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4卷:祸国殃民-徐珍三赴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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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所坐落在广州越秀山北麓的医院,一所医疗设施比较好的日军医院。严格地说,庭院里的房屋布局、式样和结构做医院并不适宜,因为这里原是富豪之家的住宅。临时将就,勉强凑合,是战争年代常见的事。但这里有着适宜做医院的好环境,房屋都被掩蔽在葱茏的常绿树之中,空地比较多,而这些空地又因地形而异,全用青砖围成菱形、三角形、四方形、圆形、半圆形的,大小不同的,姹紫嫣红的花圃。伤病员来到这里,见环境这么幽静,景致这么美好,空气这么清新,即使不服药打针,也会减轻几分伤病痛苦。

    然而,这里毕竟是人们不愿意涉足的地方,每天总有人在这里痛苦地咽完最后一口气,被抬入太平间等待火化或土葬,然后不可避免地进入那个物质循环规律。这使活着的人,尤其是伤势病情较重的人,对人生的一切追求不免产生何苦之哉的感叹!不过,一旦伤病痊愈,六根俱在,争权夺利者照旧无孔不入,照旧不择手段,照旧不惜一切代价。

    上午十点五十分,三辆轿车驶进来,停在住院部门口。军装上罩件白大褂的医院院长广田征仁医学博士,早已恭候在这里。他迎来的客人是徐珍、董道宁、张冰洁和影佐祯昭,以及先在机场迎接徐珍一行,然后陪同他们来医院探望伤员的陈耀祖和安藤利吉。

    徐珍一行原计划乘坐“海鹣号”从南京直飞东京,上飞机之前半小时,汪精卫接到陈耀祖的电话报告,听说陈春圃他们乘坐的列车遭到三颗炸弹袭击,第二至第四节车厢的和平军和日军全部被炸死,其余的人不同程度受了伤,要徐珍绕道广州,代表他探望受伤者,再由广州飞东京。

    “请二夫人、省主席和总司令先去看望上野将军,他的伤势最重啊!”广田伤感地说。这种感情并非来自医生的人道主义,而是他和上野都是日本人。

    “好!请院长先生领路。”徐珍想起上野对汪精卫集团的支持,特别是在余汉谋暗中通敌中很卖力气,不禁心头隐隐作痛。

    上野的脑袋被撞破,腰椎骨被撞断,从上午八点送进医院抢救起,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时,他已经丢下在横须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终究没有逃脱当炮灰的命运,呜呼哀哉了。两个男护士已在他身上裹着一块白布,抬上担架,正准备送他去太平间。他们见院长带人来看望上野,把蒙在他头上的白布掀开,露出一颗被纱布包扎着只现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脑袋。

    探望者们兔死狐悲,一齐心情沉重地向上野的尸体三鞠躬。

    护士把上野抬走之后,徐珍愤慨地问陈耀祖:“爆炸事故的原因查清楚了没有?是谁干的?”

    我们在出事地点抓了四个可疑分子,正在审讯之中。陈耀祖茫然地回答。

    陈耀祖说的所谓可疑分于是四个菜农,与爆炸事故毫不相干。但经过审讯者几个小时的严刑拷打,就在陈耀祖回答徐珍的提问时,他们已一个个死于非命了!

    其实,这是军统驻广州秘密联络组组长、李振的表弟张希亚指挥干的。李振感到余汉谋与陈春圃、上野等人的这次秘密谈判太露骨了,害怕他们部队从清源和佛冈撤出,以及整个冬季攻势的失败,引起蒋介石、冯玉祥、张发奎等人的怀疑和追查而惹起杀身之祸,征得余汉谋的同意,在陈春圃一行离开英德半小时之后,用无线电话与在广州的张希亚联系。李振在电话里隐瞒了陈春圃等人来英德的真相,只说有辆装着和平军与日军的列车,偷袭清潭被击退,估计何时可返回广州,以五百块银元的报酬,要张希亚将五节车厢炸毁,妄图把陈春圃一行炸死,致使这次谈判作废。自然,余汉谋和李振心里明白,即使陈春圃他们被炸死,汪精卫和安藤还可能派人来英德纠缠,但一时顾不得那么多了,到了哪座山再唱哪支歌。

    这次爆炸,虽然炸死敌兵八百多人,外加一个日军少将,但对余汉谋来说,却是白白送了五百块银元。

    “不是共党分子干的,就是军统分子干的!”徐珍很恼火,“查出来,灭九族!”

    “我们一定认真调查,从严处理。”陈耀祖想到二月十五日上午,他手下的警察局缉拿大队部被炸,死了八人,五月二十日晚上八点,两颗炸弹在广东省江防司令部爆炸,二十五人丧命,九月十七日,惠爱中路和市内其他地区发生炸弹爆炸九起,死伤和平军四十八人,都没有查出肇事者,不禁在心底里长叹一声。

    “百分之九十九是共产党分子干的!”安藤咬牙切齿地说,“汪先生拟增加八个陆军师和一个空军旅以对付共党,我极表赞成!除了帝国政府的武器支援外,我再提供你们一个陆军师的武器装备。”

    “衷心感谢你,安藤总司令!”徐珍向他伸出感激的手。

    接着,他们来到陈春圃的病房。陈春圃的颈椎骨、胸椎骨和腰椎骨都被扭伤,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我们虽然遭此不幸,但与余汉谋先生的谈判是成功的。三个小时前,省主席和总司令来看望我们时,我已将谈判记录交给他们带走了。如果二夫人忙得过来,请过目,相信你会感到满意的。”他当着安藤的面,没有称呼陈耀祖为“伯父”和称呼徐珍为“姑妈”。

    “谈判记录,我刚在省主席那里看过了,的确很满意。”徐珍俯下身子握着陈春圃的手,“委座特地着我来看望你,你好好养伤。本来想要陈先生的夫人和周隆庠先生的夫人随机来广州,但不凑巧,打电话联系,两人都外出了,委座准备要军政部安排专机送她们来。”

