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现年已逾十八岁,这些年来,他的言谈行止俱如照顾他成长的彩荷预言般早慧,面容俊雅清逸,仙姿玉质,眼中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倒是与他的生父华渊的气质及性格大相迳庭。若非燕殊也使得一手绝佳的水行仙术,春归门的弟子们几乎以为燕殊应是华渊从外头捡回来的,并非其嫡亲之子;抑或是承了生母那脉的特质,因此才与生父华渊如此不同。
燕殊的母亲究竟为谁,一直是春归门中讳莫若深的秘密。纵然弟子们将所有可能的人选臆测一轮,推估下来,终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燕殊身上为数不多的谜团之一,如今已鲜有人愿意探究。
由于相貌才气俱相当出众,生来便是半个仙人,又是掌门之子,燕殊自然也为春归山中诸多少女放在心尖上恋慕着,只可惜他身畔常有青梅竹马的画扇作陪,两人行经之处,总跌碎一地的少女及少年心。即使燕殊与画扇两人尚未正式成婚,当事人也从未当面承认过,众人仍认定他们就是一对。至于成亲,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除却燕殊之外,为众人所关注的还有副掌门应杞归来一事。应杞自春归门草创之初便已担任副掌门之职,可惜总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门中,待到应杞回归,春归门里的人手早已换过一拨,唯有寥寥可数的长老及大弟子才知其去向。
教众人讶异的是,掌门之子燕殊与副掌门之间竟是不计辈份地往来,俨然以朋友之礼相待。燕殊频繁出入应杞所居的第二层,也是常有的事。
是日,燕殊方从位于春归门第二层的书库之中取了一本封皮古旧的仙法籍册,正欲顺道到副掌门居处拜访,一出门便见到父亲华渊站在书库门口候着。
他们父子已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面,至于华渊忙些什么,燕殊心里很是明白。
「殊儿。」华渊唤了他一声,旋即背过身去,迈步离开。只一言,燕殊便明了父亲是要自己跟着他走,于是连忙提步跟上,维持在他身后三步之外。
回到山巅之上最接近南天门的屋子,华渊抬颚示意燕殊在自己对面落座,接着一声不哼地观察起儿子来了。
华渊睇着他秀挺轮廓和颀长身姿,目光深沉,似乎若有所感,竟是罕见地低叹了声:「殊儿,你长大了。」
燕殊愣了愣,无法理解为何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会突然伤感起来。
出于天性,华渊并未沉殿于思绪中太久,再次开口时语调已然没了方才那丝怅然:「你考虑好何时回归仙界了吗?应承雷劫对现在的你而言并非难事。」
半仙本身具有仙元,因此不似凡人修仙一样漫长,但正式回归仙界仍要承受应有的雷劫考验。
燕殊闻言却沉默良久,片刻才缓缓答道:「父亲,孩儿想在回归仙界之前先下山瞧瞧。妖、魔虽已沉潜数百年,未对仙界下手,但凡人脆弱,常为妖魔欺凌。若果此番下山能为一些被妖魔所扰的人解忧除虑,那么孩儿往后担任仙职,便能将凡间更多情况上表天帝。」
历经人间三世仍不忘本职,不愧为曾经的无阶仙殿下。
华渊望进燕殊与前生不尽相同的乌墨瞳仁,不发一语。
正当燕殊以为华渊定然不允时,却听得华渊缓缓说道:「你欲下山可以,但我要让其他少有与妖魔对战经验的弟子跟着你。再过五日,你便下山吧。这次出远门,你顺道替我帮一位故人送封信。」
燕殊清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少见的惊喜。
「谢谢父亲,那么孩儿先去向长老们知会一声。」他说着,起身便要出门,华渊却突然出声唤住他。
「……你的应杞爹这世,已经是第十世了。你在山下若有寻着法子,便传信给我。」
第十世,亦是当初回风在应杞身上施用定元仙法时承诺的最后一世。十世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应杞的神魂俱灭。
所谓的机缘,真有到来的时刻吗?
