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破获军统上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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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个星期,汪精卫因陷在脊椎骨里的那颗弹头又恶作剧,疼痛难忍,只想吞服多量剂安眠药,让自己安然离开人世。

    因此,工作上的问题能由陈公博、周佛海做主的由他们拍板,非由汪精卫批准不可的,有关单位的负责人或直接来,或由陈公博、周佛海偕同来到他床头请示报告。一些可以暂缓的事,一律往后推。破获军统上海区的事,也因此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十月十八日那天晚上,土肥原和罗梦芗押着张素夫和金桂香从禹城回到南京后,由周佛海和丁默邨领着他俩向汪精卫报告有关情况时,正是他因枪伤复发痛得产生轻生念头的时候。土肥原只好将千言万语概括为一句话:“落在我们手里的张素夫和金桂香两个军统分子,保证一个月内帮助我们破获军统上海区,活捉陈恭澍和齐庆斌,只等汪委员长决定动手时间。”尽管汪精卫枪伤痛得厉害,但并不是连点点头,或说句“立即动手”的话也不可能。他当时的神志十分清醒,咬咬牙,镇镇痛,说道:“让我考虑考虑。”

    他怎么还要“考虑考虑”?难道他不痛恨陈恭澍和军统上海区?在座的徐珍、周佛海、丁默邨、罗梦芗和土肥原对他的犹豫不决,感到大惑不解。

    是的,前年三月,汪精卫躲在河内时,陈恭澍是奉命去河内行刺他的总负责人,去年七月,军统上海区派姜国保打入当时的特工组织,然后伺机谋杀汪精卫,虽然是戴笠的主张,但陈恭澍是具体执行者;今年五月,汪精卫在苏州视察时,又是陈恭澍指挥行刺他。按理说,汪精卫对陈恭澍是恨之入骨的。

    至于军统上海区,不论是周伟龙任区长,还是陈恭澍任区长,都把斗争矛头对准汪精卫集团,炸他们的机关团体,暗杀他们的追随者和支持他们的日本人,把他们搞得诚惶诚恐,更是汪精卫的眼中钉。

    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考虑考虑”?

    现在,汪精卫的枪伤复发,经过徐珍的推拿按摩,配合药物治疗,疼痛消除了。早饭后,他吩咐徐珍电话通知周佛海、丁默邨、罗梦芗和土肥原贤二来到他的官邸办公室,对是否破获军统上海区进行商讨。

    “近三年多来,军统上海区,还有那个陈恭澍,对我们所持的势不两立的敌对态度,使我们蒙受了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我们自然对他们深恶痛绝,恨不得活剐他们!”汪精卫陷于深深的痛苦之中。

    “委座说得对!军统上海区的存在,对中日和平运动是个严重威胁。”周佛海扶扶鼻梁上的眼镜,“这回有了张素夫和金桂香提供的有关详细情报,我们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否将他们一网打尽,我还没有考虑好呢!”汪精卫说。

    “委座还没有考虑好?”大家一愣,几个声音同时发出。

    “我是从斗争策略考虑问题!”汪精卫问,“诸位读过明初文学家陶宗仪的《辍耕录》吗?”在座的其他人都摇头,只有周佛海说:“《辍耕录》三十卷,我只读过头几卷,因为事忙没有读完。”

    “《辍耕录》第二十九卷里有这样一句话:‘骨咄犀,蛇角也,其性甚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所以后来就有‘以毒攻毒’这句成语。汪精卫淡淡一笑,我想让军统上海区继续存在,是想以毒攻毒,利用他们对付共党分子和好战分子哩!”他把脸转向周佛海,“上个月,周先生在上海接见杜月笙时,他向周先生透露,近三年多来,军统上海区破获潜伏在上海地区的共党地下组织三十二个,其中有三个共党地下区委和二十九个地下支部,秘密处决共党分子七十八人,秘密处决跟着共党叫喊将抗战进行到底的好战分子一百三十六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还都南京以来,中日和平运动能够日益巩固和发展,军统上海区是帮了忙的。这一点,蒋介石、戴笠、陈恭澍没有意识到,连我们队伍中的许多同志也没有意识到。”

    在座的周佛海等人听到这里,感到有点不自在。

    “我这么说,对我们的同志毫无责备之意,因为这种没有意识到是很自然的。”汪精卫笑笑,“打个比喻说,谁都感觉到地球是稳当的,而它却在不停地转动一样,谁都感觉到地球是平整的,而它却是圆形的一样,一切都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按照事物的运行规律在进行着。”他感到话扯得太远了,略一停顿,舌锋一转:“当然,不可否定,军统是我们的敌人,尤其是那个陈恭澍,他三次妄图谋杀我的事,历历在目。但是,归根结蒂,共党分子和好战分子才是我们真正的,不共戴天的死敌呢,”他脸上洋溢着力排众议的豪迈神色,“所以,我不同意破获军统上海区,想留着它以毒攻毒哩!”

