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只见朱成先带着数十名战士回来，邓联佳问道：“米庆舜呢？”见众人低头不语，有的还在流泪，他就猜到了：“是不是已经……”
朱成先点头：“是的……”
陈策走近朱成先，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了解庆舜同志，他是一个敢于玩命的小伙子。告诉大家，他是怎么牺牲的？”
“他……正由于敢于玩命，才牺牲的。”朱成先沉痛地回答。
“当时是什么情况？”陈策追问。
“可以说没有他的牺牲，我们整个部队都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朱成先停了停继续说，“一开始的情况你也知道，敌人的力量太大。张玉琳集结他和石玉湘、蒲和生三部分兵力有3000多人，轻重机枪100余挺。你们撤退后，他们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分三路向我罗子山阵地截割、包围、进攻，其气势之凶猛，战斗之激烈可以想象。而我们负责掩护的部队不仅人数小，成员都是教员、学生、农民，没有经过训练，更无作战经验。武器全是清一色的‘三八式’——”
陈策听到此处打断了朱成先：“听说负责正面进攻的人是蒲和生？”
朱成先点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我们上蒲和生的当了，这个当上得太大了。”
蒲和生原名蒲毛雀，怀化人，在湘西是与张云卿齐名的土匪，陈策与他有过私交，因此，陈策在离开十里铺时曾抽空专程拜会，在陈策晓以大义的说服下，他同意在特殊情况下，派部队支援。
陈策听到此处，眉头皱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成先说：“你们走了没有多久，他亲自率领精锐500余人，向我们猛烈扑来！开始，我们以为他是制造假象，掩张玉琳之耳目。但一看到他兵分几路，向我们进行包围时，才知道事情有变，我们不得不掉过头去，猛打叮在左翼的蒲和生部，直到把他的侄儿蒲裕桂打死，他的部队见我们在拼命才作鸟兽散。这时，石玉湘的主力又分成数路猛烈扑来，横割顺截，把我们截成了几个部分。我们在火热的太阳下，从这个山头转移到那个山头，又从这个村庄转移到另一个村庄。不到两个钟头，罗子山以西地区，到处是叫喊，也到处是伤亡！正在这时，石玉湘的左翼部队约300余人，又出现在我们的阵地后面。他们居高临下，向我们拼命扑来，子弹有如泼水。庆舜负伤了，子弹由左膝盖边打进去，从腿部出来，鲜血从裤管里直冒。在这紧要关头，他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端起他那挺‘伯那林’机枪，掉转头去，向扑来的敌人猛烈射击，敌人被打退了，遗弃的尸体遍地皆是。这时，庆舜也痛得直冒大汗。他把衬衣撕下，拧成布条，要我给他紧绑紧扎。他咬紧牙齿向我说：敌人马上就会反扑，我们拼死也要坚守这个制高点，让司令员他们得以安全撤离，要沉住气，狠狠地打！”
邓策点头：“真是个好样的！”
朱成先接着说：“这时，敌人开始喊话了，他们提高了嗓音：米庆舜！你们是打不过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悬崖勒马，赶快回头，石师长会原谅你们！庆舜不回应，要我们也不要回应。对方又喊：你们六挺机枪，我们一百多挺机枪，螳臂当车，你们顶得住吗？喊完了又是机关枪大扫射。”
朱成先说到这里，邓联佳插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把部队分散部署，多占几个山头？这样可以交叉火力，互相照应，牵制敌人。”