    “谢谢委座的关心,谢谢二夫人的关心。”陈春圃很激动。

    徐珍等人看望了撞伤左肩胛骨和左股骨的周化人、脑震荡的周隆庠、撞伤右肱骨和右腓骨的林虣,然后来到一间大病室看望受伤的火车司机和六个伙夫兵,并送给他们每人四块银元表示慰问。

    下午两点,徐珍一行离开广州向东北方向飞行,两个多小时以后抵达东京,在追浜机场受到第三届近卫内阁的外务相丰田贞次郎和美静子等二十多个日本外交官,以及南京政府驻日大使褚民谊和妻子陈舜贞的迎接。前任外务相松冈洋右辞职以后,美静子不甘寂寞,又当了丰田的秘书。去年八月下旬,徐珍第二次访日时,美静子随同松冈等人在机场迎接她,而且一连五天她与徐珍朝夕相处已是老朋友了。在机场上,美静子和陈舜贞各挽着徐珍一只胳膊,彼此显得十分亲热地交谈着步出机场。

    半个小时之后,徐珍一行由丰田、美静子和褚民谊夫妇陪同,驱车来到古河崇舜公爵别墅下榻。

    “仍与徐特使上次访日一样,让美静子女士住在这里,由她照顾你们的生活和负责与外务省的联系。”丰田脸上挂着外交官特有的微笑。他今年四十五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海军工作,先后任海军舰艇长、舰队司令,去年擢升为海军大将。因他很会交际,又善于辞令,处事温和,而代替了在外交场合老是刺激美国的松冈洋右出任外务相。

    “帝国政府与南京政府有着兄弟般的情谊,徐特使来东京之后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尽管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他第一次见到徐珍,两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中国古代美女西施也许就是这模样吧,他想。

    “谢谢外务相阁下。”徐珍见丰田在打量自己,从心胸里泛起一股少妇特有的自豪感,微笑着说道,“我这次东京之行的目的,敝国政府已通过褚民谊大使转告贵国政府,就是我们从时局的急剧变化着想,计划再新建八个陆军师和一个空军旅,希望能够得到贵国政府的全力支持。”

    丰田怡然一笑,说道:“两天前,我已经将徐特使的访日目的,向近卫首相阁下和杉山元参谋总长阁下报告了,也向东条陆军相通报了,他们准备分别接见徐特使一行,具体磋商有关问题。”

    “谢谢!”徐珍说,“甚望外相阁下鼎力相助。”

    “我一定尽力而为。”丰田说罢,起身告辞。

    美国除了棉花和粮食,禁止一切物资输送给日本的决定,给侵略野心日益膨胀的日本政府是个沉重打击。裕仁天皇和近卫首相想到不可能再从美国源源不断地购进大量飞机和废铁,担心进行四年又两个月的中日战难以为继,担心南侵计划一枕黄粱,而急得坐立不安。因此,近三天来,丰田分别把既与日本关系密切,又与美国感情融洽的比利时、土耳其两国驻日大使福托姆和特克,秘鲁、哥伦比亚两国驻日公使施雷伯和米歇尔森等人请到外务省进行密谈,由这四国出面向美国购进日本所需要的飞机、废铁,再以百分之十五的利润转卖给日本。

    晚上七点至八点,丰田先后与福托姆和特克,外务次官大桥忠一和天羽英二分别与施雷伯和米歇尔森签订了有关秘密协定。丰田送走了四个大使和公使,赶紧给裕仁打电话报告。裕仁在电话里夸赞丰田的所作所为“使帝国扬眉吐气”,如果第三次近卫内阁总辞职,要他在下届内阁继续当外务相。

    丰田放下话筒,浑身汗毛孔都舒心惬意地扩张开来,身子轻飘飘的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心里的滋味好像从未喝过酒的人喝了杯醇芳的葡萄酒。大桥和天羽都回家休息去了,高大而宽敞的外务省办公楼只有三楼几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的房间亮着电灯,整个大院静悄悄的。他打开立柜,拿出一瓶从安南弄来的法国白兰地,倒了一杯,几口喝下肚去,然后轻轻打开门来到二楼阳台上。在他心目中,月是这么明亮,星是这么璀璨,风是这么清凉,夜是这么柔和,一切是这么美好!那高出阳台满树繁花的木槿,也似乎特别多情,散发出来的花香格外芬芳,扶疏的枝叶,借着夜风摇摇摆摆,好比美女撒娇。满耳虫声唧唧,宛如一曲感人肺腑的轻音乐。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使得眼前的夜色极富魅力。人心情舒畅,又陶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之中,与酒后在靡靡音乐中和幽幽灯光下翩翩起舞一样,最容易想入非非而产生情欲。丰田忽然想到徐珍,想到她的美貌,她的丰乳,她的长腿。她的美丽使他陶醉,他想立即得到她。他的心在怦怦跳动中似乎要融化了。

    这可能吗?人家是一国之尊的二夫人,是特使,行吗?人在产生性欲冲动之前,当为心灵之美所约束,当怀有极大的道德责任呢!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虽然是第一次与徐珍见面,但作为原外务相有田八郎的表兄,他对徐珍的身世,对日本政府派她去中国做汪精卫的姨太太的特殊使命一清二楚。一个从良的妓女!还迟疑什么?他提醒自己。

    事物有偶然,才有必然。徐珍闯进他丰田的生活里,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他不是拥有权势的外务相,连见徐珍的面都不可能!那么,如果她徐珍这回不来东京呢?对了,偶然性后面常常隐藏着必然性,道理就是这么既复杂又简单。

    既然如此,机不可失。

    徐珍和张冰洁、影佐、美静子正在打麻将消遣。她心情好,手气顺,局局获胜。“二夫人!你今晚打麻将这么称心,预兆着你第三次访日的圆满成功哩!”