    “汪委员长高瞻远瞩,令人折服!”罗梦芗情真意切地说。

    他说完,望望在座的其他人,见他们陷于沉思,又感到自己表明态度过早。

    一阵沉默之后,周佛海说:“委座不仅高瞻远瞩,而且不计较个人恩怨,委实令人折服,值得我们学习一辈子!但是,对委座留着军统上海区以毒攻毒的主张,我有不同意见。”

    “请说吧!”汪精卫一怔。

    “军统上海区虽然秘密处决了我们的死敌二百一十四人,但它的存在,对我们是个严重威胁,始终是我们的一件心病,后患无穷啊!”周佛海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近三年多来,军统上海区杀害我们的政府工作人员二百五十四人和特工人员三百一十五人;杀害支持我们的日本军人一百七十八人和日本特工人员二百零四人;共计九百五十一人!这是二百一十四人的四点四倍啊!对军统上海区,究竟是留着它好,还是破获它好,请委座权衡利弊,予以定夺。”

    “噢!军统上海区杀害我们这么多的人?”汪精卫大惊失色,“我怎么不知道?”

    “五天前,我们特工总部写了个《军统上海区之危害》的报告,呈送诸位常委,可能委座在病中没有看。”丁默邨说。

    “这个报告我代委座阅过,因您在病中,没有向您报告。”徐珍起身,“我去把报告拿来。”

    “不用了,你看过就行了。”汪精卫摇着手说。

    他惘然地坐着,一种幻觉在他滞钝的眼前凝结起来,变成一具具血糊糊的尸体。恍惚间,这些血肉之躯还在无限痛苦地抽搐着,做垂死挣扎,明显地听到类似肥猪被宰了一刀,咽气时发出断断续续的凄惨之声。蓦然,他感觉有种东西在一口一口地痛咬他的心,这种疼痛又透过他的骨骼,钻进他的血管,弥漫到了他的全身。不一会,他的痛苦变成了愤怒,形态也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彻底破获军统上海区,活捉陈恭澍和齐庆斌!”他发出切齿的叫喊,“用他们的头颅祭祀九百五十一个死难者!”

    上午十点,罗梦芗和土肥原来到特工总部政治警卫总署第三处看守所,正式提审张素夫和金桂香。由于汪精卫对破获军统上海区犹豫不决,他们仍然过着脚镣手铐的铁窗生活。

    “我们马上派人赴上海破获军统上海区,它的办事机构设在哪里?陈恭澍和齐庆斌住在哪里?你们必须提供确切的地址。”罗梦芗板着面孔说。

    “那天从禹城押你们来南京时,我已经说过,若你们提供的情报绝对可靠,能够帮助我们破获军统上海区,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不仅不杀你们,还将向汪委员长说情,安排你们一个好的工作。否则,后果怎样,我不必说了。”土肥原没有直说,但两只睁得溜圆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知道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一定说实话。”金桂香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十七天前,戴笠派我去军统上海区,督促检查行刺汪先生、陈先生、周先生的事,那时陈恭澍住在上海公共租界静安寺路一二五号三楼八号房间,这房间一进四室,比较宽敞,齐庆斌住在英军警备地区的愚园路九十五号二楼五号房间,也是一进四室,军统上海区设在意军警备地区的极司菲尔路附九十五号,是一幢小花园洋房。”她怔怔地望望罗梦芗和土肥原,“不过,自从上海成了南京政府的管辖地区以来,军统上海区经常换地方,陈恭澍和齐庆斌的住址也是一样,不知现在他们转移地方没有。”

    “十二天前,我去上海看望我岳父岳母时,因齐庆斌与我是高中时代的要好同学,我去看望过他。”张素夫被折磨得面黄肌瘦,仿佛患了场大病似的,“那时,齐庆斌还住在愚园路九十五号二楼五号房间。他说他与意军驻沪警备司令齐亚里蒂成了好朋友,特地派了十名便衣武装日夜保护他,住在这里很安全。因此,我判断,齐庆斌很可能还住在愚园路。”

    “记起来了,陈恭澍也与费利溥打得火热。”金桂香补充说,“费利溥是美国人,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兼总裁,陈恭澍也受到他的保护,很可能还住在静安寺路。”她一副祈祷相,“但愿他还没有搬走。”

    下午五点四十分,罗梦芗和土肥原携带一批黄金,带领四个随从人员抵达特工总部上海特区。在公共租界抓人,必须疏通费利溥的关系,在意军警备地区抓人,也必须征得齐亚里蒂同意。可是,这种关系能疏通吗?他们能同意吗?罗梦芗和土肥原顾不得休息,马上与林之江进行研究。

    “依愚见,用重金在费利溥身上打开缺口,先把陈恭澍抓到手,再通过陈恭澍抓齐庆斌。”林之江从桌子上拿起刚出版的《大美晚报》,“请二位看看,费利溥在上面刊登了一则《讣告》,他母亲伊丽丝老太太于今天凌晨四点二十分在上海仁济医院病逝,他办丧事正需要钱呢!”

