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知臾躺在床上，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境，并未入梦，脑中却有一幕幕场景走马灯般熙熙攘攘映入。她四肢僵劲无法动弹，想要张口却无力发声。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那被活埋在树下的女子托来的残识。肉身早已腐烂，残识还能蛊惑人心，一个人的执念该是何等炽烈，湛知臾不得而知。“‘欲知岁晚在何许，唯说山中有桂枝。’咱们家樨儿的名字就是它。”儒雅男子伸手摘了一朵桂蕊缀在穆樨髻上。“父亲，樨儿知晓今年中秋的木樨开得如火如荼。母亲昨日带我摘它做软糕，叮嘱我莫像去年那般将软糕吃得精光，到了夜里腹痛。”她伸手要穆琰抱，在他耳边轻声道：“父亲，樨儿悄悄跟你说，去年的木樨软糕不是我一个人吃掉的，是哥哥和我一同偷吃的，只是母亲偏袒哥哥，不说哥哥，光欺负我。”穆琰刮了下穆樨的鼻子，道：“是吗？那父亲便同你母亲讲，让她不要欺负你免得你又哭鼻子，连哥哥都哄不住。樨儿今年可要多吃些穆樨软糕。”穆樨嗤嗤的笑着，把脑袋埋在穆琰怀里。“妹妹这话听起来像是颇抱怨我。早知这般，我便不去妙食斋买水晶柿子回来给你解馋了。”穆桦提着油纸包正跨门而入。“哥哥。”穆樨见穆桦回府，忙从穆琰怀中挣开，迈着小短腿“哒哒”地奔向他，一个熊抱保住穆桦大腿。穆琰打趣道：“可算回来了。你这妹妹猴儿一样缠了我一天，我这一把老骨头真是经不住她折腾。”“父亲才不老了，昨日奶嬷嬷还同我讲，父亲母亲这般鹣鲽情深，说不准还能给我添个小弟来玩。樨儿也像做姐姐呢！”说罢，她便被穆桦一把抱在怀里。“拿了零嘴到后头玩去，一天到晚口无遮拦。桦儿，你瞧你把她给惯的。”穆琰装作一本正经的呷了口茶。穆樨乐呵呵地勾住穆桦的脖颈。穆桦索性掐了掐她的包子脸，道：“樨儿乖，去后头找奶嬷嬷玩。”“哥哥真讨厌，每次都是这样陪不了樨儿一会儿就要赶我走，我偏不下来，就要抱着哥哥。大不了你将我扔下去。”穆樨瘪着嘴，不肯松手。穆桦不善言辞，被穆樨一顿抢白，噎得不知如何说道这丫头，只木木地道：“你这丫头！”“哥哥，你带我去玩好不好？”穆樨凑到穆桦耳边道：“上次城西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讲的平成记事我还没听完就被母亲提着耳朵给揪回来了。哥哥你最好了，你带樨儿去听书好不好？”穆樨眨巴着眼，噘着嘴道：“我就晓得哥哥不要樨儿了，奶嬷嬷都告诉我了，等明年哥哥及冠就要替父亲操持国事，哥哥就成了王孙小姐们追捧的热山芋了。奶嬷嬷说樨儿要是不乖，哥哥就不要樨儿了。你还是让我下来罢，樨儿也不要哥哥了。”说罢，穆樨作势要从他怀里下来。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确实该好好管教一番了，这个爱嚼舌根的奶嬷嬷也确实该好好涮涮了。穆桦一把搂紧了穆樨，佯怒道：“今儿带你去玩，可再没下次了。”穆樨趴在他怀里蹭蹭他肩膀。穆桦可吓唬不了她，她可是被这个哥哥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哄着长大的。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挤身熙攘人群中。穆桦温柔地看着穆樨，穆樨的心思则是从冰糖葫芦上头跳到了小玉饰上面。她摊子，扯了扯穆桦的衣角，穆桦瞅着自己妹妹可怜巴巴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两颗虎牙熠熠生辉。货郎抓住时机凑上前来，弯着腰笑眯眯地同穆桦道：“公子，小姐。二位逛累了便在我这儿歇会儿，顺带着瞧瞧我们家各种小玩意。咱们这些小玩意儿虽比不上对街那些个老字号的铺子繁琐精致，可咱这些个玩意新鲜别致呐。不说旁的，您看就我手里这木樨香囊就是我娘子一针一针亲手绣出来的，这上面的木樨话活灵活现，漂亮的很呢！您再闻闻这香囊，这里头装着的木樨蕊是我妹妹到城北木樨林摘的。这木樨花不像旁的花般中看不中用，它用处多着呢，开在枝头芳香扑鼻，入药活血润喉，晒干了收在香囊里随身佩戴还能安神呢。”货郎见穆樨对听的津津有味，便继续道：“瞧您二位面生，想必不是这城里人吧。