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林

    二米是圉镇的老住户了。他家屋后的园子里，有棵已上了些年头的杏树。一到麦黄梢，枝枝丫丫便都缀满了黄澄澄的杏子，再有溜溜的小南风一吹，香气直醉人。

    该打杏了。

    二米的脸子也乌青下来了。

    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老杏树下就会晃动着一支高低不齐的小队伍，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什么小竹篮啦，小提兜啦，有的甚至把磷肥袋子、化肥袋子都掂来啦！

    脸乌青归乌青，二米还得给这些武器乖乖地装上弹药，他得罪不起这支小队伍。就说站在小队伍前面的那个小酒糟鼻子吧，他就是村长的二公子；再往后数，小平头，村治安主任的小垫窝；斗鸡眼，村会计的独苗苗……

    眼下，杏子金贵得很，一斤能卖一两块呢！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从二米记事起，每到打杏，他父亲就会挨家挨户对村里的头头脑脑说：“让孩子拿个东西，去尝尝鲜吧！”这好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二米一下子也无力打破。谁叫你二米在人家手下过活呢？又谁叫全村就这么一棵杏树呢？

    每回看着小队伍走散，二米只能用一些恶毒的咒语来发泄一下内心积存下来的怨恨。

    “吃吧，吃吧，吃了让你们吐血屙脓！”

    不想，这一年，咒语竟灵验了。

    吃罢杏子的小公子哥儿们，都不明不白地流起了鼻血，发起了高烧。

    村长、主任们慌了手脚，连二米也有些心慌，实在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主任把二米叫到了村委会，他们怀疑二米捣了鬼，叫二米放明白点，老实交代。

    二米就懵头懵脑地交代出一个故事来。

    他说他三天前做了一个梦，梦见老杏树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说，它成了仙，人们吃它、啃它这么多年了，也该敬敬它，上炷香了。不然，它要让人头痛、让人害病，治也治不好。

    村领导们开始并不相信二米的鬼话，把孩子送到乡医院，结果血是止住了，烧也退了，就是显得懒懒的，呆呆的，不精神，医生好像也说不出个啥道道来。

    村领导就信了二米的话，第二天叫老婆们买了香去给老杏树磕头。看着村干部的老婆们屁股撅得老高在那里磕头的样子，二米在一旁偷偷直笑。

    说来也怪，小公子哥儿们的病却莫名其妙地全好了，又生龙活虎地蹦跳起来。

    隔几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就传遍了三里五庄——老杏树能消灾治病！“哗啦”，一下子来了好多烧香的人。头痛脑热的来，卧床不起的来，甚至连那些奄奄一息的也让人绑个架子给抬来了。把二米家园子里闹得乌烟瘴气，把老杏树打扮得稀奇古怪，拦腰还缠了几根红带子。不久，园子就被香客们挤塌了。

    有一天，二米忽然发现自己的老婆也加入到烧香磕头者的行列。二米感到很可笑，睡觉时对老婆说了原委。老婆听了，伸手就去摸二米的额头，看是不是发高烧说胡话。

    二米很恼火，想发脾气，想把老婆打一顿，后来想想，又算了。一转眼，又到该打杏的时候了。这一回，那支小队伍消失了，按理说二米应该高高兴兴了吧。可是不，二米正烦恼哩，老婆说啥也不让他再打杏了，怕触怒神灵，降下灾来。再说，老杏树下磕头烧香的早满了，想挤也挤不到跟前了。

    这年的杏子，不是被老鸹叨了，就是熟透了落到地上摔稀巴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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