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谭小石带着朗朗回到梅镇的时候，梅镇刚刚经历过一场秋雨。镇子街道上的积水还没有干，一团一团的积水，如同一面面镜子，把远山近影尽收其中。一眼望去，那窄窄的街道，就跟一幅幅画一样，格外好看。

    朗朗走在谭小石的身边，就像一面旗帜一样鲜艳夺目。他们跳过一潭一潭的积水，那左蹦右跳的样子，就像一对行走在画上的蚂蚱。镇子上男人们的目光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双双贪婪的手，开始在朗朗的身上摸来摸去。

    谭小石就是这样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带着朗朗从梅镇的街道上向家里走去。

    对于谭小石要回梅镇，镇子上早有了传闻。一种说法是，谭小石这么多年在外面开了公司赚了很多钱；还有一种说法是，谭小石在外面替人坐了几年牢，人家给了他一大笔钱。但不管怎样的说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谭小石有了很多的钱。

    谭小石是在十年前离开梅镇的。谭小石是个孤儿，家里很穷。有句话叫穷凶极恶，谭小石当时就是那样。镇上的人都还能清晰地记得谭小石被村长拿着大木棒赶走时的情形。村长家的东西丢了，村长一口咬定是谭小石偷去了，他提着一根木棒子追打着谭小石。那天，天上正下着雪，谭小石赤着一双脚，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在雪地上跑着。他就是那样在村长的追赶下跑出了镇子，跑出了人们的视线，从此再没有回来。

    没想到，谭小石在十多年后，又回来了，而且是以一个有钱人的身份回到了梅镇。

    谭小石回到梅镇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老庄子上重新盖几间新房起来。他再也不会离开这地方了。梅镇对于谭小石来说，虽然有恨，但更多的还是爱。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那时，与其说是他去偷别人的东西吃，不如说是大家在用另一种方式送他东西吃，镇子上的人家，几乎都是把吃的东西放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让他偷去了吃。谭小石离开村子十多年，但他也把这份感激在心里酝酿了十年。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要把这份感激变成一种回报。他和朗朗找到镇子上最好的酒馆，订下了最好的酒席。之后，谭小石和朗朗挨家挨户地送去了请柬。

    让谭小石没有想到的是，开宴那天，镇子上的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没有去赴他的宴席。

    那一刻，谭小石的心凉到了底。他看着镇子上那一个个让他心存感激的人，觉得他们是那样的陌生。他是诚心诚意的，竟然没有一个人领情。他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更让人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谭小石将老房子推倒了，他准备在老庄子上起新房时，他掏钱都没有人愿意来帮他的忙。朗朗看到这种情况，劝他回城算了，他们的钱足够他们在城里挥霍一生的，可谭小石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坚信镇上的人迟早是会接受他的。

    镇子上的人不愿帮，谭小石去别的地方请来了建筑队把房子盖了起来。

    搬进新房的那一天，谭小石买了许多鞭炮，那噼哩啪啦的鞭炮足足响了半个多小时。镇子上的人都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热闹。

    在鞭炮声中，一辆卡车从公路上开了过来，在谭小石的指挥下，那车开到了谭小石的新房后面。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修好了一个鱼塘。几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是给谭小石送鱼苗的，那鱼苗被倒进鱼塘的那一刻，整个鱼塘都沸腾了起来。

    谭小石本来想对看热闹的乡亲们说，等鱼养大了，在家想吃鱼了就来，可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硬硬的，冷冷的，仿佛上了一层锈，结了一层霜，没有一点热情。

    谭小石住进新房刚刚三天，那乔迁的喜气还没有挥洒干净，新房的玻璃却在一夜之间，被人用石块打碎了大半。这事很快就在梅镇传开了，看着镇上人那幸灾乐祸的神情，谭小石什么也没说，他悄悄地去买来了玻璃重新装上。

    可事情并没有完。过了一段时间，谭小石专门买来看鱼场的狗，就口吐鲜血，死在了鱼塘边。这一次，朗朗不同意了，她哭着闹着要回城。她说她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跟谭小石过日子了，要么谭小石和她一块回城，要么她就一个人走，反正她是不会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谭小石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总算把朗朗留了下来。也许是这一次真的有些过分了，当谭小石拉着朗朗从街上往家走的时候，他见许多的目光都是闪闪烁烁的，好像要向他证明，这一切不是他们干的。

    谭小石息事宁人了。

    经了这几次事情之后，日子总算安静了下来。镇上人对谭小石最初的那种抵触和仇视，也慢慢地得到了改变。鱼塘里的鱼也开始一天天大了起来，谭小石见了镇上的乡亲，就面带笑容地向他们发出邀请，他让他们想吃鱼时就去捞。他甚至将鱼捞好给那些年长者送上门，可还是没有人领他的情，那些被他送上门的鱼，要么让他们丢了喂了狗，要么就那样挂在门前的树上，看着一天天地烂掉。

    潭小石觉得他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痛。既然没人吃他的鱼，那就卖吧。

    谭小石就开始天天地张罗着联系买主。

    那些天，平时门可罗雀的谭小石的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不停地有人来，有人去的。

    偏偏就在这时，又出事了。

    那天早上，谭小石陪着头天晚上赶来买鱼的鱼商到鱼塘看鱼时，鱼塘的鱼全都白花花地漂在了水面——谭小石的鱼塘被人下毒了。

    镇派出所的民警来了。镇上所有的人也都来看热闹了。

    派出所所长一边吩咐民警们查找线索，一边安慰着谭小石。谭小石脸上的表情十分的绝望，他将小鱼筏划到鱼塘中间，一言不发地将那些死鱼，一条条地捞起来扔到岸边。

    面对这种情况，所有人的目光都流露出了一种同情，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咱都去帮帮小石吧！于是所有的人都奔向了鱼塘。

    毒鱼案最终没有破了。或许是同情的缘故，梅镇上所人的人突然就改变了他们对谭小石的看法，他们没事了就去谭小石家坐坐，他们还自发地去帮谭小石修整了鱼塘。他们开始抽谭小石的烟了，喝他的酒了。更有激进一点的三天两头地到派出所去问案子的情况。有人甚至当着派出所所长的面骂他，说他无能，连这样的案子都破不了。

    只有派出所所长心里明白，这案子他是一辈子也破不了的。因为从砸玻璃那件事起，一切的一切，都是谭小石自己策划，自己干的。他砸了自家的玻璃，他毒死了自家的狗，他毒死了自家那一塘的鱼。他没有别的想法，他宁肯花钱，也想和这些曾经有恩于他的乡亲们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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