我同你们说，这木樨花在咱们曲都百姓心中可是国花哩。前几年咱们季国风雨不调，百姓叫苦不迭，千里田地颗粒无收，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荒凉。您猜后来怎么着？”货郎讲得眉飞色舞，兴奋得直搓手。穆樨咬着手指头问他：“后来怎么着啊？”“诶呦喂，这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侯爷四处奔波，开渠凿井，灌溉陇亩。天老爷被侯爷打动，终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那年侯爷夫人诞下公主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雨，快要枯死的庄稼终是有救了。公主出生后，风调雨顺，公主就是我们的救星啊。因着公主出生那年城里的木樨花开得特别繁茂，侯爷顺着百姓心愿，赐名公主‘樨’木樨花也就成了咱们曲都百姓心中当之无愧的国花。”货郎兀自昂首，洋洋得意。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穆琰含辛茹苦为子民开渠凿井，倒叫穆樨捡了个便宜名声。穆桦眼光扫过摊上陈列的香囊，无一例外的，木樨花旁绣着一句清秀的蝇头小楷。他拿起一个香囊仔细端详。货郎又说道起来：“公子真是好眼光啊，这上面的字可是出自咱吟唱世子和公主的曲子，别处可没有这样的稀罕物什。”穆樨偏着头问货郎：“你方才说这上面的语句是出自吟唱世子和公主的曲子。那这曲子是怎么唱的？你唱来给我们听听。”货郎似是极喜欢与人攀谈，他清清嗓子，唱道：“木樨萋萋，有叶秾秾，君子其洵，赠以琼琚。木樨萋萋，有藟纍纍，佳人其涚，赠以琼瑰。木樨离离，有枝猗猗，君子其欣，赠以芷兰。木樨离离，有蕊繁繁，佳人其静，赠以芄兰。”货郎的歌声实在同他的话语一般不着调，穆桦听得直皱眉头，他上一次听到这么难听的歌声还是文庭喝醉后神志不清被人撺掇着放声高歌，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撺掇文庭唱歌。穆樨却很喜欢这货郎不修边幅的浑厚歌声，她甜甜地笑着问货郎：“公主殿下真的有如歌中那般好看吗？”“有的有的！上次侯爷与夫人祭天，我站在人群最前头。我瞧见夫人怀中的公主，玉人似的漂亮。不出十年，咱季国最出挑的女公子罗敷怕是也要甘拜公主下风喽。”我娘什么时候参加祭天仪式了？我娘什么时候抱着我妹妹参加祭天仪式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娘抱着我妹妹参加祭天仪式了？穆桦的额头写满疑惑。“我也是这么觉得。”穆樨对货郎说完这句话后转过头笑嘻嘻问穆桦：“哥哥，你觉得呢？”“哥哥也这么认为。”穆樨伸手够住一支玉粒缀作穆樨蕊的白玉簪，她把它握在手中。“樨儿喜欢这簪子？”他以为穆樨会买下香囊，却没想到这丫头挑中了一支做粗糙廉价的簪子。“哥哥给我戴。”穆桦接过她递来的簪子，他笑着把它轻轻插在她发间。穆樨乐对着铜镜转头观望，乐不可支。聘婷豆蔻脉脉香，珠蕊白玉泠泠响。她问他：“哥哥，我戴着簪子有母亲和谧姐姐好看吗？”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去年辗转游历之时偶得一块稀有玉石，便托友人湛维愚将它琢成两支凤簪分别送与母亲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唯有自己的妹妹，收获的是自己嘱托维愚从妙食斋提回来的糕点。等他归家的时候，原本喜爱缠着自己的妹妹突然对他疏离起来，他还傻不愣登地觉得是穆樨懂得男女之分了。后来他从奶嬷嬷那里得知维愚来宫中送簪子时，穆樨就偷摸躲在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奶声奶气地问维愚：“姐姐，我哥哥没有让你也给我做一支簪子吗？”维愚笑着点了点穆樨的鼻子，温柔地对她说：“殿下，世子记挂这你这个馋猫妹妹，特意让我带了些妙食斋的糕点与你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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