    土肥原看过《讣告》,高兴地说:“贵国有句俗语:‘有钱能使鬼推磨。’送费利溥三根金条,再加上以姜国保的名义写的那份检举书,他一定会满腔热情支持我们抓陈恭澍!”

    “军统上海区的末日到了!”罗梦芗也很兴奋。他面向土肥原,笑着说:“与费利溥打交道,非将军阁下莫属。”

    “义不容辞!”土肥原满口答应,“今年春天,我与费利溥还有过一面之交呢!”

    他说的与费利溥的一面之交,是今年三月十五日上午,土肥原特务机关的晴气庆胤来上海公共租界进行特务活动,被人指控为日本共产党驻中国共产党的代表,被工部局逮捕,土肥原以日军军事参议官和特务机关长的身份,从南京赶到上海向费利溥说明情况,才使晴气恢复人身自由。

    晚上七点二十分,土肥原利用这一面之交,顺利地与费利溥见面了。

    “晚饭后读今天的《大美晚报》,惊悉令堂大人不幸仙逝,甚为悲痛,特地前来吊唁,以寄托晚辈对她老人家的哀思。”土肥原显得十分伤感,“令堂大人年过八旬,算得高寿。唉!人死不可复生,甚望总办阁下节哀!”

    费利溥见土肥原胸前早已佩戴着白纸花,又见他这样情真意切,很受感动,说道:“家慈不幸辞世,承蒙将军阁下前来吊唁,实为寒舍增光,非常感谢!若家慈有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九泉!”

    土肥原由费利溥陪同去灵堂,向伊丽丝老太太遗像行三鞠躬之后,在来宾吊唁簿上签名时,发现陈恭澍早已来过,进一步证实费利博与陈恭澍的关系是密切的。

    接着,两人来到会客室。土肥原从费利溥手中接过茶,就打开黑色皮料提包,拿出三根金条递给费利博,语意恳切地说:“事先不知道令堂大人仙逝,临时在朋友手里借来这三根金条,作为对她老人家千古奠仪的一分薄礼,实在不成敬意,万望哂收。”

    “哎呀!这怎么行?”费利博两眼生光,“蒙将军阁下破费重金,实在不敢当,实在不敢当!”他两手痒酥酥的,只是一时伸不出来。

    “我与总办阁下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对阁下在处理晴气事件中,所给予我的脸面一直铭记在心。”上肥原把金条塞在费利溥手里,“阁下一定要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

    “将军阁下是享有声誉的军事参议官,又是晴气先生的上峰,对他十分了解,阁下的意见我应当尊重呀!”费利溥握着金条的手心热乎乎的,“这三根金条,实在是受之有愧,但又却之不恭,我只好收下!”他把金条塞进口袋之后,问道:“将军阁下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有何贵干?噢!如果事关军事秘密,恕我失言!”

    “下午六点来上海的。”土肥原微笑着说,“至于来上海要办的事,不论是机密还是绝密,也不能回避总办阁下呢!”

    “谢谢将军阁下对我的信任。”费利溥高兴地说。

    “我这回来,还得请阁下助我一臂之力啊!”土肥原开始把话引入正题。

    “好说,好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费利溥不假思索地应酬着。

    “我们想在阁下管辖的公共租界地区抓个人。”土肥原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

    “谁?”费利溥一怔。

    “军统上海区区长陈恭澍。”土肥原暗暗注意费利溥的脸部表情。

    “陈恭澍?”费利溥大吃一惊,“我知道有陈恭澍这么个人,但从未见过面,他也不住在我们公共租界地区。”土肥原要抓的人竟是他的好朋友,感情上他一时转不过弯来,脸上显出疑难的神色。土肥原从策略考虑,不说破陈恭澍已来吊唁费利溥母亲的事,只是淡淡地说:“据我们了解,陈恭澍住在静安寺路一二五号,他可能改名换姓了。”“很可能。”费利溥顺水推舟,“请问,这个名叫陈恭澍的人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他已经彻底背叛了军统,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土肥原从提包里拿出以姜国保的名义写的检举书递给费利溥,“这是陈恭澍的嫡亲表弟写的揭发材料,请阁下过目。”

    检举书说过陈恭澍成了中国共产党江苏省委委员和驻上海代表,领导上海现存的共产党地下支部秘密发展党员四十多人之后,写道:“我表哥加入共党已半年之久,之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十分巧妙地利用他与坚决反共的费利溥先生的亲密关系为掩护,不论重庆的军统和南京的特工总部都不会怀疑他。”

    费利溥脸发烧,心脏急跳。他陷于沉思中。思考的焦点,是自己在哪些地方被陈恭澍巧妙地利用了?是他半年前外出巡视工作时,乘坐的轿车发生翻车事故受了伤,陈恭澍几次携带滋补品去医院看他吗?是三个月前他太太希玛妮过四十岁生日时,陈恭澍送给他夫妇一对各半斤重的金仙鹤吗?是从上个月起,以每月五千元法币的报酬,受聘为军统上海区的秘密顾问,其具体任务是将工部局侦破到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情况,密报给陈恭澍吗?

