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的短袖衫湿透后又晒干,面料都发硬板结了,他往干涩的嘴里倒下最后一口水,烦躁地把瓶子甩到旁边的地上。七八个工人躺在树荫下休息,其实即使有树荫的庇护,也并没有凉快多少,只是避开了太阳的直接暴晒,大家仍感觉到周围热浪滚滚,没有一点点凉意。
“该死的天气预报每天都是最高气温三十五摄氏度,他娘的今天最起码有四十度。”说话的是一名黑且干瘦四十岁上下的工人老李,躺在泥地上头枕着黄色安全帽,干瘦的仿佛沙漠里被阳光炙晒脱水的干尸,刚过四十岁的年龄,由于常年劳动满脸皱纹,一脸胡渣子样子像五十多岁。
“大家再忍一忍,过会太阳偏西了,我们再干,今天一下午无论到多晚都要干完,省得大家明天再来受罪。这几天连续高温天,明天估计更热,今天完工明天大家好好在家休息一天。”高亮坐在地上,汗水已流干,咽喉干得难受。
“他娘的,会议室空调好好的,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会都不让,那个吊日滴科长没点人味,妈的生个孩子没屁眼。”老李骂着水厂的一位负责工程姓朱的科长,骂完啐了一口,痰渍落到泥土里几乎瞬间蒸发掉了。
“少罗嗦,这是人家的地盘。你进了空调房间舒服够了,过会更不愿意出来干活,说不准还会受凉,再来个热伤风,病几天想赚钱都不能了。”高亮数落着老李。
“他娘的!人命如钉钉,胡思乱想不管用。咱就是个受罪的命,哪能跟这些当领导的干部比,空调房里一坐,工资一个不少。咱在这大太阳下一晒一天,才能挣几个钱,人比人气死人啊。”老李说。
“放你个屁!我就不服这个气,你没听歌里唱吗?人的命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人的出生或者一些先天条件是无法选择的,越是条件不好越是不能安于贫困,人的一生就是要努力不止奋斗不息。再说了,你辛苦挣的钱,即使不多,每一分都干干净净,你夜里觉也睡的踏实。不要羡慕忌妒别人,这样只能给自己带来不快,这世界一个人一个活法,气顺了内心快乐最重要。再休息一会,我去给大家搞点冰棒,冰镇饮料回来,降降温。”高亮说。
“好哎!高总说地对,谢谢高老板。”老李喉头抖动了一下,仿佛冰棒已经拿在手里一般。
这里是城乡结合部,没有像样的商业街,高亮开车跑了老远才看到一个小商店,拿到手里的饮料一看又是“康帅傅”,连换了几家商店,终于在一家小超市买到了正品饮料和冰棒。
工人们在冰棒和冰镇饮料的激励下,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工作起来,一直干到天几乎黑透才完工。看着一群疲惫的工人,高亮于心不忍,又带大家伙到一个小饭店吃个晚饭。工人们终于坐进空调间,冰镇的啤酒几口就干掉一瓶,那个舒服呀,从头爽到脚。劳累一天的工人们,几杯啤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谈论的话题很快扯到女人身上,讲着一些低俗至极的黄色小笑话,在笑声中排解一天的劳累和生活的苦闷。高亮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为了不扫工人们的兴致,他只能忍耐着……
高亮回到家里已经非常晚了,李雪早已等的不耐烦:“又这么晚才回来,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我的天哪!你看看你这一身,你从哪里打滚回来的吗?这件衬衫四百多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又脏又臭难闻死了。先别进来,把衣服都脱掉扔出去,你这是怎么搞的,脏成这样。”李雪穿着真丝的居家服,捏着鼻子数落高亮。
“嫌臭你离远点,好好的衣服扔掉,我的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高亮换上拖鞋进了卫生间。
“不等你,我早睡了。天天在外喝酒鬼混,半夜才回来,你还有理了。”门外传来李雪生气地声音,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门,清静了。
高亮把一身脏衣服放盆里淘了两遍,确实脏极了,两遍倒出的都是脏水,用洗衣液洗了两遍才算洗干净。冲了个澡他感到浑身乏极了,自己倒在小卧室的床上合上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一觉的高亮又满血复活般生龙活虎。派往水厂的技术员打来电话,说那位姓朱的科长在监控工程验收上说三道四,鸡蛋里挑骨头,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没办法,高亮又赶到水厂,五百块钱的购物卡塞进朱科长的腰包,这位科长才闭了嘴,在验收单上签了字。中午高亮又请这位朱科长和一位副厂长及水厂办公室主任吃了顿饭,饭后每人一条“软中华”,几位水厂的领导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回公司正好路过“红星美凯隆”,好长时间没见王均了,公司也没什么重要事情处理,正好去看看王均。王均的陶瓷展厅已扩充到四百余平方,装修的金碧辉煌,非常高端上档次。漂亮的店长认识高亮,告诉他王均不在店里,现在可能在他的办公室,在“红星美凯隆”旁边的一幢商务楼的五楼。
高亮很顺利就找到王均新的办公场所,下了电梯是一个可容纳二三十人的会议室,会议室旁边是业务部,再往里走才是王均的办公室,总经理室。
