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法币、金圆券与黄金风潮-蒋经国上海“打虎”记[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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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充一

    从抗战胜利到解放前夕的短暂岁月里,国民党政府变本加厉,进行内战,弄得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生产萎缩,民不聊生。蒋介石无视症结所在,妄想利用“币制改革”手段,来挽救危机四伏的财政金融问题。于是在1948年8月19日,由行政院公布金圆券发行办法和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目的在用欺骗办法,以金圆券代替法币流通使用;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和外币;并规定一切物品不得超过8月19日的价格。同时,行政院又宣布成立经济管制委员会,全国分区执行,上海区由俞鸿钧、蒋经国分任正副督导员。

    那时,行政院长是翁文灏,财政部长是王云五,中央银行总裁是俞鸿钧,俞很懂得旧社会的做官诀窍,遇事不多过问,一切由蒋经国大权独揽。碰巧,我在上海《大公报》搞经济新闻工作,南京路的馆址和外滩的行局近在咫尺,拥挤的人群和鼎沸的人声是够“壮观”的。由于职业的关系,亲见亲闻的事例确实不少,事隔30多年,印象犹新,但具体细节大多淡忘了。现就记忆所及,并参考当事人提供的资料,对时人所称的“蒋经国上海打虎”勾画出一个轮廓来。

    来头不小 日记为证

    这次,蒋经国是捧着蒋介石的“尚方宝剑”去的,声势煊赫,来头不小;而他自己也认为势成骑虎,非干到底不可。且看他的《沪滨日记》为证:8月21日记:“自新经济方案公布之后,一般市民对币制的改革以及经济的管制,多抱乐观心理,而政府人员则多抱怀疑态度。两天来日用品的价格涨得厉害,扰乱金融市场的并不是小商人,而是大资本家和大商人。所以要开刀就要从大头开始……这件工作是非常困难,但是十分重要,无论如何必须尽心力干下去。”

    8月26日他又记:“上午召开统一检查会议。这批出席人员中有许多都是官僚,而且是想弄钱的人。对于他们必须严格加以管理与监督……以今天的情形看,目前工作是相当吃力的。但已经骑在虎背上,则不可不干到底了。”这些,正同蒋经国接受任务后表示:“只要对国家有利,我个人愿冒一切危险,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后来,他在《上海何处去》的演讲中又叫喊:“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决,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把社会翻过身来,非用最大的代价不能成功。”

    霸王请客 剑拔弩张

    上海督导员办公处名义上设在中央银行,办事多在乐义饭店,有时也借汇中饭店和浦东大楼等处召开大小不同类型的会议,自然主持人都是蒋经国。原来,蒋介石父子演的是一折双簧。8月20日,由行政院、财政部出面,邀约钱新之、宋汉章、李馥荪、徐寄庼、杜月笙、赵棣华、王志莘、傅汝霖、戴立庵、徐国懋、沈日新等十余人[69]去南京开会,并由蒋介石在励志社亲自接见,无非阐述币制改革意义,要求他们拥护政府措施,交出全部黄金、外汇;如不遵令依限办理,即勒令停业。

    9月11日,蒋经国在上海照本宣科,依数请客,不过态度上更粗暴一些罢了。譬如金融界,一次被传去的有钱新之、李馥荪、周作民、戴立庵等四人。其中钱新之是交通银行董事长,他写了一封信请假,改期约谈,以后一直没有再叫他去了。戴立庵是联合银行总经理,蒋对他对限价持不同意见,深表不满;最后同别人一样觅保具结,非经准许,不能擅自离沪。李馥荪是上海银行公会主席,又是浙江第一商业银行董事长,南京开会回来后,曾与同行商议,拟由各行凑足1000万美元,上缴应付,蒋介石闻悉大怒,要吊销该行营业执照,经托俞鸿钧、李叔明(叶琢堂女婿)向蒋疏通,始告幸免;这次蒋经国对李声色俱厉,争吵声达于户外。同样,蒋经国对周作民(金城银行董事长)也很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胁迫他交出外汇,弄得周垂头丧气,情绪紧张万分,事后避居虹桥疗养院,另派人去南京亲见张群、吴鼎昌设法营救,俟情势稍缓,周即秘密搭陈纳德空运大队飞机去香港了。另外,还有上海农商银行总经理梅哲之,他是陈公博的舅老爷,在敌伪时期同日本人有较深关系,蒋对他拍桌大骂,逼得很凶,叫他交出金钞来。

