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啦?」她心存疑惑,不由得开口询问。
「好玩啊!」眼看无人回话,龙菲只能扯扯嘴角,挤出一抹笑给诧异的花阙容。
龙菲的笑容如此勉强,花阙容自然不可能相信她的说法。瞧他们个个宛若各怀心事,根本一点儿也不似是方从「好玩」的灯会回来的样子。
然而,既然连待人接物最为温和的回风都不愿答话,她料想问题必定是发生在他们彼此之间,否则回风不会连声敷衍也无,只是沉默着。他温雅的面容上仍噙着笑,但对于已逾数千之龄的花阙容而言,不会分辨不出那丝笑意是实是虚。
尽管如此,花阙容也不会干涉他们的私事,只是狐疑地瞥了他们几眼,才道:「方才帝座遣人来催促,令你们不日返回仙界。这段期间,你们便不必进行当初帝座指派的试炼了。」
听到花阙容这番话,龙菲猛地抬头,失声惊呼:「这么快!我们几乎什么都还没做呢!我还以为……」
以为还能让日湲和回风在凡间多待上一阵子,不仅仅是回风与日湲分别继任天帝及战神之位后,两人将别,还因为回风他……
她的目光不禁移向自从与她和洛阳会合后便毫无交集的两人,眼中忧虑满溢,显而易见。
闻言,日湲只是抿了抿唇,一丝痛楚与坚定转瞬划过深幽的眸色。
如此也好,至少她可以离开琉璃宫,不必见他与云意成亲,不必亲眼目睹他们鹣鲽情深、同治仙界,更用不着惧怕必然伴随着得到而来的失去。他与她从此没有顾虑,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只不过,如此一来她也即将前往大荒,面对她的恐惧。
她心里不是不害怕,然则相权之下,她宁愿鼓起勇气面对萧瑟荒漠,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杀伐,也不愿见到原梦中的场景重现。
回风心下却相当清楚,自始至终,师父便无试炼他们的意思。师父不过是为全了他欲下界寻花阙容的心思,才安排四人下界,替他开道。是以现下才结束得如此草率,尽管他们还未对仙界破魔有所贡献,还是得为即位速速归回仙界。
师父对他,早已是仁至义尽。
「届时会先举行战神继任仪式,紧接着便是天帝及天后的继位大典。登基仪典繁复,亦有诸多礼程得先行走过一遍,殿下当然得先回去准备。」初见之时,回风只表明自己的身份,因此花阙容仍不知日湲是准战神,只提到回风的部份。
余光扫见日湲似有挪步之意,花阙容将之前日湲交给她看管的落寒剑递上,好让她等会儿带进去:「日湲,你的落寒剑在这儿。」
日湲低声道了句谢,抬手接过剑。
花阙容感觉敏锐,明白现下四人之间气氛低靡,每人眼中或多或少透出几许疲惫,不是叙话闲谈的好时机,纵然欲多了解仙界现况,仍是体贴地提议道:「我和小夙替你们清了四间客房,若不嫌弃,不如就歇那儿吧。」
她一面说着,并招手让井夙过来带路:「小夙,你带这四位仙使大人回房。」
井夙应诺,上前为乍看之下身心俱疲的四人指路。
花阙容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他们返回仙界之日,亦是她回归仙界之时。即便她不久之前才说得如此潇洒,至今她仍未想到该如何面对他。
「花前辈。」花阙容仍在苦思,耳边霎然响起一道呼唤,她闻声转头,却见回风没跟着众人回房,依旧站在这里。
「殿下,您怎么不去睡?」
「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前辈。」回风眸光炯炯,诸字清晰:「是关于前辈先前所提过的,与沐微换血的事。」
凡间五日,对于人人皆拥有悠长岁月的仙界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转眼间便会过去。只是尽管回风等人均为仙人,于这四日内竟是备感煎熬,既恨不得日子快些过去,给他们一个痛快;又冀望时岁就此冻结,即使让他们久留人界,他们也认了。
这几日四人神情郁郁,各怀满腔心事,俱未再出仙障,只在仙障里头一方小小的天地活动。这可苦了向来无拘无束的井夙,走到哪儿都见到一张张压抑着重重心事的脸容,还每每让再次绷起面孔的洛阳吓着,只能屈着指头数日子,但愿这些难熬的日子速速流逝。