“一开始是这样做的，我们后面的一个山头，庆舜派了一个班监视敌人。在敌人漫山遍野向我们围攻时，这个班还用机枪压住敌人，迫使敌人不敢冒进，但不到半点钟，机枪打哑了，他们在石玉湘的人团团围困下，不得已集中火力，杀出一条血路，从另一个方向撤走了。于是，石玉湘的人乘机向我们的阵地猛扑！我们打退了敌人一次正面攻击，又打退了敌人的几次侧面攻击，在这几次战斗中，我们有一人挂花，一人重伤，三人牺牲了。庆舜又负了重伤，右腿骨被打断了。就在这个间隙，他要我把所有的机枪弹夹上满子弹，把手榴弹盖打开，集中到他的身边。然后，举起手枪，睁大眼睛，指着我说：‘朱成先，我不行了！由我顶住敌人，你带领所有战士赶快下去，不下去，将会同归于尽！这样的牺牲太无意义了，懂吗？你告诉司令员，为了我们部队的安全撤离，我要在这个山头守到最后一秒钟，打完最后一粒子弹，我决不投降，也不当俘虏！你们赶快下去，谁不下去，我就开枪！’接着他把手一招说：‘同志们，这一仗是打回家了，这仗怎么打，只许胜利，不许失败，掩护司令突围！’我们于是趁着敌人还没合上口子，就从中间突围，所有的枪都用上了，所有的子弹都用上了。结果，我们突围出来，米庆舜他牺牲了……”朱成先说着就泪流满面。
陈策也流泪了，他率先摘下帽子为米庆舜默哀，众人随即也跟着默哀。
默哀毕，陈策从悲痛中醒过来问道：“现在后面是什么情况？”
朱成先说：“现在张玉琳已经追过来，离这里可能不到十里路的距离。”
陈策于是下令部队立即离开小横垄。
行至水落田，前面出现了几个人，李春花眼尖，一眼认出是姜定要和侄儿姜帮番等人。
姜定要很快也看到了邓联佳、陈策，见面就问：“米庆轩呢？他来了没有？”
“他病倒了！因为赶不上部队，把他安置在离龙头庵不远的亲戚家里。”邓联佳回答说。
“为什么不请人抬着走呢？”
“来不及了！”邓联佳说，“他的身体，你是知道的。”
“不怕危险吗？”
“张玉琳的人，如果不搜查，大概会无问题。倘若住久了，一搜，就很难保险了。”
“他哪有不搜查的！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战斗，你们为什么把问题看得这样简单？！”姜定要担心地说，又见官兵们都很疲惫，就对陈策说：“大家是不是休息一会再走？”
陈策道：“不行，张玉琳在屁股后面追上来了。”
“那就到毛坪村再歇吧，那里是我们的防地，还有吃饭的客栈。”
他们一路说着话，不觉已经走过了分水界，来到了毛坪村，前面到的已经在凉亭上、客栈里站着或坐着，有的靠着壁板睡着了。
姜定要到了后，就和客栈老板打了招呼，让这支又累又饿的部队吃上了热饭。稍事休息，队伍起程向龙潭进发。姜定要见陈策走路十分吃力，遂上前问道：“陈司令是不是不舒服？”
邓联佳抢先回答说：“他的痣疮犯了。”
姜定要说：“那还能走路！帮番，快给陈司令找轿子！”
姜帮番很快找来了一乘轿子，但陈策说什么也不肯坐，仍然倔犟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大家一起走路。姜定要见此，只好将轿子打发了回去，同时令姜帮番回去向谌鸿章报告。
下午三点左右，部队到达离龙潭市区四华里的向家冲，姜定要和姜帮番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姜定要给他们一一作了介绍之后，大家无不高兴万分，精神为之大振！谌鸿章向他们致了简短的欢迎词，便把他们安置在向家祠堂。这个祠堂，十分宽敞，房间也多，可以分班驻扎，谌鸿章一早就派人打扫干净了，还借来了各种用具和炊具，就连被褥物品也借来了不少。不到一个钟头，便把他们安置得停停当当。安置完后，姜定要在谌鸿章的建议下，便邀请陈策住到“四益”去。陈策却一再推辞说：“我不能离开部队，就同他们住在一起，一旦有事，也好及时处理。”
姜定要诚恳地说：“部队到了这里，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一点，我完全可以负责。”
谌鸿章也说：“部队到了这里，保证安全，请放心！”
邓联佳见陈策仍然坚持，遂劝道：“陈司令，您昨天带领部队打仗，翻山越岭，加之天气炎热，把身体拖坏了。今天在路上就不断地屙血，到姜老板店上去诊治比较好些。这里的部队有朱成先他们管理，估计不会出问题。您老安心去好了。”
陈策至此，才接受了大家的意见，同意和邓联佳一起，一同住进了“四益”。