    影佐的话既是祝愿,也是真心。

    “你一定满载而归,徐特使!”美静子附和一句。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徐珍更是兴致勃勃。

    她的话刚落音,摆在小圆桌上的电话机响起了铃声。美静子放下手中的麻将牌,起身接电话。她嘴巴对着话筒连说:“好,好!嗯,嗯!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她放下话筒转回来,正经地悄声对徐珍说:“徐特使!刚才丰田外务相打电话来,今晚,他和外务次官天羽英二先生安排一个小时的时间,单独接见你,磋商你访日的有关事宜。外务省派来接你的轿车十五分钟可到,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徐珍见丰田对她的访日期间的活动安排抓得这么紧,很高兴,笑着说:“好,麻将不打了,我去外务省,影佐先生回家看看,张秘书和美静子秘书就早点休息吧。”

    影佐是东京人,他妻子为了防止丈夫再娶个中国女人做姨太太,于半年前住到南京去了。“好!我回家看望一下老父老母,一个小时之后就返回来。”

    影佐说。

    “张秘书!那我们俩就好好交谈交谈吧,”美静子边收拾麻将牌边说,“才九点钟,睡不着呢!”

    徐珍回到她的临时卧室,脱下西服,换上翠绿色缎面夹层旗袍,再套件洁白的细毛绳背心,只在乳沟下面扣上一颗月季花形的水红色纽扣,把胸脯的曲线尽情地表现出来,显得丰腴而轻盈,俏丽而又洒脱,秀美而又高贵。

    八点五十分,徐珍与丰田见面了。她见过许多日本政界和军界上层人物,举止自然,落落大方,没有任何拘谨,也不矫揉造作。“晚安!外务相阁下。”徐珍上身微微一弯,既不像点头,也不像鞠躬,不亢不卑。“晚安!特使阁下。”丰田握住徐珍的手,“请坐,请喝茶,噢,先吃梨,削好了。”他提着梨把,将一颗刚削过皮的梨子送到徐珍手里。徐珍接过梨,没有吃,将它放回搪瓷盘子里,然后问道:“天羽次官先生呢?”

    “噢,哦,他,妻子病了,刚才回家去了。他,今晚不可能来了,就我们两人交谈交谈吧!”丰田是第一次拈花惹草,心跳得厉害,说话支支吾吾。他之所以打徐珍的主意,因为她具有天姿国色的美,不占有她实在不甘心。

    “交谈什么?外务阁下。”徐珍研究式的望了丰田一眼,似乎幡然大悟了,丰田之所以说他与天羽一道接见她,大概是为了遮人耳目?这倒好,也为她在贞操上保留个好名声。她是情场上的高手,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处之泰然。

    “磋商阁下,访日期间,有关活动的具体安排。”丰田仿佛刚结束一次长跑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难道美静子女士没有转告你?”他眼神里有股灼热灼热的东西投在徐珍身上。

    “她转告了,但没有说具体内容。”徐珍淡淡一笑。

    “是的,在电话里,有些事情不便对她说。”丰田很不自然地笑着,“晚饭前,也就是在你的下榻处与你告辞之后,近卫首相阁下和我受到天皇陛下的召见。可是,唉!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看来,阁下的访日时间得延长,半个月之内能够结束,就算很顺利了。”

    “为什么?外务相阁下!”徐珍一怔。

    “一言难尽。”丰田微微摇着头。

    “那就请说个大概吧,外务相阁下。”徐珍恳求说。

    “说个大概?”丰田欲言又止,“三言两语说不清啊!”

    “对于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可以长话短说,用几句话概括,也可以引申发挥,写成一部长篇巨著。”徐珍又研究式的望了丰田两眼,“阁下不肯说,一定有什么条件是吗?”

    “条件?嗯,也许,哦,没有,没有什么条件。”丰田这么否定了,又感到很懊悔,想纠正过来,又难于启齿。他越是想快点把她搂在怀里越是心慌意乱,这实在是心理学之谜。

    “阁下气宇轩昂,浑身洋溢着中年男性的阳刚美,的确很有大丈夫气概。”徐珍一针见血地指出,“可是,从阁下刚才的言行看,吞吞吐吐,忸忸怩怩,躲躲闪闪,遮遮掩掩,想说又不好意思,想做又无胆量,一点男子汉气息也没有!”

    丰田吃了一惊,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敏感,还是因为徐珍的唐突,不禁满脸通红,喃喃地说:“特使阁下,你,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学家!”“这里有床铺吗?”徐珍为了获得她所需要的东西,主动地站起身来。但她毕竟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不禁脸红得像一朵玫瑰花。“嘻嘻!”丰田傻笑一声,也赶忙起身,“床,有,有,里面房间有张我平日小憩用的床。”

    近半年多来,汪精卫因嵌在脊椎骨里的那颗子弹头不时地恶作剧,身体日渐衰弱,已经满足不了她性爱的需求。而丰田又是虎背熊腰,身强体健,体内正汹涌地激荡起对徐珍的渴望,渴望那种惊心动魄的晕眩。因此,在床上,不论是徐珍,还是丰田,双方的滋味都很浓。

    “对我这次出访任务的完成,你可得老老实实地为我效劳!”徐珍思维的一角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理所当然,老老实实!”丰田喘着粗气,狂热到了近乎失常,“你看,我五体投地跪在你的面前,够老实的了!”双方都获得肉体上的极大满足之后,丰田泡了两杯咖啡,两人边喝边交谈实质性的问题。

    “坦率地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但希望你暂时不要外传。”丰田肉体上的交易高于一切。他满面春风,笑容可掬,两眼甜甜地望着徐珍说:“近卫首相准备明天上午召开全体内阁成员会议,正式向天皇陛下提出总辞职。”

    “噢!”徐珍大吃一惊,“第三次近卫内阁七月十八日上任,至今不到三个月又要总辞职,这是为什么?”