涉世未深的他可不懂,洛阳这么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怎么也成天学别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生诡异。无人提起,他也不知道那孩童一般的躯壳里装的可是个六千多岁的仙人,即便个性不怎么像。
龙菲心知日子将近,日湲面上纵然鲜少表现出来,心里定然不太好受,因此总是特地找些话题进她房里串门子,欲转开她的神绪。她不晓得日湲惧血,并不想成为战神,只当日湲脸上偶尔展露的郁郁寡欢解读为那回风登极以后便要迎云意为天后,心中不舒坦。
第四日是夜,龙菲又在日湲房中逗留至深更夜半,待到她打着哈欠离开,已然是人间的子时时分。日湲目送她出门之后,便坐在床沿,支着下颚发愣。
明日便要启程返回仙界,她继任为下任战神之后,怕是也将和龙菲聚少离多了吧。大荒那儿的情况紧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兴许,除却前去参加回风之后的下一任无阶仙辰诞,直到她躯体消亡之前她都会留在大荒,再无回宫可能。
她并不惧怕死亡,怕只怕,遭遇比死亡更加痛苦之事。
忆及遇见魔界少主之后,吐血昏厥之际梦中的场景,她脸色一白,恍若还能感受到胸口传来微微疼痛。
叩叩!敲门声乍起,日湲赶紧收拾回脑中的思绪。
难道是龙菲?该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儿了吧?
她看了看房里,并未发现什么,心想还是问龙菲比较实在,只好下地趿鞋,走几步去为她开门:「龙菲,又有什么事?」
一抬眸,回风的颀长身影却剎然撞入眼帘。
日湲诧异之余又有些无措:「你……」
本欲询问他为何过来找她,话尚未问出口,只见回风浅浅一笑,轻柔低语:「日湲,暂时委屈你了。」
什么意思?
日湲看着他,未来得及会意过来,眼前他俊雅的面容却渐渐模糊、朦胧不清。
以为是自己本来便有几分睡意才看不清楚的缘故,她使劲眨眨眼,孰料回风的轮廓非但没更加清楚,反倒益发不分明。她总算发觉不对劲,唇齿微张,欲开口询问,却让汹涌如潮的睏意冲走仅存的意识,半点不剩。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身子将欲倾倒之时,回风长臂一伸,实时揽住她软倒的身子。
他轻轻拂开她额间的碎发,细语低喃。
「饶是如此,我也……不愿放弃。」
正当此时,九霄之上,琉璃宫一隅,天帝紫式执着黑子的手在棋盘上方一顿,霍然抬头,若有所察。
须臾,他巍颠颠落下一子,与他先前考虑的棋步分毫无差,只是紫眸深处浮上一丝参杂着茫然与微喜。
「他竟然……真的做了……」他垂睫注视着棋局,语若轻叹,却隐隐带了丝自己也未曾觉察到的空茫。
紫式对座的仙尊允息毫无迟疑地落下白子,语调淡默,彷彿一切与他无甚关联:「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就算他早心怀此念,也得你给他指点……否则,他不会知道花阙容的去向。」
「是啊,但是……」紫式瞇起凤眸,那对眸子宛如洞察一切:「孤以为他迟早会反悔。」
如同他自己,为弄清仙缘错乱的源头,几千年来亦舍弃了一些事物。只是事至如今,即便他曾感到一丝后悔,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下陷落,否则失去的,将远不只如此。
而回风本身比起他要付出的代价更要大得多。在回风辰诞之初,他便早已亲口告知他关于六朵清莲象征之涵义。六莲尽数绽放之时,正是无阶仙降世之刻,同时具备仙识、仙才、仙法、仙身、仙寿以及仙福,而他早于余下三朵清莲绽放的时间出生,天生身、寿、福比起寻常仙家略逊一筹,虽然在他两年刻苦修炼下有所弥补,仍然比不上历来无阶仙。一念起,便可能酿下祸端,他以为为求自保,他定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不会。」岂料允息迅速否认他的话,斩钉截铁:「他不会反悔。」
「你怎么知道?」紫式抬头,好似从允息口气中捕捉到一丝端倪。
允息但笑不语。
第一世都未曾后悔,这一世自然更不可能后悔。