    实业界被传去的有荣、刘、杜等家。荣家出席代表是荣尔仁,杜家出席的是杜月笙;刘家出席的是刘鸿生。先是约刘在南京路汇中饭店谈话,口口声声“老伯”、“重托”,叫刘带头交出黄金、外汇,待第二次被请时,就毫不客气,一律待遇。至于像在浦东大楼召开工商界几百人的紧急会议上,只有听到蒋经国大声叫嚷:“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手里有多少黄金美钞,我们都清楚。谁不交,就按军法办理!”

    杀鸡儆猴 满城风雨

    蒋经国在上海,除原配备淞沪警备司令部和警察局所属军警驻扎外,再先后由外地调来青年军增防;同时把戡乱建国大队改组为上海青年服务队,到处布岗,检查行人;另由经检大队搜集情报,检查仓库,登记囤积物资;并举行所谓十万人的大示威游行,虚张声势。

    不久,报上陆续刊出下列消息:把泄露经济机密的财政部秘书陶启明判刑;同孙科有关的林王公司经理王春哲私套外汇,被判处死刑;淞沪警备司令部科长张尼亚、大队长戚再玉等贪污舞弊,执行枪决;包括米商万墨林、纸商詹沛霖、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申新纱厂大老板荣鸿元、中国水泥公司常务董事胡国梁、美丰证券公司总经理韦伯祥等六十余人,均因私逃外汇,私藏黄金,或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被捕入狱。

    这中间,杜维屏、万墨林等的被捕直接打击包括以杜月笙为首的上海地方势力。原来杜在证券交易所外边抛售了永安纱厂股票2800多股,检查到后,认为是“所外交易”,进行投机,便同其他两人一起逮捕,杜送法院判八个月徒刑,后经上诉,改判六个月徒刑,并准以罚款了事。万墨林是杜家的总管,上海沦陷时替杜家照管财产,并同敌伪勾结搞粮食生意,抗战胜利后,经杜证明作保,继续担任上海豆米业公会理事长和万昌米行的老板,这次由于粮食贷款舞弊案件,经法院传讯后予以扣押。最后三人荣鸿元、胡国梁、韦伯祥等,经托人疏通,分别罚款100万、30万和35万美元,交保获释;其他人等因以后形势急转直下,也陆续具结释放了。

    当时上海各界人士,如有些工商界特别是手脚不干净的,自不免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一般不明底细的,还认为蒋经国铁面无私,不畏强暴,称他为“打虎英雄”,俨然京戏里的包青天;而真正懂得政治经济形势的明眼人,则认为这些做法,等于杀鸡儆猴,图快一时,无裨实际,终有一天要拆穿西洋镜的。

    勒逼金钞 略举数例

    到了10月间,经过几番软磨硬逼,上海工商界感觉形势严峻,实逼处此,手头的黄金、外汇无法再隐蔽下去。譬如金城银行的周作民,不得已据账报告,共计外币债券(包括英金债券和芝加哥债券等)及投资190余万美元。这个数目后来在银行增资时用去一部分,其他只是如实申报了,并未被国民党政府抄走。

    实业界方面,譬如刘鸿生回去后,即通知他下属各企业负责人紧急商谈,认为“今天蒋太子满脸杀气,向工商界著名人物大发雷霆。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不敷衍不行啊,要防他下毒手”!因此,刘家各企业只好忍痛牺牲,计上海水泥公司、中华码头公司、章华毛纺织厂和华东煤矿等,共交出黄金800条(每条十两),美钞230万元,此外,还被搜刮去银圆数千元。