燕殊唇边的笑意陡然锐减,看着微露疲惫的华渊,低低回道:「我会的。」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自己没有娘亲,只有为他的血肉躯体贡献了一滴血的应杞。春归门人总是在背地里暗自揣测,都说燕殊的母亲行踪不明,却不知原来燕殊是知道的。
燕殊步出屋外,转头向南天门的方向望去,清澈明亮的眼底隐有思绪涌动。
——就快了吧。
待到门外跫声渐远,屋内的华渊卒然说了句:「他要下山了。」
他侧着脸,低沉悦耳的嗓音于屋中荡响。片晌,他身后缓缓浮现一道娉婷的身形,原来是日湲撤掉仙障现身。
「我知道。」她声音细若蚊吟,远远望着门外天光,眼神飘忽。
「待他下了山,你便不能随时架起仙障了吧?如此一来,行踪便更容易被殊儿发现,届时你该怎么自圆其说?」
日湲忖度片刻道:「上仙能否不要拆穿我并非你的弟子?我便穿着春归门的装束,静观其变如何?如果旅程中他们并未发生什么凶险,我便一路隐匿,尾随他们。」
华渊挑了挑眉,语气隐隐透出不悦:「自然可以。殿下既然仍不愿见他,我便给个方便。」
她知道华渊语气不善是对她的优柔寡断看不过眼,并未多做辩解,只微微颔首:「日湲谢过上仙。」
春归门的八大长老得知少掌门燕殊即将出远门,费时多日,从八洞弟子中选出两位跟随燕殊,那两位有幸暂时离山的弟子便是第六洞长老的得意门徒陆漫,以及第八洞长老的关门女弟子沈七重。既然燕殊要下山,常霸占他身旁位置的画扇自然也抢着一起离开春归山。
画扇前世是与回风同生于天池的云意,仙根当然不比燕殊要差多少,假以时日修练,定然终会飞升。是以她提出与燕殊一道出门的要求,长老们也没反对。
五日后,华渊亲自送四人下山。他们临去之际,长老元诺紧抓着自己的女儿殷殷叮嘱,让她休要给燕殊添麻烦。身为画扇的爹亲,他十分清楚画扇对于燕殊的执着,虽然他对燕殊与画扇乐见其成,亦怕画扇的这份执着会给燕殊带来无妄之灾。
尽管燕殊是华渊的儿子,但华渊鲜少对他表露自身的情感,于人前要他多作表示更是不可能;反倒是抚养燕殊长大的彩荷,对他的离开显得依依不舍,不顾他的劝阻,亲自为他备上行囊,此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路小心。
「奶娘您放心,我会多注意。」燕殊抱住犹如亲母的彩荷,再三保证道。
「少爷,要快些回来啊!」
「我会的。」
「殊儿,至少要在一年内回来,应杞他……」华渊说到一半,才猛然发现自己从未与燕殊说过,应杞于十九岁时便会恢复往世记忆。
真是太大意了,只是此时有不知情的旁人在场,他也不好立马对燕殊解释。
正要传递心音,孰料燕殊却了然地颔首:「孩儿明白。」
华渊紧紧瞅着儿子,眸中心绪闪动,突然改口唤他全名:「……燕殊,莫非你早已……」
燕殊明白他的推测,却只是凝视着若有了悟的华渊,笑而不答。
离开春归门之后,四人很有默契地均未选择御剑飞行,而是以步行的方式前往。其中陆漫、画扇和沈七重打小便在春归门中成长,十数载来从未离开春归山,是以欲藉此好好观赏人间风光;燕殊则另有他因,却不曾向其他人提起。
「燕燕,咱们的目的地是哪?」陆漫一手搭在燕殊肩上,笑着问道。
陆漫是第六洞长老的嫡传弟子,身分本就比其他弟子高上许多,因此与掌门之子燕殊自小即熟识,这也是为何长老们会派他与燕殊一道下山的缘故。
「陆漫!别随便搭燕殊的肩!」过了十年,画扇出落得亭亭玉立,肌骨莹白如玉,兴许是因幼时多缠绵病榻,至今举手投足间仍有一种楚楚动人、惹人心怜的风韵。
不过只要攸关燕殊,她的态度便会强硬非常。陆漫因此常私下调侃她,将来一定是燕殊的妻管严。
「要你管,我跟燕殊可是哥俩好,哪是画扇大小姐你能插足的。」陆漫转头,食指一伸,将卧蚕下拉了些许,朝气呼呼的画扇做了个鬼脸。
「幼稚。」沈七重抱着胸,冷冷瞥了吊儿郎当的陆漫一眼。
沈七重与陆漫之间的关系和燕殊与画扇相似,均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各为第六洞长老与第八洞长老的得意门生,平时自有一番角力。
「唉呀呀,沈姑娘别吃味嘛!陆漫我也很喜欢你喔!」陆漫佯装要扑过去,沈七重嘴角一抽,将他伸过来的手一个反扭,陆漫登时惨叫。
「小七好凶,燕燕你看小七啦!」陆漫两手挂在燕殊肩上,一面偷瞄沈七重的神色,似是心有余悸。
「你活该。」画扇得意洋洋,显然解气不少。
燕殊笑了笑:「你们别闹,我下山前,父亲的确有交与我一项任务。我得将一叠信交给井夙师兄才行。」
「井夙师兄?谁啊?」陆漫望着天上寥寥浮云,兴致缺缺。
对陆漫毫无掩饰展露无趣之色感到好笑,燕殊仍是替画扇和沈七重解疑:「两百多年前,他似乎曾拜于春归门下,当时他是由父亲亲自教导的。可惜后来他还是放弃修仙,决定下山帮助更多人。」
「他傻了吧?既然能获掌门教导,资质应是很不错的,待到飞升成仙之后不就更有能力助人了?怎么还会选择离山?」陆漫蹙眉,不解地喃喃。
「我想,他指不定有什么苦衷。」燕殊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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