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时,我们会不会突然忆起我们生命中的那一次爱情?那至纯至诚至善的情感是否可以光芒四射,照亮我们多年来因无爱情滋润而异常苦闷而黑暗的心灵?抹去我们的悲伤?然后我们在幻想之中,沐浴着爱情的光辉,充满信心地升上我们的天堂?
后来,我和丈夫搬进了新房,纸屋无可挽留地拆掉了。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对于纸屋的怀念却日渐深刻,每每回忆起来,便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向往。
——题记
那是我的纸屋。
在几家住房、几间集体宿舍的外面,既是过道又是大厅的地方(所有这些原来都是做办公场所),用几块三合板围钉起来,就成了一间小屋。小屋不到六平方米,没有封顶,没有窗户,唯一的窗户被封死了,窗后边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几岁的孩子,这小小的房间简陋得别具一格。我奉命住了进去,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在海岛漂泊了两年,终于有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了。我把纸屋的内墙用白纸糊住,以增加房间亮度,然后,在墙上挂满琐碎的艺术品,这小屋便具有了一种欧洲童话般的色彩,我快乐地把它叫着纸屋,暗中希望着它有一天会在回忆录里,占很长很重要的一段篇幅。
一只风中倦鸟有了一方巢穴,这令我感动不已。那个安适的晚上,一个毫无理由的念头冒了出来:造访纸屋的第一位异性客人,将成为我的爱人。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太阳也许已经升得很高,我慵懒地躺在床上看一本充满爱情纠葛的小说。有人敲门。我倏地跳了起来,心中掠过一阵狂喜:我相信我的预言。
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我的面前,犹如我想望中的英俊潇洒。半年前他被列为我的采访对象而又多次错过了机会。我想象着他坐在钢琴前的神态,站在指挥席上的风度,我的心迷乱起来。而他觉得这纸屋很有情趣,热烈地说他要常来。他要把他的歌带给我,带给这纸屋。
这个人后来真的成了我的丈夫。一切仿佛都是上帝的旨意,我想。
我们很快就热恋了。他说,是我“引诱”了他。但是,我以为同时也是我那狭小而浪漫的纸屋迷惑了他的倦累的灵魂。是我的纸屋,带给了这个终日在太阳底下奔忙、皮肤黑红的男子温馨清爽的夏夜。他说,我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在他的身边飞绕,而且叽叽喳喳地鸣叫。而每当我沉静下来,我就深深凝望他,一种疼痛感觉掠过心尖,我知,这就是爱,我的纸屋,已抹去了我往日流浪般的酸楚委屈,而我的爱,已覆盖了我所有的情感伤痕。
心境变得很恬静而且充盈了幸福,一个女人的幸福。让我做你的妻子吧!我说。我知道,我需要一个家,做我心灵的避风港,我需要他那男子汉的肩膀,为我遮挡火焰似的夏阳……
难道你还不是我的妻子吗?他从容地回答着,同时,我们开始商定婚期。
然而,约定的日期远未到来,他却让我饱尝了离别的痛苦。他出了远门。
临行前,我叮嘱他一定要回来,我想一切话都是多余的。目送他的身影远去,我又陷入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但这一次不同了,心里被思念和隐秘的忧虑所占有。在海南,在这个人心浮躁、情场上充满了骗诈和欺蒙的岛上,爱情像钞票一样挣来又花去,相爱的人今天还如胶似漆,明天就各奔东西,被抛弃如同被爱慕一样突如其来。聚散无常的故事太多太多,令我不得不为自己设想,一旦他一去不回,我该如何故作镇静。
他果然就没有了音信!没有电话,没有信件,多少天过去,我渐渐地相信了海南是个制造爱情分裂的地方。但我不死心。我按照他走前留的地址发了一封信,在信中,夹了两颗红豆。这南国的红豆啊,你该是一段最相思爱情的见证。
仍然是没有回音。我的纸屋的灯光,开始亮到天明。
而就在我苦苦地盼苦苦地等待的时候,灾难一个接一个地降临到我的身上。
一个月朗灯明、椰风吹拂的晚上,我居然遭到了抢劫!我被两个强盗从自行车上揪下来,卡住了脖子。面对着亮闪闪的凶刀,我喊不出声。我并不精致的提包被抢了去,我并不贵重却深深珍爱的饰物被抢了去。待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我的精神全垮了:在海南,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我回到纸屋,耳边回响着爱人的歌笑声,心内一片空茫。
紧接着,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下班回来,发现抽屉被撬,钱没有了,满地乱七八糟的书本。那盗贼是从没有封顶的纸屋墙上爬上去再跳进来的。我愤怒得咬牙切齿,但案情终究没有被侦破。
我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想,这大概就叫作祸不单行!我的爱情受到挫折,我的钱财受到偷抢,我对海南的爱心因此受到伤害。我把这一切归结为命运的安排。命运总有不公平的时候,它让一个无辜的人经受磨难,让一个罪恶的人披挂勋章。
我在一种宿命的平淡之中迎接着台风的侵袭。那一年的台风好像特别的猛烈。风夹带着雨水,从纸屋上方的空隙部分旋灌进来,白纸被撕碎,纸条在风中呼呼作响。我亲爱的纸屋,那童话般的色彩暗淡了,在风雨中摇摇晃晃。我孤独地蜷缩在被子里,默想着三毛的《橄榄树》,想哭。偶尔也闪过我那没有音信的恋人的身影,但很快,我闭了眼。我把他生硬地赶走。我知道我得坚强起来,否则我就会心酸而死。我的纸屋可以作证,我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子,我在暗地里与命运抗争。
就在我情绪低落、心境凄冷的时候,我的爱,背着厚重的行囊,面容疲惫,满眼爱意地叩开了我的纸屋。四目相对,我竟默默无语,积压已久的伤痛化作泪水奔涌而出。他这才知道他的残忍的“考验”对我的身心伤害严重。他拥抱着我,发誓说他是属于纸屋的,这温暖的永恒的纸屋。他摊开手掌,两颗相思红豆湿亮鲜红,后来,竟成了爱情的信物。
我们开始策划着婚礼如何进行。我突然想到,结婚就意味着要离开纸屋。想着给了我不寻常的经历的纸屋会变得很遥远,我们将它拍成了照片。经过台风洗礼的纸屋已很残破,但仍然可以让人感觉出它正弥漫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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