    “问题错综复杂。”丰田叹息一声,“既然你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不妨一一告诉你。我刚才说了,希望你暂时不要外传。”

    徐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原来,第三次近卫内阁上任以来,日本国内的工业生产,除了兵工厂以外,其他工厂由于原材料、电力、资金不足而倒闭的,由第二次近卫内阁时期的百分之四十二点五,上升到了百分之七十八点六;由于外交上的失败,继美国和英国封存日本在两国的两亿五千万美元的资金之后,又有苏联、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马来西亚、菲律宾、科威特等国家,封存了日本在这些国家近二十亿美元的资金。因此,本来已经十分困难的日本经济更加拮据了,致使九月份日本国内的公职人员和在华日军官兵的月薪发不出,大家怨声载道。

    尤其使近卫头痛的是,近一个月来,在日本政界、军界上层人物中,围绕日本下一步的入侵计划,是配合德国法西斯北进苏联,还是南侵东南亚地区而争论不休。一个星期前,陆军相东条英机串通二十多个具有大将和元帅衔的军事参议官,联名向裕仁天皇呈交书面报告,从东南亚地区的战略地位和丰富的自然资源,以及这个地区的国与国之间,没有统一的国际性同盟组织,可以各个击破,使它们一一成为日本的附属国,将美、英、法等国在这个地区的一切特权夺过来,为实现日本独霸亚洲打下坚实基础等方面,力陈入侵东南亚的理由。裕仁极表赞赏,嘱咐近卫出面说服那些主张北进的政界、军界上层人物接受东条等人的意见。当然,这也是近卫本人的主张。可是,以参谋总长杉山元为代表的一批要员们,坚持相信希特勒关于日本配合德国入侵苏联获胜,可以将东经一百度以东的大片苏联国土划入日本版图的许诺,以及苏联是当今共产主义运动的核心,一旦苏联被消灭,共产主义运动也随之灭亡两大理由,根本不听近卫的劝告。

    对此,裕仁感到很恼火。下午六点,他在皇宫接见近卫和丰田时,批评第三次近卫内阁是“在政治上、经济上、外交上都不起作用的影子内阁。”近卫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只好决定他的第三届内阁总辞职。

    徐珍听丰田说到这里,浑身冷了半截。她的东京之行能否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近卫的支持。现在,他即将倒台,新任首相能像近卫那样支持她的丈夫吗?她面对这个难解的未知数,感到惶惑不安。她想到上次来访时抵达东京的当天晚上,近卫就迫不及待地占有她,而这次首先占有她的却是丰田。她这会儿才明白,近卫因工作上的失败和政治上的失意,对她这个备受宠爱的情妇也不感兴趣了。

    “丰田先生!依你看,贵国的下一届内阁将由谁出任首相?”徐珍试探地问。

    丰田沉思一会,很有把握地说:“很可能是东条英机先生,因为他的南进主张受到天皇陛下的高度赞赏。”他顿了一会又说,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东条先生很可能兼任陆军相。

    “但愿天皇陛下能够这样圣裁。”徐珍想到近一年多来,东条对南京政府的热情支持,虔诚地祈祷着。她接着又问:“如果第三次近卫内阁总辞职,先生你还出任下一届内阁的外务相吗?”

    “有可能。”丰田将今晚他和大桥、天羽为向美国购买飞机和废铁分别与四个国家签订秘密协议而受到裕仁称赞的事扼要说了一遍,欣然地说:“既然天皇陛下这样器重我,让我继续出任外务相,我没有理由推辞。”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徐珍想到刚才对丰田出卖色相不是白搭,高兴极了。“那你可得老老实实为我效劳,五体投地的老实,绝不食言呀!”她挑逗一句,声调圆润甜美,眼神温柔亲切。

    “一定,一定!”丰田顺从地笑着,“不过,你必须继续让我五体投地地跪在你的裸体面前。”

    “我不会使你失望。”徐珍知道,要想招惹苍蝇,肉块准比饭团灵,故满口答应。她想了想又说:“你能否与东条先生联系一下,请他安排个时间,早点接见我和我的随行人员?”

    丰田犹豫片刻,说道:“恐怕有困难。这样吧,明天上午全体内阁成员会议之后,我个别找东条先生说说,看他的意见怎样。万一不行,你们只好耐心等待,既来之则安之。机会难得,我让美静子女士陪同你们游游东京的名胜古迹。”

    “谢谢!”徐珍说,“我们出访任务的完成是这样不着边际,哪里还有闲情逸趣游名胜古迹?”

    “你不用着急。”丰田安慰说,“我与东条先生是日本陆军大学很要好的同班同学,到时候我会为你进言,相信我的话会引起他的重视,更何况东条先生对汪先生怀有很深的敬意和好感,你放心吧!”

    “谢谢你,丰田先生!”徐珍娇怯地笑了,青春的光辉和欢悦,一下子焕发出来。在她心胸中,又一次激荡起维护丈夫最高统治地位的热情。

    徐珍回到下榻处,已是晚上十点钟。她刚走出轿车,董道宁、张冰洁、影佐和美静子就亲热地围过来,关切地询问近卫、杉山元、东条等人安排哪天接见她,他们是否与她一道受到接见。

    “很不凑巧,近卫首相近几天忙于考虑内阁的大政方针,实在抽不出时间接见我们!”徐珍见美静子在场,有意回避近卫内阁打算总辞职的事。“东条陆军相安排什么时候接见我们,明天上午听丰田外务相的通知。”她这才意识到与丰田鬼混之后,竟然把杉山元给忘记了,这实在是个疏忽和失误。是的,近卫内阁总辞职,与非内阁成员的杉山元无关,他应该无忧无虑地很快接见她。她想到自己与川岛芳子在东京从事特务活动时,因为她长得美和善歌舞,曾受到时任陆军相的杉山元的喜爱,只要她在东京,他每次设宴都免不了邀请她出席作陪。说确切点,是助兴,是当摆设。于是说:“至于杉山元参谋总长何时接见我们,因他晚饭后外出了,丰田外务相还没有与他联系上,等会我直接打电话与他联系。”

    杉山元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床头的电话铃声响,抓起话筒一听,知道徐珍来了,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来东京的?随行人员有哪些人?啊,好,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大本营参谋本部接见你们。哦,嗯,好,我一定支持汪先生的扩军计划,请放心。好,明天见。”

    尽管杉山元说得这么热情,但需要的武器装备未到手,心里总是不踏实。晚上十一点,待美静子睡觉之后,她把董道宁、张冰洁和影佐叫到跟前,说有紧要事磋商,要他们晚点睡觉。接着,又悄悄打电话到南京政府驻日大使馆,把褚民谊请来,一道共商对策。

