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故园无此声。

    寝帐外，一片的冰天雪地。

    寝帐内，依旧是天寒地冻。

    榻上的人，一双眼目紧紧闭着，眼睑下的青影是病态的虚弱。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仍是不敌这漠北的冷，此时整个人皆沉浸在一片寂静的世界。

    若鱼噎住满心的酸楚，看着那昏迷中依旧深锁眉头的秋月白，只是叹气又叹气。

    这寝帐竟有些地呆不下去，索性也出来走走，全当是熟悉一下地形，了解一下军情。

    所谓漠北，是云泽的最北端，与卢令相邻，但常年冰封，唯有六七月份才能勉强通行，故而两国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卢令土地贫瘠，又常降天灾，虽说卢令人多骁勇善战，但生存条件恶劣，若非是云水河想隔，怕是早些时候就盯住了云泽这富庶之地。

    如今发现有这北端的相接之处，加之穆风从中作祟，在一旁煽风点火。何况那卢令的太后亦非善主，定然不会放过这到嘴肥肉。一场大战已是不可避免。

    现下驻扎漠北的军队，是莫修远老元帅的莫家军，还有些是就近招募的壮丁，纪律松散，作战经验匮乏。

    思虑至此，若鱼倒不担心胜败如何？只是相信，此战必胜不可，因为那人是不允许失败的。

    倒是担忧那人的身子，强弩之末怕是撑得勉强，眼下战局不容乐观，若要扭转乾坤，定也是要费一番的心血，就怕那人等不到长生木了。

    若鱼不觉地紧握拳头，青筋暴起。

    不，他绝不允许！

    那人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了！委实太过的不公，在那锦都还有宛丘，还有那么多的误会未解，那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撒手人寰？

    风依旧吹得肆虐，天空又飘起了雪，打湿了肩头。

    忽觉得有些的冷意，若鱼寻思着去讨着柴火来，驱驱那寝帐的寒意，也好再熬些药，毕竟现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只是没想到，却是碰了钉子，眼前这小兵如何也不给碳火，若鱼是磨破了嘴皮子，却也效果见微，这小兵还是执意不给，还嘟嚷着：“俺也不知你是何人，就算是皇帝爷爷来了，这碳火还是不给。要知道，这柴火可是从外头运来的，稀缺的很。”

    若鱼刚要开口，忽听洪亮一声：“什么事？”

    那小兵行了一礼，姿势端正，如实汇报：“禀任将军，这位是来要碳火的。”

    任行这才打量起了若鱼，自然也记得是秋月白的人，如此这般，厌恶更深了。

    可碍于陛下的情面，任行也不好做得太过，只得压下怒火，沉声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军营自然比不得浮云山庄，如要享受怕是走错了地方。”

    若鱼翻了个白眼，也不与他多做纠缠，这任行对先生的偏见不小，误会深了去。

    不同他计较，若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他就不信这漠北还真寸草不生！

    那小兵看着若鱼就这样走了，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任将军虽说军衔不高，但好歹也是将领，竟被一个仆人给忽视了去。

    当然，那任行亦是面色铁青，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这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若鱼绕了一圈，竟真没找着柴火，于是就抡了把斧头，干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嗯，若鱼只是把那马车给劈了而已。算了下，省着点用还能撑上几日，届时再想法子便是。

    这插曲秋月白自然不知，彼时他尚是昏迷不醒，这可愁煞了若鱼，眼看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天也亮了。

    可先生却没有转醒的意思，这初到军营，总归得去莫元帅处拜会一下才是。

    若鱼思忖着，将又热了一遍的药倒入碗中，盯着看了半响，才复叹了口气，悠悠地看向秋月白。

    只见他冷汗涔涔，头不安地在枕上打转，眉头紧锁，似乎在隐忍着莫大的痛苦。

    若鱼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急步走到榻前，刚想唤他，却听他悲伤地呓语：“别走……安歌。”

    一句不成句的话，却让见惯离合悲欢的若鱼红了眼眶。是怎样的深爱才能故作冷漠，三番两次地拒绝，甘愿地落了个形单影只的境地。

    先生他，哪里是绝情绝爱的无心人？他不过是不敢，上天总吝啬给他幸福的机会。

    可是，又是多么入骨的思念，一向内敛自持的先生，会在梦中说出挽留的话来。

    安歌她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若鱼不知道答案，也来不及多想。那昏迷中的人已然幽幽转醒，若鱼忙扶着他起身，伺候着穿衣洗漱，又监督着将那黑乎乎的药汁饮尽。

    秋月白盯着那空碗发愣，觉得舌尖苦到发涩，直至心底。可却再也没有她，会及时地递上一个蜜饯，甜到心尖。

    若鱼不忍，满心的酸酸楚楚，只得轻声地唤他：“先生。”

    秋月白只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撑着桌沿站起身，拒绝了若鱼的搀扶，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很慢但很坚定。

    时隔多年，又重回的战场，既陌生又熟悉，轻轻掀开门帘。

    恍若看到当年，穆清的英姿飒爽，那黑色的长袍在风中飞扬，回身对他微笑，策马而去。

    而他，亦是一身白衣，红鬃烈马，意气风发。与那黑衣并驾齐驱，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可终究是过往，如那晨起的雾气，散了。

    如今的他，一身的残病不堪，早已是油尽灯枯，不过是拖着这皮囊，强撑着一口气，想做个了结罢了。

    一夜的风雪，帐外的积雪颇深，才迈了一脚，就险些摔倒。本还在屋内的若鱼，竟一瞬间奔了过来，及时地扶住他。

    秋月白还是淡淡地笑着，掩唇轻咳了几声，一手不动声色地捂着心口。

    这一幕，全落在方才从隔壁帅帐出来的人，这军营里的一把手，莫元帅。

    秋月白亦发现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行礼，谦逊地道：“在下秋月白见过莫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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