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秀云眼看着丈夫红彤彤的脸庞变黄了，炯炯有神的眼睛落了眶，台柱般结实的身架成了枯柴梗，心急如焚，好不着慌。这天，她把自己那只装了两千元私房钱的铜盒子端出来，要拿钱给友葵治病，却被友葵叫住了：“秀云，你那个莫动，先用我这里的。”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本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递给秀云。秀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满了村里人的名字，名字旁边是钱款数字，多的四五百，少的二三十，总计是五千多块。秀云看得目瞪口呆，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呀？咱家哪来这么多钱？再说就凭这个没章没印的单子，算数吗？”
“哪有不算数的道理，点点滴滴都在这里哪。我当村长这么多年，在他们那里存点钱还不行？”友葵说着，亮了亮手中那个小本子，又把它放回了枕头底下。“你妇道人家不懂，反正要钱用，到单子上点一笔合适的，去拿就是了。”
听了丈夫的话，秀云将信将疑地拿起单子又看了一遍，便挑了“王二伯”这家，户头上写着50元。她拿着这份单子上门一问，王二伯开始像有点记不起来的样子，后来看了看单子，也就二话没说，将五张“大团结”塞到了秀云手中。真家伙落进了秀云的荷包，她这才打心里相信了丈夫确有那么大的一笔存款，此刻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秀云收到钱后，急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直想着她丈夫这种分散存钱的办法好，既能方便别人，又不会让别人晓得底细，说不定到头来还会有笔酬谢呢。秀云走着、想着，不觉就到家了，她踏进门槛喊友葵，不知怎的，连叫几声都不见回音。走近床前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友葵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秀云急忙叫来左邻右舍，赶紧将友葵抬到乡人民医院。
经初步诊断，友葵患的是严重出血热，必须马上转院。可是，当救护车将友葵送到县医院时，已经抢救不及了。在场的乡领导征求秀云的意见，是否将尸体火化。秀云想到丈夫劳碌一世，留下了那么多的存款，不忍心这样马虎完事，执意要把尸体运回去。她要先用自己的那笔私房钱，为丈夫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这一天，金家村的男女老少都来参加金村长的葬礼仪式，送葬的队伍排头不见排尾，真算得上方圆百里，前所未有。葬礼完毕，按照乡俗，秀云请帮忙的人留下来吃夜酒，友葵单子上有名有姓的人，自然大部分都留了下来。
秀云脱去孝衫，给大家斟酒，然后举起酒杯，很有礼节地说：“我代丈夫友葵多谢大家了，来，敬各位一杯！”
大家一饮而尽。秀云斟上第二杯，接着又说：“喝了答谢酒，请再喝一杯见笑酒！”
在场的人听了却感到奇怪，见什么笑？正在疑惑时，只听秀云有板有眼地说：“大家都知道，友葵中年病故，我将家中的积蓄全部用光了，以后的生活就靠他在各位那里存放的现金了。趁各位在场，我把数目念一下，大家也好有个准备，过两天我一一上门收取。实在对不起，见笑了。”
秀云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了友葵给她的那张单子。席上的人见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秀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都仰着脖子，竖起耳朵，等候秀云说下去。
只听秀云展开单子，一字不漏地念开了！
“李付生，140元。”
“刘春根，400元。”
“刘春望，100元。”
没等秀云念完，这几位被念到了名字的人忍不住叫起来了：“金大嫂，这可不能瞎说的呀，金村长什么时候放过钱在我们那里？有钱他不会去存银行吗？”“是真的，我那里也没放！”“我那里也没有！”
秀云见这些人不承认，有些生气了：“你们总得凭点良心吧，友葵死了才两天，怎么就想赖账呢？”
还是刘春根会说话，他说：“我们没有账在友葵那里，你一定要我们认，你拿证据出来看！”
“对，有账就拿出来看！”吃酒的人都哄了起来。
秀云气不过，抖了抖手中的单子，说：“要看，这就是友葵留下的账单子。友葵不会凭空捏造的，前两天友葵没死的时候，我就是拿着这张单子，在王二伯家里收到钱的。不信，你们问王二伯。”
一直坐着不吱声的王二伯，见点到自己头上来了，正好将一肚子话端了出来：“前天秀云问我取钱，我是给了，这事儿说起来话长。大家知道，去年我家遭了天灾，金村长把上面拨的一笔照顾款尽数给了我，这个你们恐怕不晓得，当时我很感动。金村长说这是他对我的特殊照顾，要不顶多能分到个十分之一的数字就不错了。俗话说：‘蚂蟥听水，锣鼓听音。’日子长得很，以后要金村长照顾的地方多得是，当时我就想从照顾款中抽出五十元给他，可他没有接，只是说先放着，要的时候再拿。前天秀云来收这五十元，我能不给吗！”大家一听都没吱声，不过心里似乎都明白了账单的奥妙。
秀云也愣住了，她三步两步从里屋找出友葵的那个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详详细细地写着：
4月8日：分给李付生平价尿素20袋，比议价便宜280元。对半开的话，可分得140元。
6月1日：安排刘春望女儿到村办工艺厂当出纳。春望答应日后重谢，100元是不会少的。
6月3日：将一栋小学旧料便宜1200元卖给了刘春根的舅舅。打三股分吧，400元脚踢不开。
……
天啊，这哪是什么凭据哟，秀云看着看着，只差没叫出声来。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原来友葵记下的这些，尽是他自作自算的劳心报酬，尽管都是些不义之财，但只要他在村长这把高椅上坐着，就自然会有人送进他的荷包。秀云真后悔不该将自己的私房钱花得精光，一气一急，哑口无言地瘫倒在竹椅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龙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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