    褚民谊等人听徐珍说第三次近卫内阁即将总辞职,而且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定局,不免黯然神伤。日本政局的骤然变化,像东京湾的惊涛骇浪拍打着古老的堤岸一样,无情地冲击着在座者的心。忽而,他们的心像被人掏空似的,一时失去了主张,忽而,又像整个胸腔和腹腔都塞满了铅块,沉沉闷闷,有种窒息感。

    “好在刚才杉山元参谋总长在电话里明确表示支持汪委员长,并安排明天上午九点接见我们。”徐珍见大家心情紧张,有意把话说得很轻松,“杉山元元帅是日本陆海空三军统帅,有了他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她的话,像这深秋夜晚刮来阵阵清爽的风,使人感到一阵轻松愉快。然而,她下边的话又把在座者的心绷紧了。她说:但是,诸位知道,杉山元元帅是竭力主张出兵北进苏俄的,与东条将军的主张迥然不同。如果东条将军一旦当了日本下届内阁首相,并兼任陆军相,杉山元元帅的情绪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从而影响对我们的支持?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请诸位予以缜密思考。

    一阵沉默之后,褚民谊发言。他辩证地说:“一个人的主张,特别是在重大原则是非上有独特见解的主张,一旦被否定的确是痛苦的。相信杉山元参谋总长的心情也是如此。但是,作为政治家和军事家,应该具有最基本的思想素质,那就是有着‘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宽宏大量。同样,相信杉山元参谋总长的品德也是如此。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杉山元参谋总长作为一贯满腔热情支持委座的老朋友,他绝不会因此放松对我们的支持。”

    “我同意褚大使阁下的观点。”影佐说,“那么,万一出现二夫人所预料的情况怎么办?我可以找多田骏将军出面说话,因为他与杉山元元帅是很要好的朋友。据我所知,他是日本军事参议官中,唯一支持杉山元元帅北进主张的大将。”

    “四年前,我第一次秘密来日本时,多田骏将军就旗帜鲜明地支持委座在中国主政。”董道宁高兴地说,“万一有问题,请他出面说话,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多田将军是我川岛芳子姐姐的表哥!”徐珍柳叶眉一扬,“要是芳子姐也在日本,请她协助影佐先生一道做多田将军的工作,效果将更加理想。”“那就请二夫人给芳子小姐打个长途电话。”张冰洁说,“只是不知道她在不在新京(长春)?”影佐马上接腔:“她目前不在新京,在山东禹城,与土肥原将军一道在禹城做策反工作,想把蒋介石手下的二十九军拉过来。”

    “打电话容易泄密。”徐珍果断地做出决定,“那就这么办吧!我给芳子姐写封信,请张秘书乘坐‘海鹣号’去山东禹城一趟,干脆把芳子姐接到东京来!”她微笑着望着张冰洁,“张秘书与芳子姐很相熟,你去接她比较适合。”

    “好!我赴山东一趟。”张冰洁欣然同意,“明天上午去,下午就可以把芳子小姐接来。”

    影佐面向张冰洁说道:“张女士赴山东之前,我给驻扎在济南的皇军第三十二师团打个电话,请他们派车去机场迎接你,再送你去禹城。总之,要他们为你的山东之行提供一切方便,并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谢谢你的关照,影佐先生!”张冰洁感激地点点头。她接着问徐珍:“我去禹城接芳子小姐的事,让不让美静子女士知道?”

    “可以告诉她。”徐珍说,“就说我们姐妹之间感情深,我很想念芳子小姐,特地接她来东京欢聚几天。”

    第二天上午九点,杉山元和他的助手贺屋仪宣少将,在大本营参谋本部二楼会客室接见徐珍一行。“昨天晚上,徐特使在电话里告诉我,你的随员还有个姓张的女秘书,怎么她没有来?”杉山元与客人一一握手后,望着徐珍问。

    徐珍愣怔片刻,回答说:“张女士患感冒了,正在打针服药,所以没有随我来拜望参谋总长阁下。”

    “是否需要住院治疗?”杉山元信以为真。

    “谢谢您的关心,她打针服药后,病情已开始好转。”徐珍说。

    客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贺屋仪宣身上,这不仅是因为他年轻英俊,而且是备受杉山元器重和宠信的少将。一九三四年杉山元任参谋本部次长兼陆军大学校长时,贺屋是他的得意门生。他一九三六年陆军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杉山元身边工作,先当秘书,再当副官,从去年八月起当助手。他满面笑容地给客人和杉山元各泡了一杯茶之后,就挨着影佐坐下来。

    “还是元帅阁下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时,在北平见过面,一晃三年过去了,阁下的身体还这么健康,真令人高兴。”徐珍语调亲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元帅阁下去年进入耳顺之年,可是,岁月对阁下特别多情,看上去您只像年过半百的人啊!”

    “哈哈!”杉山元浑身放松地开心大笑一声,“岁月同样对徐特使也特别多情,三年不见,你变得更年轻,变得更漂亮了!”他见自己的话给徐珍脸上抹上一片晚霞红,感到自己的轻浮,马上收敛笑容,肃然地说:“好!言归正题。贵国政府计划新建八个陆军师和一个空军旅的目的意义何在?请你们说说,我好向天皇陛下禀告。”他没等对方回答,紧接着又说:“不要叫空军旅,还是叫空军大队好。请徐特使向汪主席转告我的意见,改叫空军大队吧!”

    “我一定转告元帅阁下的意见,汪委员长也一定会尊重阁下的意见改名为空军大队的。”徐珍显得感情真挚。接着,她委婉地说明不论日本今后的主攻方向是北进还是南侵,都必将从中国战场上抽调出一批兵力,去开辟新的战场。然后说道:“蒋介石和共产党见在华皇军兵力减少,势必乘虚而入,对皇军占领区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进攻!我们扩军的目的,就是为了协助留在中国战场上的皇军不断地巩固和扩大占领区,从而彻底推翻重庆政府和彻底消灭共产党!”