陈策等人的到来，“四益”伙房一个厨师显然忙不过来了，姜定要于是又另请了临时帮忙的，甚至还亲自下厨帮忙。吃饭的时间，从一日三餐，改为来者就吃的“流水席”，开饭的地点，也从原来的饭厅，扩大到楼上、货房和卧室了。有见过世面的人，便给“四益”取名叫“国际饭店”、“六国饭店”，还有人干脆直率地叫它“红色饭店”。
这家“红色饭店”，自从谌鸿章住进之后，已是远近皆知。如今，老红军陈策又住了进来，自然更是热闹非凡。楼上楼下、店里店外，到处是人，也到处是枪。人群之中，有看热闹的、有问情况的、有听消息的、也有探亲访友的。
晚上，姜定要把住在镇上专治痣疮的名医请来给陈策诊了脉，问了病情，开了个单方，又到彭春堂药号买了药。为预防坏人下毒，特交由他的妻儿亲手熬煎。
是日无话，次日上午，邓联佳在房里看书，李春花忙着打扫卫生，这时谌鸿章上楼来了。
“外面的情况如何？”
谌鸿章说：“侦察员同志有消息回来，说是石玉湘的部队虽然不敢贸然进犯，但也没有后退很远，仍然集结在罗子山。石玉湘还放出话来，说我们打死了他们不少人，要进攻龙潭替死去的兄弟报仇！”
邓联佳又问：“米庆轩的情况如何？”
谌鸿章说：“我来这里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个事，张玉琳不知道是如何知道米庆轩没跟上部队的，正派出大批武装，从罗子山到龙头庵一带挨家挨户大肆搜查，下决心要把米庆轩搜出来，‘明正典刑’，以雪心中之恨。”
邓联佳大惊失色：“这就麻烦了。”
谌鸿章急道：“是啊，就是派人去救，也来不及了。”
“陈策知道这事吗？”
“还没告诉他。”
“这事不能让他知道，对他的身体不利。姜定要呢？我们一起先商量这个事。”
谌鸿章说：“我刚才注意了一下，他没在店铺里。我还以为他在陈司令房里呢。”
邓联佳说：“没有，隔壁只有陈策一个人躺在床上。”
两个人正说话，楼下开始有人在吵吵闹闹，邓联佳来到窗口看时，只见一个配着盒子枪的军官在对众人说：“我早晨去到司令部，正好碰到张玉琳打电话给向司令，张玉琳要我们务必交出陈策、米庆轩等人，否则，就要‘伤感情’！”
人群中有人问道：“向司令同意交人吗？”
那人说：“向司令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想当老好人，可是张玉琳容不得，见向司令吞吞吐吐就发脾气摔了电话。我看，这回陈策十有八九要连累到我们了！”
众人正在议论，这时又来了一个枪兵，他老远就大声喊叫：“大事不好了，张玉琳已到溆浦，亲自督师进攻龙潭。向司令刚刚接到电话，张玉琳在电话里硬邦邦给我们两条路——第一条路，只要向承祖交出陈策、米庆轩等人，愿以3000块大洋、20挺机枪为酬；第二条路，不交出人来，立即出兵血洗龙潭！”
谌鸿章不安地对邓联佳说：“姜定要是不是为这个事，找向承祖去了？”
邓联佳点头：“有可能。”
“要不要去找他？”谌鸿章见邓联佳点头同意，就起身说，“你留在这里，我去司令部找他。”
谌鸿章走了没多久，楼下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邓联佳来到窗口一看，原来是姜定要回来了。姜定要上了楼，径直来到邓联佳房间扫视一遍问道：“谌先生呢？”
邓联佳说：“他到司令部找你去了，你们没碰上？”
姜定要表情沉重地说：“外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邓联佳点头：“他们知道米庆轩的下落了，我们正想和你商量这事。”
姜定要叹道：“他们何止知道米庆轩的下落，已经是穷凶极恶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谌祖镜已经行动了，楼下这些人都是他的枪兵。”
邓联佳道：“他们来干什么？”
姜定要说：“他们奉谌祖镜之命，来这里制造混乱，把你和陈策控制住，然后与张玉琳里应外合血洗龙潭。”
邓联佳一听大惊失色，欲知后事如何，下回自有分解。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