打开总经理室的大门,王均正同几个人一起打牌,看到高亮进来他连忙站起来:“哎呀,什么风把我三弟吹到我这里来了,也不给我打个招呼,我下楼迎接你。”王均不由分说拉着高亮坐在他的位置:“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力汇商业设备有限公司”的高总,我自己兄弟,做电脑、安防监控、商业设备,在咱们项城电脑城是首屈一指的大公司。三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对面这位是世界五百强企业“九龙地产公司”的李总,左边这位是“美誉装修公司”的张总,右边这位是“凯丽装修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厉总,都是自家兄弟。三弟,我刚起一把好牌,交给你陪三位老总玩一玩。”王均说着把自己的牌塞高亮手里。
高亮和三个人一一握了手,接过牌客气的说:“三位老总,我牌打的不好,各位见谅。二哥,你办公室搞的真气派呀,我电脑城的办公室比起来可太寒碜了。”高亮四处看了看,靠里面落地窗旁边是宽大的老板桌,桌子上摆着一件白玉的貔貅摆件,桌子旁边是两棵长势旺盛的龟背竹。打牌的地方是一个自动麻将桌,旁边是宽大的沙发,沙发前是一张雕工精致的木制茶海。
“嗨,你二哥我这是舒服自己招待朋友两不误,办公室搞个麻将桌,朋友们也有个聚会的地方,到我这打打牌,喝喝茶,主要为了兄弟们方便。老三,你以后有时间就来我这玩。来,喝杯茶,这可是一位朋友拿来的十年普洱老茶,特别香。”王均亲手给高亮端上茶,立刻一股茶香弥漫开来。
“好茶,真香啊。”高亮由衷地说:“二哥,我哪里有你这么有福气,打打牌品品茶,小日子过得这么舒坦。我这几天在水厂安监控,这高温天整的,晒出油累成狗,三十多万的小工程,只给了十来万,工程验收完了剩下的钱还没着落。”高亮边打牌边和坐旁边的王均聊天。
“干工地压款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李总,你们“东方丽景”小区还欠我一百多万的工程款没结,别光打牌了,我的钱什么时候能给。”王均趁机要钱。
“急什么?按合同来,我们这么大的项目,一幢楼现在的行情都能卖上亿元,我还能欠你那点小钱。”九龙地产的李总边打牌边说。
“你是家大业大,手指缝里露点都不止这点小钱,我一家老小吃喝可全指望它了。哎,对了,你们小区马上要上房了,这么高端的小区一定要安装监控,我三弟是干监控工程的,李总照顾一下我三弟的生意呗。”王均开着玩笑为高亮介绍生意。
“是吗,这么巧,小区监控肯定要做的,就是不知道高总会不会嫌弃工程小。”李总说。
王均在下面捅了高亮一下,高亮会意马上说:“那我就先谢谢李总了,我怎么会嫌弃工程小呢?工程交给我干是李总看得起小弟,我一定把好质量关,做个小区监控明星工程。” 正好李总摸完牌,高亮双手递过自己的名片:“这是小弟的名片,李总,方便的时候我过去拜访您。”
“好说,好说,高总有时间过去,我安排小区物业对接一下,王总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王总介绍的人一定错不了。”李总打着哈哈说。
“那是,我三弟是我在电脑城交下的好兄弟,绝对可靠又讲信誉,你放一百个心,过两天我带三弟一块去李总那专程拜访。”王均在一旁说。
高亮陪三位老总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牌,期间又来了两三位装修公司的老总,王均陪着他们喝茶聊天。高亮“一百零八号”文件学习结束,晚上王均安排好了饭店,一群人转战酒场。一桌人除高亮外都是地产建材商人,谈论最多的是房产的话题,高亮几乎插不进话,只能陪着喝酒,酒至半酣高亮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李雪打来的,知道没好话,赶紧溜出包间接听电话。
“昨天喝酒喝到半夜,今天又在外面喝酒,电脑城一帮人喝不够,今天大老远跑城东找王均喝酒。高亮,我说多少次了,你少跟王均接触,人家已经不在电脑城干了,你还跑去找他喝酒。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李雪电话那头气不打一处来。
“李雪,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王均是我曾经的合作伙伴,我的老大哥,多少次我困难的时候都是王均帮我度过难关,他招你惹你了,你干嘛非跟他过不去。”高亮一听李雪又在胡搅蛮缠也开始生气。
“我无理取闹?你高亮拿朋友当手足,人家把你当傻子,当年王均是看中了你的店面,结果店面白给了人家一半。有了这么好的店面,他王均赚足了钱,你白白帮他一把,还帮他卖了几年机箱电源,你干了这几年除了王均的机箱电源没用过别家的,我说的对不对?到底谁帮谁?”李雪说。
“我是卖了几年他的机箱电源,人家不也卖了几年我的显示器,朋友之间合作共赢,我生意上的事你少管。”高亮不耐烦地说。
“你是铁了心地卖他的机箱电源,可王均呢?除了咱的显示器,别人家的他也照样合作,只要有利益交换,他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你,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生活作风混乱,乱搞女人,你高亮就喜欢交这样的朋友,你是羡慕他会搞女人吧,你好好跟他学吧。”李雪仍不罢休。
“怎么越扯越远了,人家怎么做生意我管不着,人家私生活咱更不能干涉。今天有许多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饭,王均还给我介绍了一单生意,我再多陪一会就回去,好不好?”高亮只得压住火。
“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你还在东区大老远,你就不能提前走,我可把话撂这了,再过半小时,你不回来,我就不给你开门了,你想上哪睡上哪睡去。”李雪开始威胁。
“你吓唬谁呢,我告诉你李雪,我也不是吓大的,我今天就不回去,我自己回滨湖的房子睡去,你不要管我了。”高亮最不能容忍别人威胁,立即发了火。生气地挂了电话一转身,他愣住了,杨静书正安静地站在他旁边。
“静,静书?怎么这么巧?你怎么会在这?”高亮惊讶地说。
