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冷冷独立,像一个黑色的精灵,无言地展示它曾经有过的高贵、骄傲,辉煌的业绩和生命的底蕴。它的头,它的眼,它的翅膀,它的丰羽,它的尾翼,组合成一个飞翔的姿影,让我百看不厌,不时地感觉并陶醉于它的灵性。
不知何时,鸟儿飞倦了。在归巢的路上,一支阴冷的箭伤害了它。鸟儿伤痛地鸣叫一声,从空中坠落下来。没有愤怒的挣扎,没有优雅的弧哨。它坠落在空旷的海滩,潮水涌上来,将它隐入海洋。
当放箭人疑惑不解地走远,海潮又将鸟儿送上岸来。日晒,风吹,浪打,鸟儿一日日干枯了,干枯如一丛鸟形的树枝,干枯成一件不是慧眼看不见的艺术品。
岁月如梭,过去了一年又一年。
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在—种宿命的召唤下,来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沙滩上。他站在这只枯死的鸟儿前,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他的耳畔响起了凤凰涅槃之歌。
他兴奋得很没有风度地弯下身去,拂开鸟儿四周的沙渍,小心翼翼地把鸟儿捉了起来——鸟儿并未腐朽,它用枯干的身躯抗拒着岁月的侵蚀,并因此魅力四射。
年轻的艺术家像从火星上归来一样,把这美艳的鸟儿奉献给亲爱的妻子。他描述鸟儿的远古时代,描述鸟儿怎样历尽经年而灵魂不散。在他描述的过程中,妻子发现他的眼里有一种野欲般的渴望:他要让鸟儿重新飞翔。
春天可以使树木枯而复荣,妻子决意让鸟儿死而复生。
妻子把神话变成了现实——那个妻子便是我。
我按捺着心跳,洗净鸟儿身上的尘迹,用透明的清油浸润鸟儿干裂的肌肤。然后,在墙上选择了一个既通风又有阳光照耀的位置,让鸟儿在那儿完成它永远的造型——那是飞翔的精灵,我听到鸟儿穿越时空的树林,划过雨后天空的声音,它灵动的翅膀扇动了海风。但它未能预想到,有一支阴冷的箭在捕捉它矫健的身影。
鸟儿坠落了下来。很孤独,很悲壮,很遥远。
有朋自北方来,惊异于千百年后,鸟儿仍然在飞翔。他双目放光,不言不语,在酒喝得飘然欲仙的时候,他终于张开大嘴,吐出一句令我们惊慌失措的话来:我要你们把那只鸟儿送给我。
我很快镇定下来:那是不可能的。
朋友骂我小气。丈夫很男子气地出来解围:这个屋里的物品,什么都可以馈赠,唯独鸟儿,不能。
多年过去,我渐渐淡忘了此事。年轻的艺术家也像鸟儿飞出森林寻找天空一样,飞出了这个家门。临走,他泪眼浑沉地凝望着鸟儿,神情犹如思想者陷在忧患意识里,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来:你不能因为仇恨我,而毁了这个美丽的传说。我轻轻摇头,温迷顿生,说,我会因为这个美丽的传说,而在心中重塑一个艺术中的亲密爱人。只是,离家的人儿,可别遇到箭伤,在荒凉的海滩上干枯如鸟。
哦,后来,他就如这只鸟,枯中生辉,在我渐渐褪色的历史生活中定格了,就如这鸟儿固定在墙上,他在我的心灵上——那是我抹也抹不去的疼痛。
而朋友不知这儿的变故,依然远远地一次次捎来话儿,他要重金购买我的鸟儿。他知道,那已不是一只鸟儿的化身,那是鸟儿不死的灵魂。
但他忽视了,灵魂,艺术的灵魂,在我这儿,永不可出卖。
我注视着鸟儿。我相信,我的干枯的鸟儿正在飞翔。我听到了鸟儿穿越森林,划过天空的声音,它的翅膀扇动了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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