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等人面面相觑，俱在彼此眼里看到一丝愕然。
井夙起先有些坐立难安，不时偷瞄花阙容，好似深怕她会觉察什么似的；当花阙容话一出口，他立时张大嘴，尖声嚷道：「姊姊你怎么知道——」
花阙容没看他，径自对他们说下去：「那些白骨，是城中人遭妖魔袭击以后散落于各处的骨骸。昨夜你们之所以见到他至庙中捡取，原因无他，他不过是将那些骨骸带去埋葬，让亡者入土为安罢了。」
龙菲惊疑地望了花阙容道出实情后便低头不语的井夙一眼：「怎么会……他不是魔族吗？」
自小到大，她可没听说过有这般良善的魔族。既是魔族，不该是作恶多端、为害仙人二界的吗？
「六界平等，无既定之善，亦无既定之恶。」回风一句一顿，字字清晰。他眼光转到井夙身上，愈见柔和：「这是上古众神开创六界之初，赠予六界之言。」
无既定之善，亦无既定之恶吗……
日湲眼帘微垂，细细思索。
这句话听来似乎有些熟悉。
花阙容颔首，眼中是毫无遮掩的赞赏：「这位仙上能容六界，算一算时日，想必您大概是下一届的天帝陛下吧？仙界能有如此超然的帝主，是仙界之福，亦是六界之福。」
面对花阙容无所保留的夸赞，回风却是笑而不答。
「那您为什么会与魔族同处一处？据我所知，您……」龙菲目光游移不定，面对打出生以来，最为崇拜的女战神，她是恨不得多看个几眼。不过现下，她欲询问之事着实尴尬，也就不敢直视花阙容了。
花阙容是与魔族相恋，才为仙界不容。可她却不计前嫌，仍收留了一个魔族，这是龙菲所不解的。
花阙容自然知晓龙菲想问什么。比起龙菲，她这个当事人倒是相当坦然：「他是他，小夙是小夙。除却两者均是魔族以外，并无其他关联。我可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小夙他的母亲是个凡人。」
原来他是半人半魔，无怪乎仙界之宝能于花阙容准许之下，借予少年所用了。若是个血统精纯的魔族，仙物怕是不得为他所用的。
日湲瞥了眼井夙，如是想。
「那么请你解释，缘何会有魔族纠缠上日湲。」一直默不作声的洛阳终于开口，眸采凛冽。
花阙容听到此话，先是一愣，垂落扇睫，似是欲掩盖什么，而后又抬眸。
「你们应当都知道，落寒剑曾是我的配剑……」她娓娓道来：「但是在我以前，仙界并不知落寒剑从何而来，只当是我游历人间时无意中获取的。」
日湲凝神细听，兴许能从花阙容的话中获得关于诸多谜团的解释，以及近来彷彿益加频繁的幻觉的蛛丝马迹。
「其实，这把剑与另外一把剑，是一对鸳鸯剑。另一把名为孤星，持有者便是现任魔主夙朽。」
众人猛地看向她，她亦不讳言：「你们猜得没错，传闻之中与我相恋的不是别人，便是魔主夙朽。」
「昔日他还不是魔主，落寒、孤星均为他所有，他将落寒转赠给我，将孤星留在自己身边，如此他才能藉着双剑剑意相通，得知我的下落。八千多年前，我被贬下凡，将落寒剑留在琉璃宫中，因此他一直以为，我是为天帝囚于琉璃宫。这亦是为何你一出仙界，便有魔族之人前来寻你。正确而言，他们想寻的不是你，而是我。」花阙容微微笑着，笑容恍若浮光掠影、晓梦无痕。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即便落寒剑被仙界收取，难道唯有落寒剑才能连系到他？你当真不能离开这个仙障？」龙菲忍不住连声询问，花阙容的笑靥令她一时间竟忘了，她的恋人是自己所不喜的魔界之主。
卸去战神之职，按理而言，她应该更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双宿双飞才是。即使落寒是在她获罪时遭仙界取走，夙朽不见恋人回归，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若果花阙容能自行离开仙障，在妖魔混杂的人界，又怎么可能连络不到夙朽？
花阙容却是含笑，轻轻摇头：「落寒剑并非仙界扣留，而是我自己选择留下的。」
如此一来，他才无法找到她。
「那为什么……」
「自始至终，仙障未曾限制我的行动。」花阙容眸采炯灿，字字有若珠玉落盘：「是我自己，选择不走出这道仙障。」
日湲怔怔地凝望眼前言笑宴宴、性格飒爽的女子。
不愿走出仙障，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想法，以及宁可待在仙障之中，也不愿面对的那份情感。
「说穿了，这道仙障也可说是我的心障吧！若不是你们到来，加之其中一人持有落寒剑，我极有可能会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再过数个千年，或许数个万年……毕竟，仙界贬谪我为凡人之时，并未令我拥有轮回，只有这一世罢了。」她笑道，眼中却透出一抹惆怅：「真的是，好长好长的一世呵！」
