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像一把绢扇那样缓缓打开
这时语言是多余的
静静的阳光,静静的河
让坐在船上的人
两眼惊奇,如同坐在杜拉斯小说的一个
婉转而缠绵的句子里
坐在虽然粗糙,但却随处可见的
一幅刺绣中
而记忆中的那条木壳船
在这样的日子,早已被大浪冲天掀起
像狂风横扫一片落叶
在画面的左上方,或右上角
应该有一架巨大的轰炸机(应该是B-52)
如虎入羊群,正在疯狂
轰炸,河水像礼花那样竖起来
……水面上有东西在漂!依稀是
屋椽,南瓜,破碎的箱板
渔家盛饭用的木勺
一把断裂的桨,一个摇晃着的
尖顶斗笠,一些被血污浸泡过的
衣服、头巾、蜡染的床单
一个穿花裙子的布娃娃
仰面朝天,它的一只手和一条腿
不见了,眼里泛出疑惑的蓝
那些黑黑的,圆圆的,在流水中
起起伏伏,横冲直撞的
肯定是水雷,它们脾气暴烈
你只能远远地防住它
躲着它,从它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绕过
偶尔也会漂来一具尸体
那泡胀的身体,沉沉浮浮
像酣睡那样趴在水里
展开在水里,长长的头发随波逐流
像一滴墨落进砚池,慢慢散开……
哦,湄公河!那么美的一条河
那么幽静恬淡的一条河
河的两岸,束腰的槟榔树
开小红花的火龙果
风情万种,如同岸上的女人
把该凸的地方凸出来,该藏的地方藏起来
那些密密麻麻,坚韧旺盛
就像绿色喷泉那样
炸开的芭蕉叶,夹紧一条条河沟
如同河的神经和根须
细小绵密,悄悄伸进两岸的热带雨林
潮湿又隐蔽,矜持又暧昧
在河沟的入口处,草木葳蕤
仿佛渐渐向你抵近的两只
含蓄的膝盖,准备随时为你打开
于是有无数条更小的船
在澄澈的,缤纷的,能割断烟雨又能
缠绕情怀的阳光中
穿来穿去,如同战争还在继续
雨又下起来了,是那种微微飘着的雨
舔在嘴里有点甜味的雨
那种打在皮肤上
像有一只只小鸟在啄你的雨
或者纯粹是阳光的颗粒
阳光的晶体,阳光的另一个词
因而没有人想到打伞
没有人想到打破雨中的寂静
甚至没有人想到
这就是雨
在湄公河航行,当你注视着这条
温婉的妩媚的沉吟的河
这条曾经在燃烧中
溃烂,在溃烂中郁郁哭泣的河
注视着在河面上一粒粒
飘洒的雨
你会被一滴雨惊醒
然后又伸出手去,捉这雨滴
我是带着祝福来的,在湄公河航行
我始终注视它宽宽的河面
它河面上漂浮的物体
但我看见的只是缓缓漂着的船
缓缓漂着的草叶
树叶、菜叶,和一个个被游人们喝剩下的
像咧开嘴在笑的椰子壳
还有细细的沙
隐隐的岛,偶尔鸣叫着飞过的鸟
更多的是些碧绿的
散漫的,像杯子又像坛子的
水生植物,开着淡蓝的花
它们三三两两,摇头
晃脑,像一群刚放学的打打闹闹的孩子
在水里相互追逐
我认识这种叫水葫芦的植物
在湄公河航行
我甚至一下喜欢上了这种植物
这种浪迹天涯的小东西
我痴痴地看着它们
惦着它们,但它们却不看我
只顾一路漂着,一路摇晃、蹦跳和嬉闹着
仿佛要告诉更多的人
在河的两岸,有人在耕作
有人在生儿育女
有人在婚嫁和热恋,他们清水洗尘
正把日子过得像日子一样
2008年10月25日 北京南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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