安侯游说,若不是咱帝座上的那位铁石心肠,保不齐这位爷还真能救下成安侯一家大小。可谁让那位多疑成性呢,加上有死对头暗中煽风点火,后妃吹枕头风,硬是把成安侯逼上了绝境。这位爷奉旨来“送”世子上路,心里难受着呢,偏有那拎不清轻重的瞎子往刀刃上撞,可不是白白送命吗?“乱棍打死。”那人哭嚎着被侍卫拖走。文庭在一片火光中沉默良久,他眼见着穆桦胸口淌出的血染红白璋,最后凝固成暗红血衣包裹住白璋,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盖住血迹,也盖住穆桦尚未阖上的双眸。他伫立良久,最后挥袖带走士兵。他没有勇气也没有颜面去阖上挚友的双眼。避而不见,是他放过自己的一种手段。有近卫悄声问他:“大人,听闻罪臣穆琰尚有一女寻不到,咱们是否在这宫中大力搜捕?”文庭忆起穆桦弥留之际望向的方向和不舍的神色,心下了然。他道:“世子欣然赴死,想来公主已不在宫中,毋须搜捕。”近卫面有难色,朝他说:“可是大人,若陛下那边问起来,这……”文庭打断他,沉声道:“别忘了,你是谁提拔起来的。”近卫脸色登时一片煞白,弓着腰诚恳回答:“属下永不忘大人深恩。”自己养大的狗,见着别人家的肉,难免见异思迁。饿它两顿,它自然便不敢忘了谁才是自己的主子。等到穆樨外祖家中派人前来,士卒早已撤走。来人打开暗格看到穆樨手臂上血流不断。原是她紧攥簪子不肯撒手,她突然心口绞痛,手中的簪子顺势扎进她的血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时间心痛不已,泪流不止。来人将信物交给穆樨过目,将这小姑娘抱走,路过穆桦尸身时,那人有意捂住她的双眼,可还是迟了一步。她打开那人的手,挣脱怀抱,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穆桦尸身,死死攥着簪子,没有其他动作。片刻,她一路小跑,跑到穆桦面前,抽噎着把簪子放在哥哥手中,她极力平复颤抖,握紧了哥哥冰凉的手,可是穆桦的手怎么也合不拢,他的手在她小小的手中一次次滑向地面,她握不住哥哥的手。于是她将哥哥的手交叉压在簪子上,最后哥哥的手滑下时带倒了簪子。簪子“叮”一声叩在石地上,而后四分五裂,莹润剔透的簪身碎裂破损,叮当作响的珠蕊四散开来,滚落各处。穆樨压抑住哭声,跪在地上捡已经碎掉的簪子。“哥哥,你不是说只要我听话,你就会回来接樨儿的吗?”“哥哥,你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樨儿的手受伤了,樨儿好痛,你起来给樨儿吹吹手好不好?”“哥哥,你不要樨儿了吗?”她跪在穆桦身边,如同往常一般撒娇,她知道,这次,不会有人回答她。一旁的仆人于心不忍,道:“殿下,咱们该走了。”穆樨不理他,伸出手拂去飘落的雪花。她呵出热气暖化穆桦脸上冻结成块的雪,她把手放在穆桦的眸子上,轻轻阖上他的眼,她喃喃道:“哥哥,不怕。”脑中之景在此时有些许零散模糊,湛知臾想,应是穆樨回忆这般惨痛之事难免心神哀恸。有些事,经历一次便已痛彻一生,每每追忆时,不免连心肺都发凉,遑论一生。穆樨如今不人不鬼,受困于七情六欲,她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这命途多舛的女子。眼前之景随即消失,湛知臾只当她不愿再回忆,可脑中又渐渐浮现另一幕场景,湛知臾不做声,继续瞧。“树爷爷,我和母亲在临丘住了两个月了,你都快开花了,父亲还没有来接我们,他是不是出不来了?舅母说我们不能住在外祖家,我和母亲会一直住在临丘吗?我没有家了,我没有哥哥了,我很害怕会失去父亲。树爷爷,我很想念哥哥和父亲。”木樨树任由穆樨抱着呜咽。“这个给你,不要哭了。”穆樨被人唤住。她转过身来看,她认得眼前之人,临丘邑令之孙,吴莫。她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倒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同我逝去的妹妹年岁相仿,你不要哭,看着你哭,我心里不好受。”他拍拍穆樨脑袋,道:“你来这里也有一阵子了,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讲,可好?我见你常在这棵树下哭。”她低头瞧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鞋面,不吭声。吴莫知晓些她家中发生的事,他同她讲:“你且放宽心,侯爷为民请命,上天必不会亏待他。我长你些年纪,你可唤我一声‘吴哥哥’。”她眉眼处的阴霾稍有消散。看着穆樨拎着自己送的兔子馒头回了居所,吴莫摇头叹气,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穆樨瞧起来却像一个暮年老者,如何叫人不心疼?入夜,穆樨问母亲何时能离开这里,母亲只是摸着她的脸告诉她:“樨儿,你要记住,我们这一生,会有许多无可奈何。你父亲他,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她怨恨地看着母亲,眸中噙满怨怼,她问她:“为何外祖不肯搭救父亲?为何文庭会背叛我们?为何我们只能听天由命?有朝一日,我若能如同父亲当年一般权倾朝野,我必将天下忘恩负义之人屠戮殆尽。”何氏震惊地听着自己女儿的一番话,扬手要打穆樨,看着穆樨泫然欲泣又故作坚韧的神色,她终是慢慢放下了手。她叹了口气,哀声道:“樨儿,你外祖已经尽力了,这件事关系何氏一族性命,他无法一心系在你父亲身上。他并非对你父亲全然不顾,若不是你外祖与何氏舅舅们从中周旋,你父亲的活路早已被断,我们恐怕早已身首异处。文庭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穆樨静静听着,不置一词。母亲,若你句句规劝皆发自肺腑,那为何你愁眉不展,甚至在提到外祖时,眼中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怨毒呢?你也同我一样恨着他们,不是吗?入夜,穆樨早已入眠,何氏拿着针兀自挑弄烛芯等待来人前来传信。烛芯“哔剥”一声炸响,几点滚油星子跳到何氏手背上,白皙肌理瞬时鼓起几个通红水泡。何氏看着手,心中些许不安。“笃笃”叩门声响起,何氏忙起身开门,焦急地看着来人。“大娘快请进……”不待何氏将话说完,来人一把抓住何氏往外走。“夫人,可别声张。都城这次来的人带来一位侯爷的贵人,不敢叫你屋里那些仆婢们偷偷听了去,您悄悄跟着我去后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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