花阙容似乎察觉气氛凝重，将一撮青丝拨到耳后，看着他们失声而笑：「唉唉，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是我自己想留在这儿，又不是你们逼我的。况且，我也该离开这儿了。」
「是因为落寒剑吗？」日湲问道，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愧疚。
只因她携着落寒剑入人间，又进入原用来掩藏花阙容行踪的仙障，魔界那边迟早会发现这里，所以花阙容才不得不出仙障。
「嗯，这是原因之一。不过，我也躲得够久，合该是时候面对他了。」花阙容不否认，笑着摸摸日湲的头：「别愧疚啦！既是天意，纵然不是由你带来，也会有别人。」
此时，自花阙容现身以后，一直手足无措的井夙卒然起身，却教花阙容眼明手快地捉住衣袖：「慢着，你想做什么？」
「若不是我不顾你的劝阻，执意出去掩埋那些尸骨，他们也无法发现这儿。」井夙回头，眼眶泛着愧红：「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花姊姊，所以……」
花阙容噗哧一笑，打断他的话尾：「就说了，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道理用在你身上也是一样的。这是天意，我已然逃避了八千多年，这次我要重新面对他。」
「花姊姊……」井夙蹙眉，仍无法坦然接受。
花阙容一把按在他肩上，迫他坐下：「好了、好了，没你的事了。要是你现在出去乱闯，你花姊姊我才更有可能被掳走呢！」
就在气氛又转为融洽之际，回风倏忽开口：「我有一事，欲与花前辈私下相商，不知可否？」
花阙容虽不知回风所为何事，倒是答得爽快：「自然可以。」
日湲等人一听，心知这大略是回风所言的秘密任务，不等两人催促便走出房室。井夙起先想待在那儿，被花阙容两手轻轻一推给赶出房门，随后她大门一阖，任凭他如何贴耳门上，也听不到任何响声。好半晌后，他只得放弃。
「殿下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你与接替你继任战神的沐微，是如何移交职位的？」回风道：「我曾翻阅诸多古籍，愣是找不着半点关于天帝任期之内，战神得以再次交职的方法。」
历任战神独生于大荒，为天命所选定之人。他们生来天赋异秉，仙力慑人，接任战神以后更是所向披靡。战神随同天帝登极上任，又随天帝卸职而转交，终一任天帝任期，只会得一个战神。然而，当年的沐微分明非大荒所生，又怎能获得天命认可？综观仙界数万年，除了此例，他不曾见过相同例子。
花阙容听到他的疑问，微微怔愕，不禁反问：「您为何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只管回答我即可。」回风却避而不答。
花阙容又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犹豫，良久才叹息道：「既是殿下过问，我自没有相瞒的道理……您应该清楚，除了身有凤印之人以外，其余五个准战神均是用来混淆魔族视听的，在真正的准战神继任以后，其他人便可能成为战神的左肘右膀，扛起一同护卫仙界的责任。往昔接替我的沐微，就曾是那五位准战神之一。」
「我因事获罪，仙界不相信我能继续抵御魔族，他们怕我已将战神是天帝承煞之盾的秘密泄露给魔界，届时我的战神身分容易为魔族利用。因此曾召开朝议，商议如何解决。」花阙容侃侃而谈，如若回到一千多年以前一般怅惘：「当时有一位自仙界开创之初便已存在的上仙提出，第一届天帝身受魔煞，当时的战神雾殷与天帝换血，将天帝之煞过到自己身上，自此之后，历任战神均是天帝之盾。说不定可藉由换血的方式，撤换战神。」
花阙容又接着道：「因为如此，沐微与我过血以后，六代天帝得以拥有两任战神。不过，普通仙人毕竟不比生而为战的战神，是故除去六代天帝任期以外，再没相同例子。」
这也是何以替天帝承了多年煞气，本该短命的她却尚未消逝之故。
回风修长的指节微动，轻敲桌面，垂睫沉吟：「原来是这样……如此便好。」
「殿下该不会是想……」花阙容历经一世悠长，委实鲜少有事能激起她的好奇。然而回风欲打探的事实在太不寻常，饶是她也不由得心存怀疑。
难道他想撤换现任抑或下任战神为其他人？
花阙容心下揣测，未几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但是撤换战神，即会影响仙界战力，当年全然是不得已的决定。方才说着六界平等的无阶仙殿下，又怎可能藐视苍生安危，执意换人？
花阙容觑着回风了无波澜的脸容，居然参不透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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