    上海银行的陈光甫算是一个特例。他替蒋介石向美国借款奔走效劳不小,又同美财政、金融、实业各界素有往来,蒋是另眼看待的,所以去京在沪的请客谈话名单中都没有他的名字;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上海银行也不得不按照规定申报登记外汇资产。计本身部分为528万美元,大业公司部分为164万美元,合计692万美元;其中应移存的现金外汇,上海银行是53万美元,大业公司是61万美元,合计为114万美元。后来,只是现金外汇部分被中央银行低价收购,其余500多万美元,待1948年11月间,修订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又准许人民持有金银外币时,仍回到上海银行手中。

    据中央银行统计,全国各地66处,收兑总数为黄金1677000余两,美钞49851000余元,港币86097000余元,银圆23564000余元,白银8881000余两。上海一地被搜刮的,计有黄金1146000余两,美钞3452万元,港币1100万元,银圆369万余元,白银96万余两。两相对比,可见上海所占比重之大了。

    扬子反击 偃旗息鼓

    在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四大家族之一的孔祥熙一家,是有权有势有钱的顶尖儿,孔大少爷令侃办有扬子建业公司,孔二小姐令俊也在迦陵大楼开了一家嘉陵公司,他们依仗父母权势和官价外汇,真是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达到无恶不作的程度。蒋经国在上海“打虎”的时候,一度传出某仓库涉及孔二小姐的大囤积案,背后还有宋美龄的支持,这且按下不提,下面专谈豪门扬子公司吧。

    蒋经国的喽啰青年服务队在检查过往汽车时,孔令侃曾拔出手枪拒检,并扬长而去,事情反映到蒋经国那儿,蒋怒容满面,一言不发。后来,经检大队又查封了几处扬子公司的仓库,其中舶来品、土特产、花纱布、日用百货以及钢管、大米等,应有尽有,堆得满坑满谷。证据俱在,报告给蒋经国,众目睽睽,看他办还是不办?这时候,孔令侃感觉有些顶不住外来压力,便去南京向姨妈求援,宋美龄专程到沪,曾约蒋经国到永嘉路孔宅谈判,表兄弟相持不下,闹得很僵。宋氏姊妹没法,使出最后的杀手锏,由宋美龄拍一急电给在北平的蒋介石,叫他立即乘专机南下,处理上海发生的紧急大事。蒋南来当天,宋美龄向蒋多方说明原委,谊属姻亲的事,两家有共同利害,家丑不宜外扬等,得蒋首肯。第二天蒋召蒋经国进见,训了一顿,叫他打消查抄之事,蒋经国无可奈何,只有让这只天字第一号的“大老虎”逍遥法外,一天风云也就烟消云散了。

    蒋经国经受这一挫折,不免贻笑大方,而他在上海蛮干了四五十天,终于支撑不住,到头来,不仅限价开放,又准许人民持有金银外币,而金圆券也没法逃脱法币的命运,跌到一钱不值的边缘,蒋家朝廷的军事、政治、经济开始全面崩溃。在朝的大员如翁文灏、王云五等联袂辞职,蒋经国也相继辞职不干,他发了一通《告上海人民书》,便灰溜溜地退出上海。到此,这一幕幕“打虎”闹剧,自然只好散场了。

    后注 关于蒋经国在上海打虎的请客名单,因邀约者的来源不同,现已无人全部知晓。这儿,对在国内的当事人和关系人几乎都采访到了。其他知情人如当时蒋经国的主任秘书高理文现在美国,林崇墉(原中央银行业务局局长)已在美逝世。陈志竞(原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副总队长,是王升的副手)还提供当时被请的两人:一是张裕良(银钱业),一是陈廷荪(地产商),一般说,蒋氏对被邀的人都迫得很凶,甚至拍桌大骂;有时也软硬兼施,例如对刘鸿生、钱新之辈,却口口声声:老伯长,老伯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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