    “重庆政府尚有五百多万军队,尽管他们打仗不怎么厉害,但人枪是在华皇军的三倍多总是个优势,这支军事力量不可低估。”影佐接过徐珍的话头说,“共党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人数虽然只有那么几万人,但他们打仗不怕死,这支军事力量同样不可低估。”他顿了一会,“四年多来,皇军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兵力摆在中国战场上,还打得那么激烈,一旦抽走了一批部队,那情况可想而知。”

    杉山元听徐珍和影佐说明扩军的理由,想起他们那个“以华制华”的反动战略方针,笑着说:“这是远见卓识,是汪先生的远见卓识之举,我全力支持!”他显得很大方,“那就干脆新建十个陆军师吧,我拨给你们十个师的武器装备,先给你们武装六个师,你们离开东京时,我给畑俊六总司令和后宫淳总参谋长写封信,六个师的武器装备由他们负责提供。其余四个师的武器装备三个月以后拨给你们,也由南京派遣军总司令部提供。空军大队嘛,给你们六架攻击机,八架战斗机,五架轰炸机和两架运输机,外加两套雷达设备。这些飞机和雷达,都由武汉空军基地提供。另外,下个月我派四名空军少将去南京,帮助你们培训空军人员。”

    “衷心感谢您,元帅阁下!”徐珍和董道宁齐声说。他们见杉山元说得如此慷慨,如此真诚,都激动万分。

    杉山元用援助的热情,掩饰着让中国人杀中国人的狡黠。他欢笑一声,说道:“不用感谢!作为真诚朋友,从军事上支援你们理所当然。”他沉思片刻,又像跟谁赌气似的说:“今后,不管谁当内阁首相,也不管谁当了陆军相,反正我说了算。刚才,我说向天皇陛下禀告,也只不过是个形式,向他备个案而已。”

    昨天晚上八点,裕仁为了说服杉山元放弃北进主张而拥护南侵主张,特地在皇宫召见他。面对裕仁的劝告,他放弃了自己的主张,但心里总感到不愉快。裕仁在召见中,暗示近卫内阁即将总辞职,很可能由东条组织新的内阁。杉山元刚才的话是针对东条说的,也是发泄内心的不满。

    “元帅阁下是陆海空三军统帅,支持我们扩军是阁下职责范围内的事,任何人无权干涉!”徐珍很聪明,已经明白了杉山元话里的潜台词,但又不便把问题点破,把它当作秘密隐藏在心里。人占有秘密,永远是件乐不可言的事。

    这年闰六月,农历多了一个月,故十月八日,农历还是八月十八日。这一天,是徐珍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三个“八”字连接在一起,组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个密码,如同日本大本营参谋本部大院一样神秘和奥妙。这密码,这神秘,这奥妙,雾一样,梦一样笼罩着她,轻柔而又美丽,给她带来了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激动,意外的喜悦。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成熟,也又一次感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她记起庄周梦蝶的故事,觉得自己从感情深处体验到了“栩栩然蝴蝶也”那种洋洋自得的陶醉。

    徐珍一行告别了杉山元,返回古河崇舜别墅的第一件事,是请影佐打长途电话给驻济南的日军第三十二师团,要他们转告张冰洁不必去禹城接芳子了,午饭后飞回东京。

    “二夫人!还是让芳子小姐来东京一趟为好,以防万一呢!”影佐头脑比较清醒。“是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芳子小姐来东京一趟好!”董道宁赞同影佐的观点。“没有必要了!”徐珍很固执,“杉山元元帅的话犹如铁钉子钉在木板上那么牢靠,还担心什么?”影佐犹疑了一会,感到没有必要与徐珍多费唇舌,就起身给日军第三十二师团打电话。

    下午三点,丰田从外务省给徐珍打来电话,说东条安排三点二十分在陆军省接见徐珍一行,外务省派往古河崇舜别墅接他们的轿车已经开出来了。徐珍放下话筒,想到有了杉山元的坚决支持,她的出访任务的完成已经稳操胜券,对东条的接见仅仅是礼节性的会晤。但是,她与东条见了面,还是显得既亲热又庄重。

    “听说杉山元参谋总长上午接见了徐特使一行,很好啊!”东条伸手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他对你们的扩军计划,抱什么态度呀?”东条怎么知道杉山元接见了他们?徐珍、董道宁和影佐都不免一怔。原来,是美静子无意中告诉丰田,丰田又无意中告诉东条的。

    “是的,陆军相阁下!上午,参谋总长接见我们。”徐珍谨慎地应付着,“他听取我们有关扩军的目的和意义的阐述之后,表示支持。”她注视着东条的神色,但看不出是冷还是热,接着说:“现在,请允许我将我们扩军的目的和意义向陆军相做报告。”

    “谢谢,不必了。”东条说,“汪先生阁下扩军的目的和意义,三天前畑俊六总司令从南京打电话与我磋商工作时,顺便向我说了。请问徐特使,杉山元参谋长表示支持你们,他是怎么支持的?”

    徐珍想到杉山元与东条在日本新的侵略计划上的意见分歧和矛盾,警觉地说:“杉山元元帅说,具体怎样支持我们,待他与陆军相阁下和近卫首相阁下磋商之后再告诉我们。”

    “感谢他对我的尊重。”东条淡淡一笑,语气淡如白开水。

    “既然我们扩军的目的和意义,畑俊六总司令已向陆军相说了,我就不重复了。我们拜望陆军相,是恳望得到阁下的支持。”徐珍语调温柔,如同林间静静的浅溪,缠绵而逶迤。

    “请徐特使原谅我的坦率。”东条的话使徐珍等人又是一怔,“我不完全同意你们的扩军计划。即使帝国有了新的进攻计划,也不会大量从中国抽调军队,因为中国事变没有获得解决。”他停了停又说,“当然,作为支持汪先生阁下在中国主政的老朋友,为了增强南京政府的军事实力,我支持你们新建两个陆军师。”