    “简直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费利溥的思想受既得利益支配而矢口否定,神色显得怒不可遏,“将军阁下也许知道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我曾经从中穿针引线,让重庆、南京和贵国驻华皇军派代表,在我的寓所开会,商讨三方联合反共的事。像我这样与共党不共戴天的人,能够与成为共党省委主要人物的陈恭澍交朋友吗?”

    “总办阁下出面组织三方联合反共的事我听说过,因此,我对姜国保招供的情况持怀疑态度。”土肥原说,“但是,陈恭澍投靠共党是千真万确的。他为了蒙蔽人,还不时地把一些普通老百姓当作共党分子抓进他私设的监狱。前天,他就抓了个小学教师,也硬说他是共党分子,他说的这一情况是林之江提供的,确有其事。”

    原来,说这个小学教师是共产党员的,正是费利溥自己。他吃惊之余,佩服土肥原掌握情报准确而又及时。但是,他仍然不相信陈恭澍是共产党的省委委员。然而,既然已经说自己与陈恭澍素不相识,他不好说什么。

    土肥原见他默然不语,一副生气的样子,以抚慰的语气说:“总办阁下不必生气了,等于姜国保的检举是放出臭屁一个!”他说罢,擦燃火柴把那份检举书烧毁了。

    “谢谢将军阁下对我的信任!”费利溥为自己搭梯下台,“我也绝对相信阁下说的完全真实,既然如此,你们就把那个陈恭澍抓走吧!”

    “谢谢阁下的支持!”土肥原说,“等我们把人抓到手,还当重谢阁下!”他伸出五个指头,“金条,这个数字!”

    费利溥忘记自己在服丧,忍不住哑然失笑,欣喜地说:“铲除共党分子,消除共产主义,是贵国和敝国的共同心愿,是我的应尽之责,不用重谢,不用重谢!”他希望土肥原的许诺早点付诸实现,“由你们动手,还是由我们的巡捕动手,或者双方配合行动?”

    “谢谢阁下的全力支持!”土肥原兴奋不已,“贵方巡捕情况熟悉,手到擒拿,那就由你们动手吧!”他顿了一会问道,“阁下打算出动多少巡捕?”“出动五个人就足够了,如果这个姓陈的真的住在静安寺路一二五号,两个小时之后交人。”费利溥感到抓陈恭澍不费吹灰之力。“事成,每个巡捕奖赏四块中国银元。”土肥原说。抓陈恭澍的任务,由两个法国籍巡捕和两个安南籍巡捕执行,由巡捕房主任布朗利克领队。

    陈恭澍是河北宁河县人,喜欢吃涮羊肉。下午五点五十分,他应邀带着情妇罗凝春去亚细亚绸布庄老板张季春处,美美地饱吃了一顿涮羊肉。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布朗利克等人驱车来到他的住地时,他和罗凝春回来还不足十分钟。因喝酒过量,他感到头昏脑胀,四肢无力,正和衣躺在床上,由情妇用冷水透湿的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但是,他头脑十分清醒,当听到有人敲门时,不免提心吊胆。“平心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句谚语正好在他身上得到应验。他四十岁生涯干了十六年绑架暗杀一类的事,总是担心有人找他算账。但也不能排除这时候有好朋友或同事找上门来,担心误了大事。他听到敲门声,想从床上爬起来,但已经醉成一滩稀泥一样,浑身动弹不得,只好努嘴向情妇示意。她会意地点点头,娇声娇气地问道:“谁呀?你找谁呀?”

    “我是公共租界秘书蓬利士,费利溥总办先生派我来找陈恭澍先生商量一件事。”布朗利克说。陈恭澍辨别出来了,蓬利士的汉语说得很流利,嗓子一点不沙哑,知道其中必然有诈,更是一惊,十分艰难地向情妇摇摇头。

    “陈先生不在家。”罗凝春回答说,“他外出了。”

    “你是陈先生家的什么人?”布朗利克把一只耳朵贴在门上问道。

    “我,我是他的表妹。”罗凝春慌乱地回答。

    “请你开门,我进来坐一会,等陈先生回来。”布朗利似乎明白了什么。罗凝春见陈恭澍又艰难地摇头,更加慌了,回答说:“哦,陈先生说他今晚不回来,等他明天回来我转告他,要他去见费利溥先生。”

    陈恭澍警惕性很高,虽然有费利溥保护他,但他总是在北面窗户上拴着一根粗麻绳,随时准备应付意外,攀着麻绳从窗户口爬出去,然后翻越后墙逃跑。可是现在,即使老虎蹿来快咬着他的屁股他也走不动半步。他望着贴在墙上的四句话:“贪杯误事,理当自制,思过三天,戒酒终身。”后悔莫及。