“我就住前面的小区,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你在打电话,没好意思打扰你,又觉得不给你打个招呼太没礼貌。”杨静书说。
“太巧了,我在这边饭店吃饭,出来接个电话,没想到会遇见你。”高亮说。
“是啊,上次一别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刚才和嫂子又闹别扭呢?你不要埋怨嫂子,你天天在外喝酒,嫂子能不生气吗?也要多注意身体,酒多伤身。”杨静书说。
“哎,你这会有空吗?咱们好久不见,找地方说说话。”高亮感到百口莫辩。
“好吧,聊会你就赶快回去吧,别再喝了,也别让嫂子担心。”杨静书答应了。
两人上了车,这个地方只有几个新的小区,入住率也不算高,没有大的商业配套,两脚油门汽车就驶离了还算热闹的街区,四下里黑灯瞎火。
“静书,你是误会我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整天在外喝酒不回家,男人在外面应酬也是迫不得已。特别是我这样做生意的,酒场更多的是谈生意,同时很多信息也来源于酒场,虽然我也很反对这种酒文化,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也是没办法。”高亮说。
“没人反对你们男人喝酒,喝酒就一定要喝醉吗?喝酒就一定要喝到很晚很晚不回家吗?身体是自己的,喝多了自己难受。”杨静书并不认同高亮的解释。
“哎,是啊,所以说中国男人寿命短,你看看敬老院,一色的老太太,男人在社会上打拼压力大,生活质量差。年青时仗着身体好,不爱惜身体,年龄大了一身的病。我这两年也明显感觉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所以我现在也是尽量少喝酒。”高亮说。
“自己知道就好,到老了一身病就晚了。你往哪开啊,别走太远,聊会就回去吧,别让嫂子担心。”杨静书说。
“你嫂子这人,你不了解,她性格爱好和我恰恰相反,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我俩在许多事情上意见分歧挺大,但总觉得吧,两人性格不一样正好形成互补,也没太往心里去。现在居家过日子,三观不合,天天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这日子过得一点趣味也没有,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这么草率把婚结了。”高亮干脆把车停在路边,四下里静悄悄的,除偶尔有一辆车经过外,四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哪,当初你们是“闪婚”,两人缺乏磨合,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合,慢慢就会好了吧。”善良的杨静书对这个未曾谋过面的女人也曾经有过恨意,但她还是希望高亮好好待这个女人。
“哼!磨合,这要是台车都磨合得该报废了,要是能磨合好,还等到今天,我看是没什么希望了。”高亮烦恼地说:“静书,说实话,如果我们不再见面,也可能这辈子我也只能把你放在心底了。也许正是命运的安排,没想到茫茫人海又能见到你,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掉你,你才是那个让我一直牵肠挂肚,我真正喜欢的人。”借着酒劲,高亮说出了窝在心中的话。
“别说了,高亮,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杨静书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小包,心头在滴血,她稳住情绪说:“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十多年了,你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孩子也大了,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吧。今后,别再提及从前的事了,我也不想再提起伤心的往事。你我终究不可能在一起,就当我们未曾谋面吧,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再联系。走吧,回去吧,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嫂子还在家等着你呢。”杨静书脸转向窗外,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似乎现在才明白:高亮这个人是多么不要脸,当年一句话没有就甩了她,十年过去了,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在她的伤口上再补一刀。给自己造成的伤害能挽回吗?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最爱人的还是我,还把我当成当年唯唯喏喏好骗的小姑娘。这么多年的委屈,到现在还不能释怀,今天终于看清高亮的真面目了,也应该在心里给个了断了。
杨静书的话如同狠狠地扇了高亮两耳光,高亮呀高亮,你喝点酒就不是你了,十年前人家就不要你,现在自己有什么资格再旧事重提。以为自己现在有了点钱,有了车就有了改变命运的资本了吗?你活该!自找难看。沉默了一会,他打了转向,默默地把车开了回来,一路沉默。
“我走了,抓紧回家吧。”到了小区门口,杨静书道了别就下了车。
“嗯,再见。”高亮没有下车,望着杨静书的背影,他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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