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村有个后生叫狗栓，狗栓家里穷，三十几岁才娶了个小寡妇。小寡妇是三十里外的东乡人，病秧子，一张脸黄腊腊的。大喜的日子，太阳穴上还贴着片风湿膏。
吃喜酒的这天，大家正嬉闹着，没想到小寡妇“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地喊着：“西娃，西娃——”
西娃是村主任，大名叫张庆西。论官职，是村里的二把手；论钱财，是村里的首富。西娃这个乳名，除了他娘在世，这些年别人是不敢喊的。狗栓怕新媳妇喊出麻烦，忙找来邻居十三奶。
十三奶是村上的老寿星，神神道道的，据说会治邪病。她一来就喝住了众人：“别闹，这是西娃娘在喊西娃哩！”
小寡妇是西娃的娘？那狗栓不成了张主任的爹了吗！人们忍不住要笑，十三奶严肃地说：“笑啥？你们听听这声音！”
众人细听，小寡妇的声音竟与西娃娘的声音一模一样！西娃娘去世才七天，那音容笑貌谁能忘记？一时全场肃静，谁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十三奶说：“这是鬼附身呀，快去叫张主任！”
她话音一落，就有好几个人奔了出去。当然这里面有人为了讨好，也有人想看笑话，看张主任怎么对付这场面。
张主任很快来了，一张驴脸拉得老长，恨不得踹小寡妇两脚。
小寡妇闭着眼，只管声声高叫：“西娃——”
十三奶瞪了西娃一眼：“你娘回来了，还不快答应！”
村里还没通电，屋里只点了些蜡烛。本来光线就不强，十三奶又点了香，燃了火纸，弄得烟雾弥漫，颇有些鬼魂游动的阴森气氛。张主任迟疑了一阵，仔细听还真是娘的声音，无可奈何地应道：“娘，我来了。”
小寡妇说：“西娃，你听我说。”
张主任被镇住了，因为娘在世时有句口头禅：你听我说。这时，他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像娘活着时那样：“娘，我听着哩。”
小寡妇说：“初七你舅家表妹出嫁，别忘了送份厚礼。当初咱们孤儿寡母的，你舅没少帮助咱。”
人们面面相觑，满脸惊诧。张家的家史大家都知道，当年如果没有他舅家的扶持，西娃不一定能长大成人。要说这小寡妇是信口开河，她怎么会知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更何况她是三十里外的东乡人，在这之前从未来过这里。你说是狗栓相亲时告诉小寡妇的吧，显然不合情理。一是相亲时不会说这些，二是狗栓胆小怕事，也不敢传播张主任家的陈年旧事。看来这鬼附身还不由人不信，人们屏气息声，静听死人与活人的对话。
西娃点点头：“是，是，是要送份厚礼。”
小寡妇说：“你听我说，村西头刘武家为要二胎准生证，你收人家两千块钱。那钱，不能要！”
西娃看看刘武也在场，脸红了白，白了红，磨蹭了好大一阵才答应：“退。”
小寡妇还说：“年初给村里买棉花种子，你拿了那一万元的回扣，也要退。那钱是大家的。”
西娃一头冷汗，脸色灰灰的。这两件事都是真的，娘生前多次劝他退钱，他都没当一回事，现在被当众揭出来，那就只有退了。他又惊又怕地盯着小寡妇，不知道娘还要借她的嘴，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来。
小寡妇又说：“西娃，你听我说。娘亲眼看见的，就这么多。没看见的，恐怕还有。记着，用黑心钱是要遭报应的，你听见了吗？”
西娃长出一口气：“我听着哩。”
小寡妇这才闭了嘴，呼吸渐渐平稳，像睡熟了一样，再没开口。
十三奶说：“西娃，你妈走了。”
西娃当夜就去娘的坟前放了一挂鞭炮，第二天，就把不该得的钱退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反贪反腐斗争开始，西娃因为提前退了赃，保住了乌纱帽。村里另一个干部，却因为经济问题进了班房。人们都说西娃的娘有眼光，死了还保佑儿子平安。
西娃感激娘的指点，也感激小寡妇，就掂了礼品去狗栓家表示谢意。
小寡妇已治好了病，心情愉快，人也变开朗了。她听西娃说明来意，就笑得直不起腰。原来，西娃娘病重住院时，小寡妇也住过几天医院，就住在西娃娘隔壁病房里。在一次闲谈中西娃娘得知她是狗栓的未婚妻，就拿出两百元钱，请求她弄一次鬼附身，挽救儿子免栽跟头。小寡妇被老人的母爱深深打动了，她没要老人的钱，却把事情答应了下来。好在她早年在业余剧团干过，有模仿和表演能力，就在大喜的日子里演了一次鬼附身。
小寡妇介绍了鬼附身的真相，开玩笑说：“张主任，让你喊了我几声娘，怪不好意思。”狗栓早吓白了脸，心想，这下糟了，跟张主任开这天大的玩笑，他能饶了自己？
不料西娃一点儿也没恼火，反而郑重其事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谁教俺重新做人，谁就是俺的娘！”
（曲范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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