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看了看天上的云，云很白，白得无法拒绝天空的蓝。她没想到，男人黄毛会在秋天的粮站出事。
黄毛装了满满一车谷子，运到了粮站，横一包竖一包下完谷子，让运谷的司机走了。他就找到吹着电风扇的粮站站长，吹电风扇的还有两个人。站长除了胖还是胖，站里人都喊他胖子，胖子说话声音挺洪亮的。他洪亮地对黄毛说：黄毛，这些天你死哪去了？谷子过了秤就打牌，你来了就不差人了。说完，又对另外的两个人笑了笑。
黄毛笑笑说，谷子过了秤，结了账就打。
一沓沓的钱到了黄毛欢喜的手里，他右手握着钱，还在左手着力拍了两下。那两下拍出了声，声音响响的，唰唰的。而后，就把柳叶眉的话给忘了。
有几朵白云苍白地在移动。在黄毛眼里，那一些白云是天空的腿踹乱的棉絮。黄毛看看天色还早，犯不着回去。
黄毛输得很惨。黄毛的一车谷子，全部输给了胖子。
胖子胸前堆着的是黄毛的钱，更是黄毛跟柳叶眉辛辛苦苦做成的一车谷。
很少红眼的黄毛红了眼。他看着眼前得意的胖子，看见胖子脸上零乱的笑。另外的两个人站起身就走了，牌局就结束了。
像搁在桌上的一张没有声响的牌，黄毛没了谷子，也没了钱。黄毛也不声不响了。胖子顺手给了他一张10块的票子，那一张单薄的票子，再也不会在黄毛手上拍打出响声了。
黄毛拿了那钱像松了绳的牛就走，他在离粮站不远的庄稼医院，买了一瓶农药。
黄毛又匆匆走到胖子主管的粮站，看看天上的白云，就像天空的大嘴饮尽白云一样，他站着一口气喝光了那瓶农药。
黄毛慢慢地倒了下去，眼里是越来越模糊的白云。
胖子看见了，洪亮地说，好好的喝啥子农药？
黄毛就出事了。
柳叶眉快速往粮站赶的时候看了看天上的云，云依旧很白。她不想把事情搞大。
黄毛来不及送出粮站，在胖子长一声短一声的呼喊里就死了。
黄毛死在粮站。胖子赢钱的喜悦让突如其来的慌张代替了。他等柳叶眉的到来。胖子看了看天上，云很白地定格在他眯着的眼里。
黄毛的身子已经冷了。柳叶眉一下扑倒在黄毛身边一阵猛哭。哭得胖子心里更难受。
渐渐地，柳叶眉的声音就细了，就停了。她问了一声，哪个是粮站的站长？
胖子早就站在她的身后，就洪亮地接了一句，是我。
柳叶眉说，站长，我家黄毛说不上是好男人，我不想把事情搞大，只是想办法快点安葬了。
胖子说，先拿5000块钱去。
柳叶眉就接过了胖子拿出的钱。
柳叶眉没想到事情搞大了。
村里去了好多人，男男女女的，就有了一支队伍。黄毛的尸体就抬了回来。一路上，队伍里就有人发话，说黄毛是站长逼死的，出这么少的钱，便宜了胖子。还有人说，一点钱打发叫化子，平时胖子的秤砣压那么低，压走了我们好多谷。有人跟着附和，队伍就不动了。
柳叶眉走在后面，听不见前面的人说啥。
有人开始建议，抬回粮站去，他站长给的钱太少了。
抬到粮站去！
只要柳叶眉一句话，抬到粮站去！
柳叶眉看了看天上，云很白，自得眩目。她摇摇头，说，别为难胖子了，人家往后还要丢掉工作。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
柳叶眉看了看天，天上还是一些白云，云很白。
她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了。黄毛的兄弟六斤从外面回来了。
黄毛下葬两天了，柳叶眉还在伤心。她擦干眼泪，对六斤说，你哥也有责任，他要不和胖子打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六斤就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六斤就在屋子里找到一把锋利的斧子。
六斤提了斧子就大步出门。柳叶眉拦着他说，你砍人家胖子干啥？要砍就砍我柳叶眉。六斤不依，还往外冲。
柳叶眉冲上去，就抱住了六斤。
柳叶眉大声说了一句，有我柳叶眉在，就不能伤胖子！
六斤猛地一转身，握在手里的斧子就伤到了柳叶眉的右手，他甩了斧子，一把握紧了柳叶眉的手臂。
六斤低下头说，我答应你，再不去砍他，求你把伤口包扎好。
柳叶眉答应了，六斤哭出声来，哥，嫂子不让我去……
不出一个月，胖子不再是粮站站长，也不在粮站工作了。
胖子觉得对不住柳叶眉。
胖子坐在柳叶眉的对面。胖子说，柳叶眉，胖子对不起你家黄毛。
柳叶眉说，站长，其实是我家男人对不住你，让你丢了好端端的工作。
一句话说低了胖子的头。
很久了，胖子开口，我想知道，黄毛兄弟咋就不跟我过来闹？
柳叶眉说，闹过，咋没闹？事情都过去了。你看看，他要去砍你，我一把抱住他，他握在手里的斧子还伤了我的手臂。
说完，柳叶眉左手捋起右手衣袖，露出了那道伤疤。
胖子走时，看看天，说了一句“天上的云很白”，就眼含泪水。柳叶眉看他一步一步走远。她抬头，盯着那些白云，云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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