    布朗利克见罗凝春说话慌慌张张,断定陈恭澍在家。他生气地说:“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踢破进来!”“不行,不行!”罗凝春惊慌地说,“我一个女人在家,你不能进来,你不能这样无礼!”“谁稀罕你这个臭女人!”布朗利克骂了一句,示意同来的四个巡捕踢门。

    陈恭澍从踢门声判断门外不只一个人,他见势不妙,示意情妇把北边的窗户打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再从枕头旁拿起手枪下床。可是,他两脚发软,等到布朗利克等人破门而入,他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就倒在楼板上,手指头受酒精的麻醉,连扣动手枪扳机的能力也没有,只好躺在地上等待就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陈恭澍舌头变厚,说话不连贯,也吐词不清。

    “公共租界工部局巡捕房的巡捕,奉命前来逮捕你!”一个法国籍巡捕边给陈恭澍戴手铐边说。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与费利溥先生是好朋友?”陈恭澍说。

    “知道。”布朗利克说,“我们正是奉他的命令逮捕你的。”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陈恭澍被押到特工总部上海特区。为了不至于走漏消息,罗凝春也被押来了,林之江把她关在另外一间房子里。

    陈恭澍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一些。两个特务又劈头盖脑连给他泼了几脸盆冷水,他连打了几个寒噤,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酒完全醒了。他们给他换了衣服,然后把他押到审讯室。他一眼见到先期投靠汪精卫的林之江、罗梦芗和一个日本将军,一切都明白了,想起自己对汪精卫的所作所为,绝望地说:“恳求你们高抬贵手,处决我时从我的胸口开枪,给我保留个完整的脑袋,好让我妻子来为我收尸。我被处决后,麻烦你们通知她,她住在重庆国府路五十八号。”

    “你现在考虑的不是死,而是如何立功赎罪!”土肥原说。尽管汪精卫说过要处死陈恭澍和齐庆斌的话,但他自信与汪精卫还有商量的余地。在生之不易死之可期的严重时刻,土肥原的话可以使陈恭澍获得某种慰藉,获得一线生的希望。可是,他却吃了一惊!他惊疑地说:“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将军阁下是谁?”

    “这位就是土肥原贤二将军。”林之江代替土肥原回答,“你大概不感到陌生吧!”

    “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陈恭澍见这个秃头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日本大间谍头子,又是一惊,两个膝盖骨不由自主地一弯跪了下去,“谢谢将军阁下的开导,我一定立功赎罪,你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就请站起来,坐着与我们说话。”土肥原脸色严肃得可怕,“你若真的想立功赎罪,就给我们把齐庆斌抓来!”

    陈恭澍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拘束地坐在一张骨牌椅上,沉思一会,有气无力地说:“可以。你们大概知道,齐庆斌受到齐亚里蒂司令的保护,去他的住地抓人很困难。这样吧,我打电话给齐庆斌,邀他在公共租界跑马厅左边的春来茶馆后栋二楼五号房间见面。饮茶的顾客在前栋,后栋是茶馆老板一家的生活用房。这里是我与他遇到特殊情况时见面的地方,他接到电话就会去。”他停了一会,“你们派人埋伏在房间里,等他一到就把他抓住。”

    “他过去与你在春来茶馆见面时,带不带保镖?”罗梦芗问。

    “每次由两个意大利便衣武装人员护送,但他们只在茶馆喝茶,不去后栋。”陈恭澍说,“把齐庆斌抓到手之后,可以从茶馆的后栋后门出去。他在公共租界被人抓走,齐亚里蒂也奈何不得。”他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我必须亲自去,不然会引起茶馆老板的怀疑而误了大事。”

    “你当然要去。”林之江说。

    “我这副样子去行吗?”陈恭澍举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

    “行!”土肥原眉头一皱,“你披件呢子大衣,用大衣的两块前襟遮住手铐,蒙蔽茶馆老板的眼睛。”

    “这样也好。”陈恭澍无可奈何地在心底叹息一声。

    “就这么办。”土肥原手往桌上的电话机一指,“请给齐庆斌打电话。我们的人半个小时可以抵达春来茶馆,你要齐庆斌四十分钟之内赶到。”他在上海从事间谍活动近两年,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他把电话接通,然后把话筒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打完电话,由林之江和罗梦芗带领四个特务,押着他驱车去春来茶馆。

    齐庆斌准时赶到。他敲敲门,里面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齐先生请进。”他跨进门见陈恭澍披着呢料大衣端坐在皮沙发上,关切地问:“房间里有暖气,陈先生还披上呢大衣,是不是身体欠安?”