    仿佛严冬腊月一盆冷水朝他们劈头盖脑泼下来,顿时浑身感到冰凉。东条是因为对杉山元抱有某种成见有意从中作梗还是怎么的,徐珍等人一时无法判断。东条即将成为日本政府首脑兼陆军相,他的话很有分量,杉山元能斗过他吗?一个巨大的疑问横在徐珍等人面前。

    “陆军相阁下!我们认为,虽然贵国不从中国大量抽调军队,但为了加速重庆政府和共党的灭亡,也有新建八至十个陆军师的必要呢。”董道宁哀求说,“因此,恳望阁下按我们的计划予以支持。”

    “噢!你们受到杉山元先生的接见之后,扩军计划又从八个陆军师增加到十个?足见他对你们的支持之热情!”东条很敏感,“既然如此,十个陆军师也好,二十个陆军师也好,只要杉山元先生有这么多的武器装备支持你们,我无话可说!”他看看手表,“天皇陛下约定半个小时之后在皇宫召见我,有关你们的扩军计划,改日再详细交谈吧!”

    徐珍、董道宁和影佐都惊得脸色苍白,不约而同地张了张嘴,想说几句挽回局势的话,但想到东条的话等于下了逐客令,只好作罢。他们告别了东条,驱车走了约十分钟,临时决定去外务省找丰田,请他出面做做东条的工作。可是,到了外务省,接待他们的外务省书记官东山俊一告诉他们,丰田正与美国驻日大使约瑟夫.格鲁就日美两国对欧洲战争的态度和对中日战争的态度,两国在太平洋地区的海军兵力和航空兵力及海运的相互关系,两国间的通商和金融合作,两国在西南太平洋地区的经济活动,以及两国关于稳定太平洋地区的局势应承担的义务等等问题,举行第十四次会谈,而无暇接见他们。

    “很抱歉,日美会谈上午还结束不了,徐特使阁下。”东山说,“阁下有什么需要我转告丰田先生的吗?”“丰田先生有时间了,请他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再来。”徐珍心中有股难以释怀的苦闷。在返回下榻处的路上,徐珍见轿车司机不懂汉语,就悄悄对董道宁、影佐说。“要是我能够接受二位的意见,不给济南打电话就好了。”她很懊悔。

    “是呀!要是芳子小姐能够在这时候来东京一趟就好了。”董道宁的话里含有责备,但语气十分温和。“贵国有句名言:‘吃一堑长一智。’我们有了这次教训,今后办事想问题会更成熟些。”影佐为了不伤害徐珍的感情,特地在话里用了个“我们”。“是的。”徐珍心急如焚,“那么今后怎么办?影佐先生。”“看来,非主动找近卫首相不可,”影佐沉思着说。“谢谢你,影佐先生,你的意见帮助我增强了信心。”徐珍眼睛一亮,“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是首相。”回到下榻处,徐珍正准备给近卫打电话,一辆轿车驶进来,从车上走下来的竟是芳子及其助手李芳兰和张冰洁。“芳子姐,”徐珍喜出望外地急迎上去,与芳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芳子还是女扮男装,头戴大盖头军官帽,身着军服,佩武装带,脚穿长统黑色皮鞋。“我的好妹妹!”她显得亲热极了。“第三十二师团没有将影佐先生打的电话告诉你?芳子姐!”徐珍又惊又喜。

    “告诉我了,翠子妹。”芳子笑着,因为我已经离开了禹城,又想到我们姐妹俩一年多没见面了,很想念你,还是来了。东京也是我的家,有了翠子妹在东京,这个‘家’的概念更深了一层。我真是归心如箭,在济南吃了中饭,顾不得休息就起飞了!她心有疑惑,“你既然派张女士去接我,怎么又临时改变主意不让我来了?”

    徐珍见美静子在场,微笑着敷衍说:“想到姐姐重任在肩,担心影响你的工作。”“啊,哦!”芳子不愧为老牌特务,从徐珍的眼神里了解了她内心的诡秘,“原来是这样。”徐珍面向张冰洁和美静子,温和地说:“请二位为芳子司令和李秘书安排住房。”她回头挽着芳子的一只胳膊,“姐,请!先去我的住房里坐一会。”

    徐珍来东京的任务和因近卫内阁即将总辞职所面临的困难,以及她请芳子来东京的目的,张冰洁到了禹城就一一告诉了芳子,因此,她来到徐珍的住房,屁股一落座,劈头就说:“上午你要影佐先生打电话到济南,一定是情况发生了新的变化,那么,现在的情况怎样呢?请直言相告我。”

    徐珍将杉山元接见她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满以为一切很顺利,不必麻烦姐姐来东京,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东条陆军相对我们的支持如此尖酸刻薄。”她又将东条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芳子,接着说,“如果姐姐不来,我们打算去找近卫首相,争取他的支持。现在姐姐来了,一切请姐姐给我做主。”

    “应该刻不容缓地找近卫首相,争取今明两天之内解决问题,以免夜长梦多!”芳子当机立断,“在天皇陛下没有正式批准近卫首相的辞呈之前,他仍然拥有首相的权威支持你们的扩军计划!至于是否需要找多田骏表哥,甚至找枢密院平沼议长,等近卫首相接见你们之后再说。”

    “感谢谢姐姐的开导!”徐珍感佩地说着,伸手抓起身旁的电话机话筒给近卫打电话。陡然间,一颗心矛盾地怦怦跳动着。他害怕近卫在电话里说出单独接见她的话,又十分渴望这句话能够从电话机里传过来。她害怕,出于她现在身份的某种约束和从良的坚定,她渴望,出于对自己美貌的自豪,并因此能够使她的东京之行能够获得圆满成功。

    “是近卫首相吗?阁下好!我是徐珍,是翠子。我是昨天下午来东京的,随来的有董道宁先生,张冰洁女士和影佐祯昭先生。我们来了,阁下还不知道?噢!可能是丰田先生见阁下忙不过来,没有将我们来东京的情况向您报告。”执著的信念和追求支撑着她的精神宫殿,使她的种种顾虑和胆怯一扫而光,对着话筒果断地提出:“首相阁下!我希望您今天晚上八点左右单独接见我。”她获得近卫肯定的回答,舒心地放下了话筒。

    “对!翠子妹你应当主动。”芳子会意地微笑着,“一个女人,能够在特殊环境中,以特殊手段获得任何一个男人所无法获得的东西,是人生的骄傲,也是青春的骄傲!”她凄然地叹息一声,“可是,姐姐我老了!”

