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我爱的那个人坐在主席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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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下来的时候,总是想起阿灵。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年轻的女性朋友中最具品质、素养、灵性的一位。她的头脑,时常保持着清醒的理智。她说她经历的事太多,故而已能控制住许多事情——比如说对于情绪。她也有苦闷、孤独的时候,但她绝对不让它们发展到歇斯底里的程度。她时常责备我的激烈和率真、神经质以及对人的信任。我欣赏她的坦诚,认为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忠言益友。

    更进一步的交往是在认识阿灵两年以后才开始的。当初,阿灵以一家资历尚浅却办得颇具特色的报纸记者身份来采访我,那时的阿灵因为初来乍到而小心谨慎,说话很有分寸。她穿着很复杂,讲话轻言细语,极力想表现女性特色。她的眼睛有些花俏,额头是智慧型的,脸部表情极生动,夹着迎奉人的笑意。我没有刻意就记住了她。

    两年以后,她给我投稿。每次,总有附信,短短的信语却是极温暖而美丽的,弄得我有几分飘飘然,久久舍不得处理那信件。然后我就编发她的作品,惊叹她文字的华丽和流畅,尽管文字中也有掩饰不住的做作。我渐渐地留意起她来,居然在不少报刊上看到她的名字。她盎然的文采使那些报刊在平淡中有了些生机——没过多久,我便知道,她给所有的编辑都有附信,那千篇一律美丽的文字让每一个编辑心动。我笑了笑,并不在意,这是她做人的技巧而已。

    我们算是有了正式的交往,是作者和编辑之间的关系,也是文学意义上的朋友。偶尔也都敞开心扉,看到对方心灵透明晶莹的一隅。

    作为一个写作着的女人,阿灵的心灵和情感丰富异常。她设计着未来的蓝图,她会站在某个文学巨人的面前,傲视她的追随者和同道人。她对于自己才华的自信,远远超过同行朋友对她前程的评论,我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嫉羡。在过往的岁月里,她有过刻骨铭心惊世骇俗的爱情,这爱情锻造了她,又摧毁了她;后来,她追随一份浪漫的只有诗歌和信函的感情从遥远的北国边陲来到了海南,她企图建造一份传奇来掩埋前段情感的废墟。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以及琐碎生活的影响,她内心充满了遗憾,因为那传奇故事的男主角与她预想中的气质相去甚远。但也正因如此,作为一个女人,在海口这个人心浮躁的环境中,她有一个平安的港湾。就这样,一方面,她想维护平静质朴的家庭式生活,她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一个贪图安逸的女人,她需要丰厚的物质基础来保障她从事精神活动和文学创作;另一方面,她又开始憧憬更为罗曼蒂克的爱情,那种可以使灵魂震颤或碎裂的碰撞。她在矛盾中挣扎着生活,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那个人,准确地说是她看到了那个人——那时,她调到会议报道组去参加会议采访,那个人正坐在会议的主席台上。她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抬头看他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这个人就是我一直渴望发现并追随的目标物。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我暗暗佩服她的眼光与胆量,那个人的风度、气质、权力、声誉等,是许多女人仰慕和向往的,但也仅止于此,没有人会做更多的设想。

    她想尽办法去接近他。可是,那个人像根木头桩子,毫无感觉。真实或虚伪,反正他没有回应。每次,他都只是友好地与她握握手,谈谈该谈的话,对于她热烈而痴迷的目光,他是那样泰然。她觉得耻辱,却又更加狂热地迷恋他。

    她的日子,被骚动不安和痛苦割裂开来。人呵,如果没有目标,便可以任由岁月之水麻木地流逝,一旦有了目标,又无法企及的时候,就有了波涛。阿灵开始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胡闹,她不敢一走了之,怕伤害那颗善良的痴爱自己的心,也怕自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想闹得对方烦了,把自己抛下,这样自己就可心安理得(我这才明白她说的“能控制住事情”是怎么回事,她是精于世故的呵)。至此,一段充满诗意的传奇演绎成空虚和无聊。看她那无事生非的样子,我有些替她同居男友难过。可我不得不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精于世故,她没有将事态扩大,她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以及局势的发展。

    最终她还是留在他的身边,她需要一种稳定的生恬。她放自己的心去外游荡。

    她不停地有了猎获物。也许只是为了证实男人是一种动物,或者自己是个魅力四射的女人,她总是将游戏做得适可而止。慢慢地,她的心理有了某种程度的倾斜,她有了一句奇怪的口头禅:男人是最下贱的东西!

    只是那个人的影子抹也抹不去。那个人总是不停出现在各种会议的主席台上,出现在电视节目中的名人频道里,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以致有一段时间,她的文字里也全是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氛围。

    她喝酒了,她抽烟了。她准备结婚了。但这一切无济于事。

    一个有几分闷热的晚上,阿灵醉意朦胧地来到我的住所。她不顾我的反对,赤着脚,坐到了冰凉的地板上,长长的头发散乱如疯长的草。那套价格不菲的时装此时在她身上显得太窄太短,她粗大的胳膊与大腿裸露着,完全失去了女性的柔美。我不喜欢女人喝醉酒的样子,便沉默,只放杯水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心中兀生厌烦。她的生活与我是大相径庭的呵,瞧她如此俗气的模样,哪还是我喜欢的那个满口哲理如珠、言行闪烁灵性与智慧的阿灵呢?她突然说,她想打一个电话,她要告诉那个人她爱他。

    我的劝阻无效。我任她去拨号。酒饮微醉的时候,人是最真实的么?抑或平时的做作更可升华为演技?

    连续几次,她说“我爱你”,声音饱含深情和温柔。

    放下电话,良久,她才说:“他不会知道我是谁的。”这明显是谎话。但她十分平静,脸上挂着满足的笑,仿佛那醉意也已散去。泪水静静地流淌下来。“我一点也不失望,你懂吗?至少证明他不是个轻浮的男人。”她完全是一副单纯的、沉浸在爱情中的甜柔神态,人受伤害到极致,反而纯粹理性了。

    暗恋某一个人,是很多人都有过的心事。只是人们很少像阿灵这样有勇气真实地传递出爱的信息,只任那香蜜的暗流,浸透身心,让一份永不可知的情愫,永恒地圣洁与珍贵。

    我给阿灵递过纸巾,淡然说,像遥望一颗星那样遥望爱人吧,而将爱默默地放牢在心底。

    阿灵可能是接受了这份无奈的劝慰。她从此绝口不提那个坐在主席台上的人的名字。她的心失望的程度,受伤的程度,怨愤的程度,在她的面部表情里均搜索不到。而且,在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作品中,我甚至没有读到“爱情”两个字。

    年前,阿灵离开了海口。她没有给同居的男友留一个字。但她带走了自己所写下的每一行诗,很显然,她不会再回来了。

    迄今,我也不知道那晚电话那头,那个经常就坐于主席台的人是怎么回答阿灵的,我只是想,无论是放弃还是逃避,阿灵的心,从此是坚不可摧的了。这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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