    “大概是感冒了,有点畏寒。”

    陈恭澍说到这里,林之江等人从里面房间冲出来,有的抱住齐庆斌的腰,有的抓住他的手臂。但他学过武打,尚有点功夫,运运气,两臂一伸,腰身一扭,就挣脱出来,拳打脚踢,把三个特务打翻在地,然后就往外逃。当他一脚跨出房门时,林之江在他后脑勺上猛击两拳,他扑通倒在地上,被戴上脚镣手铐。

    齐庆斌清醒过来,才发现过去的老熟人林之江和罗梦芗站在他身边,狠狠瞪了陈恭澍一眼:“你引狼入室!”“他娘的,谁是狼?”林之江给他两记耳光,“你这个老狐狸!”“你就是狼,你们都是……”齐庆斌下边的“狼”字还没有说出来,一块毛巾塞进他的嘴里。他们押着陈恭澍和齐庆斌回到原来的地方之后,土肥原亲自给陈恭澍解除手铐,还允许他与罗凝春住在一间陈设讲究的客房里。

    陈恭澍受宠若惊。语意恳切地对林之江、罗梦芗和土肥原说:“我愿意率领军统上海区所属一百三十六名特工人员参加和平运动,拥护汪先生的和平救国主张。但不知汪先生能否容纳我这个曾经与他势不两立的仇人!”

    对陈恭澍来说,信念和道德已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字眼,身上只剩下自然赋予他的一种唯一的真实感情,就是图求生存的本能。“欢迎你,陈先生!我相信汪委员长也会欢迎你。”土肥原语意恳切地说,“过去,你表弟姜国保先生不是也与汪委员长势不两立吗?可是,姜先生现在是他的副侍卫长呢!”“谢谢您,土肥原先生,但愿如此。此事,还得土肥原先生和林、罗二位先生在汪委员长面前多美言几句。”“一定,一定!”土肥原等三人一齐表示。“为了表达我报效汪委员长之忠诚,请你们马上派人去我的第二处住地,就是静安寺路附二十号二楼八号房间,把我藏在那里的九台无线电收发报机,二十五支步枪和二十二支左轮手枪、三十四支无声手枪,以及三种枪支使用的六千八百五十多发子弹拿来。”他面向情妇,“你陪同他们去。这些东西锁在我书房的三个黑漆立柜里。这是钥匙,按钥匙的号码和锁孔上的号码对着开锁。”他把钥匙递给罗凝春。

    “难得陈先生一片真诚!”土肥原高兴极了,“你拥护汪委员长如此情真意切,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仅会与你化敌为友,而且会重用你和奖赏你,让你获得在军统不可能获得的一切!”他见陈恭澍满面笑容,继续说:“如果陈先生的阅历与我一样丰富的话,你就会懂得,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具有相当的价值,值得我们操心和追求。这两种东西就是代表人间一切力量的地位和金钱。”

    陈恭澍一腔热血往上涌,笑着说:“我的阅历远远不可能与土肥原先生相比,但我尚能懂得阁下刚才说的人生哲理的深刻含义。依愚见,大凡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虚荣心,但真正获得充分表现的人却很少,因为绝大多数人缺乏使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地位和金钱。”

    “说得好,陈先生说得好,我们已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了!”土肥原因臭味相投而紧紧握着陈恭澍的手。他回头对罗梦芗说:“那就请罗先生带几个人,与罗小姐一道,去静安寺路二十号走一趟。”

    罗梦芗等人走后,林之江问陈恭澍“陈先生刚才说愿意率领你手下的一百三十六名特工人员参加和平运动,他们会拥护你的主张吗?”“估计只有五个人表示反对,其中三人是戴笠的亲戚,两人是齐庆斌的堂兄弟。”陈恭澍说。

    “这五个人是骨干分子,还是一般的特工人员?”土肥原问。

    “他们都是骨干,其中两人是组长,三人是站长。”陈恭澍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五个人最好由你们派人逮捕他们。”他一一说出他们的详细住址之后,又讨好地说,“他们每人手里有两台无线电收发报机,还有十来支无声手枪和一批手榴弹,请你们全部缴获过来。”

    林之江领着一批特务出发时,已是深夜零点了。

    与此同时,土肥原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与在南京的汪精卫通话。汪精卫说:“只要陈恭澍立功赎罪,我不仅既往不咎,还将重用他。”

    汪精卫的话,使陈恭澍高兴得一夜睡不着觉。他抱着比自己小二十岁,身段和长相都出众的罗凝春,以说不出的喜悦对她说:“你跟我去南京吧,过几天我正式纳你为妾!”