    以色取胜者,色衰而事衰。她今年三十八岁,接近珠黄岁月,深感近年来的特务活动不如过去顺当。两个月前,她受伪满洲国康德皇帝的派遣来东京,想从近卫内阁获得两千万日元的经济援助,但她如同花园里一朵接近凋谢的花朵那样不惹人青睐,尽管她表现得十分主动,但过去与她厮混过的近卫和前外务相松冈洋右、前大藏相河田烈都对她不再感兴趣,结果只得到一千万日元的贷款。

    “其实姐姐仍然年轻美貌。”徐珍安慰说,“依妹妹浅见,姐姐穿军装,失去了年轻女性特有的曲线柔和美。因此,建议姐姐还是烫头发,穿旗袍好。”

    “我身为满洲国安国军司令长官,烫头发,穿旗袍,不伦不类啊!”芳子持否定态度,“我看透了,也想通了,我不是需要柔美,而是需要军威,这军装我将穿一辈子。”她欢笑着。

    世间事物就是这样奇特,凡是竭力争取得来的东西,眼看就要不属于自己所有了,非常难过,可是,一旦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完完全全丧失了,又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晚饭后,近卫坐在首相办公室,默默地回味二十四小时内思想感情的急剧变化。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正在无限痛苦地考虑他的内阁总辞职,任何年轻美貌的女人也不可能惹动他的情怀,与孤守青灯的老和尚无异。这种痛苦伴随他度过了上午的全体内阁成员会议,又伴随他度过了向裕仁提出的辞呈起草和定稿,直到派人送给裕仁为止。现在,他仿佛从滔滔苦海走向极乐世界,一种与世无争,万事皆休的超脱,使他有闲情逸趣去迷恋女色,急切地等待着徐珍的到来。

    徐珍来了。近卫痴情地望着她,一年多不见,她还是那样漂亮,身子变得更加亭亭玉立,长长的腿,细细的腰,高高的胸脯,红润的嘴唇温温柔柔,乌黑的卷发乱中有美,微陷的眼睛黑白分明,浑身洋溢着娴静与成熟。

    徐珍望着他,一年多不见,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切,遥远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不来东京很难想起他,可又近切得像是在昨天,尤其是在东条那里受到意外的冷遇之后,近卫的名字就愈发牵挂着那已遗忘的数次交媾之情,不管这情是勉强还是真情,肉体厮混总是情分。

    两人拥抱着,嘴唇吻在一起,此种情和爱是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如此深奥,又如此平淡;如此饥渴,又如此饱和,使得这对老情侣的五脏六腑都要跟着往上翻。

    徐珍把身上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又主动帮助近卫脱掉衣服。彼此满足了情欲上的需要,才坐下来谈徐珍访日的要求。

    “汪先生计划新建八个陆军师和一个空军旅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来东京的目的无非是需要武器装备的支援,是吗?”近卫的神态是情上加情,热上加热。

    “是的,希望你能够像杉山元元帅那样支持我们。”徐珍将杉山元和东条说的话如实告诉近卫。“东条先生是有意从中作梗。”她有点愤愤然。

    “我完全同意杉山元先生的意见,支援你们十个陆军师和一个空军大队的武器装备。”近卫马上拍板,“至于东条先生的意见你可以不予理睬,一切由我和杉山元先生做主。”他略一思索,“但是,你们至少得支援我们三千吨铁和八百吨铜,因为这是我们最缺乏的物资。如果你能做主,明天就签订有关协议。要抓紧,越快越好!”徐珍明白近卫“要抓紧”的含义,见他不明说,也就装着不知道他的内阁即将总辞职。忽然,她淫笑一声,柔声问道:“你是怎么搞的,还要这么多的铁和铜?”她与近卫之间不存在特使和首相的尊严,只有情妇与情夫的挑逗,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左腮上戳了一下,嫣然笑着说:“你呀!支援我们还不如杉山元先生那样慷慨,真是怪事!无偿支援我们的扩军计划吧,我的首相先生!”

    一阵愉快的沉默过去,近卫说:“好吧!无偿支援你们,我的宝贝!”他把她搂在怀里,“你会永远惦记着我吗?”

    “会,会,会永远惦记着你,也会永远爱你。”徐珍一阵狂喜,“我爱你一辈子!”第二天上午,由近卫的秘书牛场友彦写好《关于日方无偿支援华方武器装备之决议》,征得裕仁同意,由近卫和杉山元签字生效。

    徐珍被近卫留住,又继续在东京待了五天。五天中,丰田几次找徐珍,她都有意回避了。这并不是她事先知道丰田与比利时、土耳其、秘鲁、哥伦比亚四国签订的秘密协定被美国识破作废,也并没有预料到在十月十八日东条组织新内阁时,裕仁和东条没有让他再当外务相,而是她的访日已圆满成功,没有必要在丰田面前再出卖色相。

    十月十五日上午,徐珍一行回南京时,芳子接受徐珍的邀请,同机赴南京访问。十一点二十分,在明孝陵机场,徐珍和芳子等人受到陈璧君、外交部长徐良、军政部长鲍文樾、军事参议院院长杨揆一、外交部次长周隆庠的日本籍姨太太、芳子的同养父养母的妹妹智子,以及日本驻南京政府大使本多熊太郎和土肥原特务机关的二号人物晴气庆胤等人的欢迎。

    当徐珍介绍晴气与芳子见面时,他忧悒地对芳子说:“不幸,土肥原将军夫妇在禹城失踪了!”

    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大特务头子,居然与他姨太太一起失踪,刚下飞机的人无不猛然吃惊,惊得心脏差点从腹腔里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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