那人不可能后悔的,他永远都是那般决绝,意不可摧。一旦认定,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紫式业已对他此举见怪不怪,见允息不肯多言,他转而望向隐隐透出一线熹光的天边。
形同仙界万年来的景色,云彩灿然,天光夺目。只是紫式彷彿从云光深处觑见一丝晦暗,他很清楚,那不仅仅是一道云景。
「仙界,恐怕会迎来大变故。」紫式低语。
只因他的一己之私,恣意彻改天命,抑或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顺应天命而带来的灾厄。
允息的瞳色因他这句话忽尔转深。
唯有他心知肚明,何止仙界,为她,整个六界都将为之变色。
昏昏沉沉之际,整个身子是将欲燃烧起来般的灼热。她的意识半会儿清明、半会儿模糊,有时犹如被使力一抛,掷向了九重天外;有时则如在云端飘飞之时,猛然被一把拽下,高高坠落。如此反反覆覆,好不疲惫。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四肢的皮肤似乎正被以利刃一一割划开来,应当感到痛苦难当,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觉温热的液体从开口汨汨流出,如似河水奔流入海,半刻不息。
她明白自己正在流血,大量且浓稠的血,残余的神识却勾不起她的恐惧,只残余令她知晓自己正在流血的事实。
意识忽远忽近,彷彿随时会飘离身子;下一瞬却又深刻感觉血液流逝,反覆拉扯,折磨恍若没有尽头。
正当她以为自己会失血而亡时,掌心一热,似是有人与她手腕相贴,自腕上伤处缓缓渗入一股暖意。
是水吗?
她以为自己已经发声询问,等待片刻,却不闻对方答覆。
……原来还是不行。
她对自己不受控制的神识感到无能为力。
随着血流出身体,她益加恍惚,残存的思考能力宛若也因失血而渐渐消蚀。到最后,她只能任凭那人兀自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一字一句,既遥远又清晰。
兴许是知道在施术期间说的话,她无法听清。即便当下听清,也会在仙法作用之下全然忘却,所以他才选在此时全盘托出。
「我明白你心里搁了很多为他人不知的惶惧。」
「三年前,你说我不知道你何以惧怕成为战神,如此便可证明你非我认定之人。然而,你未曾想过,倘若自己在心里筑了一道墙,将他人排除在外,那么即便天命之人两者之间天生具有心灵相通的能力,也不过只能浅触即止……」
「你知道吗?纵使你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意,我也能藉着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及浅微的情感波动猜出你的想法。仙法大会上,你差点失控的原因无他,便是因为你惧血,这也是何以你不愿成为战神的缘故。」
「你总是怀疑,缘何我认定的会是你,你不相信一眼情深,也不敢信。你知道作为战神,便注定一生孤苦,不可能拥有其他。」
「这三年来,我求师父对外宣称我仙法已然纯熟,因此闭关自行深修。我在这三年里,不断寻求能令你摆脱战神之位的方法,可惜总一无所获。三年之后,我再次出现,却不得不对你收起所有感情。闭关之前,我便已向云意表明我认定的不是她,为了划清界线,我只能漠然对她,只因我不想让你再次感受到天后召见时那种不安;然而师父说,倘若我真想对你好,便也要依相同态度对你,如此群仙才不会将我和云意破裂之因归咎到你身上。」
「你并不知道,三年里我对你心中的情绪感知已愈来愈强烈。这表示你一直口是心非,你并不是没有动摇,对吗?」
「我决定,再赌那么一次,再这么一次我便放弃。不过,自此以后,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赌的了……」
「所以请你相信,好吗?」
请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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