    第二天清早,陈恭澍打电话给行动组长,也就是三年前与赵君理一道用斧头砍死嫡亲表伯父唐绍仪的谢志磐,说有紧要事,要他通知除了已被林之江抓获的五人之外的其他军统特务,上午八点在极司菲尔路九十五号开会。

    为了以防万一,林之江、罗梦芗率领四十多个武装特务潜伏在九十五号会议室左右两间房子里,为陈恭澍壮胆。八点整,应到的军统特务全部到齐了,随着陈恭澍的两声干咳,林之江等人挥着手枪和手榴弹,杀气腾腾地从左右两间房子里冲出来,包围了与会的军统特务。全场大惊,大家还来不及思考是怎么回事,陈恭澍阴沉着脸开口了:“我现在宣布,军统上海的全体同仁与我一道脱离军统组织,参加和平运动!汪委员长说了,我们过去之后都会受到重用!现在,不愿意脱离军统组织的请举手!”他直立着,脸色阴沉。

    大家虽然毫无思想准备,但都跟随陈恭澍已经多年,大多数人相信他的抉择是正确的;少数几个人对汪精卫集团的叛国投敌很反感,见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陈恭澍见没有一个人举手表示反对,手指铺着白布的讲台,说:“那就把带在身上的手枪送到我这里来。从第一排开始,第一排送完第二排跟着来,前面一排送完后面一排跟着来。”

    一百三十一支手枪送上来之后,陈恭澍说:“古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座诸位都是能够认清当前形势,顺应潮流的杰出人物。人生几何?哪里有荣华富贵就往哪里奔!”他说了一番无原则立场的处世哲学,又点了齐庆斌和昨晚被抓的五个军统骨干的名,然后说:“这六个人因为不识时务,现在蹲在特工总部上海特区的临时监狱里,备受折磨,何苦而来?下面,请我的老朋友,特工总部第一行动大队长,兼上海特区代理区长林之江先生讲话。”

    “是的,我与陈先生是老朋友。在座诸位先生的半数以上曾经与我共过事,也是老朋友。但确切地说,陈先生是我的老上峰,我是他的老部属。”林之江十分得意地说,“今天,我利用这个机会,以自己的亲身体会,向诸位说说汪委员长不咎既往的伟大胸怀。诸位知道,三年前,我曾经随陈先生去河内谋杀过汪委员长,可是,他不计较个人恩怨,非常器重我,把指挥第一行动大队和上海特区的大权交给我,还让我当了中央委员和中央军委委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实在难得啊!因此,我奉劝诸位打消一切顾虑,高高兴兴地跟随陈先生一道去南京供职。摆在诸位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大家奋勇前进吧!”

    大家紧绷着的脸松弛了,浮现出宽慰的微笑,仿佛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罗先生!请你也现身说法向大家讲几句话。”陈恭澍向罗梦芗做了个恭请的动作。

    “好,我也说几句。”罗梦芗怡然一笑,“诸位知道,我原是军统驻上海的专员级特派员,可是到了南京,都当了中央委员和警政部中将保安司令。告诉诸位,特工总部的特工人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军统过来的,大家都受到汪委员长的重用。”他两手一伸,“大家诚心诚意地过来吧!所谓诚心诚意,就必须把军统上海区各组织拥有的一切财富,毫无保留地带到南京去!”

    谢志磐兴奋得按捺不住,怀着一种狂热劲,领头高呼口号:“诚心诚意拥护和平运动!把我们的一切财富统统交出来!”

    四个小时以后,他们的确毫无保留地将四十八支步枪和三千八百五十发步枪子弹,三十六支无声手枪、二十八支左轮手枪和两千六百四十发两种手枪子弹,二十八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八百五十斤炸药,十四箱化学药品,二十八根金条和一万二千五百元法币活动经费,以及全部秘密档案文件送到林之江等人手里。

    下午五点,林之江、罗梦芗、土肥原出动两辆轿车、三辆客车和两辆卡车,领着陈恭澍和罗凝春等一百三十三人,押着齐庆斌等六个反抗者,装着缴获过来的物资和金钱返回南京。

    晚上八点,汪精卫在他的官邸西楼会客室与徐珍、周佛海、丁默邨听取了林之江、罗梦芗、土肥原的汇报之后,一种征服一切的豪迈感油然升上心头,随着来的是浑身热血沸腾,因伤痛折磨带来的心力交瘁一扫而光,顿时变得精力充沛,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我们从军统上海区获得这么多的物资和金钱是小事,彻底破获这个组织才是大事!”汪精卫因过于兴奋说话带有颤音,“这件事对重庆是个沉重的打击,比他们在战场上与日军打仗损失一个军还要伤心!对我们,比从重庆的统治下获得一个省的地盘的意义还要重大!从我们南京国民政府的巩固和发展这一点说,对军统上海区的破获,的确是为民除了大害。”他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下边的话,“我应该向在座诸位先生做检讨,我过去对彻底瓦解军统上海区所持的态度是错误的。我也为有在座诸位当我的参谋,能够在一些重大是非原则问题上及时提醒我,而感到自豪!”

    “其实,委座从保留军统上海区‘以毒攻毒’多消灭一些共产党分子和好战分子这一点着想,是完全正确的。”周佛海见汪精卫心情沉重,说了这句安慰的话。

    “你原来的想法无可非议,汪委员长!”土肥原紧接着说。

    “不,不!”汪精卫说,“我原来看问题不够全面,不正确,应该受到非议。”他沉思一会,又接上刚才的话题,“我说破获军统上海区是为民除了大害,这当然是我们的观点,而仇恨军统,但更从骨子里仇恨我们的共党分子和好战分子,见军统上海区不存在了,我们更加安全了,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咒骂我们!”

    汪精卫的判断是正确的。半个月之后,《大美晚报》发表了署名为“江山”的评论文章《功大于过》。文章列举事实,说军统上海区虽然曾经暗杀过一批坚持抗战,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的共产党人和爱国人士,但他们对汪精卫集团深恶痛绝,也暗杀了一大批叛国投敌的大小汉奸和日本侵略者,而成了日本鬼子和卖国贼的死敌,之后说:“由于军统上海区对抗战立下的功劳远远大于它的过错,人们对它的被彻底瓦解感到十分难过,对破坏这个组织的卖国贼感到无比愤慨!”文章最后说:“军统上海区不存在了,破坏它的汉奸集团因恶贯满盈,也快寿终正寝了!这是中国人民的科学预言。”

    “敌人骂得越凶,越说明我们正确,委座!”周佛海读了《功大于过》,笑不像笑,哭不像哭。

    “周先生说得对!”汪精卫说。他沉思片刻,对土肥原点点头,笑着说:“我接受将军阁下的意见,我们将重用和奖赏陈恭澍。我看,让他当中央委员,奖赏他五根金条。周先生的意见呢?”他面向周佛海笑笑。

    “同意委座的决定。”周佛海说。

    “诸位与我一道接见陈恭澍。罗先生,你去把他请来!”汪精卫向罗梦芗挥挥手。土肥原说有急事要办就告辞走了。

    陈恭澍和罗凝春被安排住在特工总部接待处,听罗梦芗说汪精卫要接见他,真是又惊又喜又慌。他对情妇说:“你给罗先生泡茶,拿香烟,陪罗先生稍坐一会,我去里面房间换换衣服。”

    “陈先生不用换衣服了,快点走吧!”罗梦芗说。

    “我身上的西服是浅灰色的,谒见汪委员长不够庄重,我去换套青色呢料西服。快,快,很快!”陈恭澍边说边走进里面房间。

    他换上西服,对着穿衣镜做着动作,脸上做着表情,看哪种动作和表情最能打动汪精卫就使用那一种,直到罗梦芗催促了两次他才出来,但心里还不那么踏实。他与罗梦芗坐在轿车里,还一个劲地在苦思冥想,见到了汪精卫,第一个动作该怎么做,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到了。陈恭澍像朝拜圣地似的,抱着虔诚的心情走进汪精卫官邸东楼会客室。在座的人除了徐珍他都认识,见她与汪精卫隔着一张茶几坐着,也就明白了她的身份。他选择了下跪的动作和哭的表情,一头跪倒在汪精卫面前,哭着说:“伟大的汪委员长,伟大的领袖!世界上只有您,才能够这样宽宏大量,对曾经三次妄图谋害您的敌人如此宽恕哩!”他呜呜咽咽,说不下去了。

    徐珍起身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手指罗梦芗身旁的一个空座位,说:“陈先生请坐。”他没有坐,对她一鞠躬:“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就是伟大的汪委员长的二夫人!”“是的,我是徐珍。”她手又向那个空座位一指,“请坐。”

    他仍然没有坐,车转身子对着周佛海、丁默邨、林之江等人各鞠一躬,边弯腰边说:“感谢周先生对我的挽救,感谢丁先生对我的挽救,再一次感谢你们三位先生对我的挽救!”直到汪精卫开口:“陈先生请坐。”他才坐下去,边擦着眼泪边说:“为了报答汪委员长的大恩大德,今后,就是您让我去死也心甘情愿!”

    “陈先生才四十岁,年富力强,正是精忠报国的时候,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去做无谓的牺牲呢?”汪精卫的神态说明,他此时此刻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陈先生对破获军统上海区立了功,中央特地奖赏你五根金条,让你当中央委员,只待下月的中央全会表决通过。同时,任命你为特工总部审讯室少将主任。与你随来的其他人,每人提升两级。”

    这该不是在做梦吧?陈恭澍从徐珍手里接过金条,愣了片刻,起身向前跨进几步,又一次跪在汪精卫面前,激动得泪如泉涌,半天才喊出一句发自肺腑的话:“汪委员长万岁!”

    这回,是汪精卫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在他肩上拍了拍,亲热地说:“为了中日和平与南京政府的巩固和发展,为了彻底推翻重庆国民政府,好好干,陈先生!”

    “我一定好好干!”陈恭澍还在啜泣,“为了报答汪委员长对我的宽恕、奖赏和器重,恳求允许由我带队,破获老蒋的地下江苏省委!”

    在座者一听,一个个喜形于色。汪精卫始而惊疑,继而狂喜。“同意由你带队,陈先生!为了使这一计划圆满实现,由罗梦芗先生具体协助你!”他紧紧地握着陈恭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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