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劫-破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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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她睁开眼帘,周遭是一片厚重到化不开的白茫,似是为雾气瀰漫肆虐,无穷止境。眼前朦胧难辨,除了最纯粹的浓白以外,并无其他颜色。

    她抬手一摸,原先推想的湿润触感并未从指末传来,甚至连一丝水气该有的凉意也无。

    原来不是雾吗?

    她心下困惑,抬眼望向上方。

    就连穹天亦宛若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不泄一丝天光;奇特的是,她的双眸并未因此失去作用,至少她看得见自己的身子。

    ……好似被放进空蛋壳里去了,只不过这壳不是圆的。

    她直起身来,试探着走了几步,发觉行动无碍之后便凭着直觉继续往前走。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要走到何处去,但直觉告诉她,向前走便是了。

    脚下连一片阴影也无,她缓缓走着,只觉连自己的步子均如那些白茫一般虚虚浮浮。身周响起若有若无的话音,纷纷扰扰,时微时巨。她时而停伫,冀望能听清是谁在说话,那些谈话却犹如从水中传来般闷微,往往令她听不真切。

    「……你……」

    「……我业已……」

    她屏息聆听,甚至是将耳贴近话声来源;但那些声音若不是细若蚊蚋,便是响亮到她双耳刺痛,三番两次下来,却连一句话也拼凑不出。

    她眼中不禁浮现几许沮丧,依旧尽力欲分辨出那些模糊的字句。

    「你想听清吗?」倏忽,一道幽幽的女音响起,宛若叹息。

    她登时凝住步伐,左右顾盼,却不见说话的女子。

    她想,当然想。若是能听得清这些声音,她是否就能知晓自己身边的一切谜团了?如若能有一阵风,就能把这一片恍似无垠的白吹散了吧?如此一来,她兴许就能听清了。

    耳边又传来一声低叹,说也奇怪,那女子彷彿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日湲心念方动,大风乍起,周围白茫猛烈涌动有如浪涛。她不禁抬手一档,阖上双眼,感觉到自己的发丝被强风刮起,衣袂胡乱翻飞,好几度差点被这阵无中生有的飓风卷走。狂风扫境过后,她复又小心翼翼地睁眼,却察觉那片白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为密实。

    怎么回事?

    日湲眉头一皱,正要问那女子为何会如此,耳畔便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你还是要离开吗?」她问。

    「我业已定夺。」他毅然回答。

    「如此一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她又问。

    「怕是……不会再见了。」他说。

    怕是不会再见了。

    胸口猛地一紧,象是被人徒手掐住般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她的心隐隐生疼。

    是因为不忍见两人分离而痛吗?

    她紧紧压住胸口,缓缓弯下身子,彷彿藉着这个举措能减缓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

    然而,她还是觉得好疼、好疼,疼痛剧烈得似要破胸而出。

    ——她当然知道他这一去,怕是永无回归之日。

    ——她当然清楚这一切是为了谁,不是为了那人,更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苍生。

    ——她真可恶,为了那人的留下而欢喜,此刻却又为了他的离开而心痛。

    如果当初能先一步说,她要代他离去,那就好了。

    如果抛下责任,随同他离开,那他们是否就不会分离了呢?

    日湲瘫坐在地,攫着胸前那片衣襟不断喘息,脑中嗡嗡作响,心痛得宛似随时均可能碎裂开来。

    「如此,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吗?」又是最初那道女声:「不知道这些,对你而言比较好。」

    不要了。

    她不要了。

    这样的心痛心伤,她不想再尝。

    待日湲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染忧急的眸子。

    她怔怔望着那对深沉犹如静水的瞳眸。那对眸子,令她不禁忆起被云意一剑穿胸之后,被伤口折腾得死去活来时,恍恍惚惚之际见到的那双瞳眸。

    她从前从未觉察,原来回风与天帝的眼神是如此肖似。

    然则,忧急,他怎么会忧急?

    不是早已放弃了吗?她在蟠桃会上见到他,无论对谁,他都是笑如春风,唯独对于云意和她,他才如此淡漠。

    她以为三年以前她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业已想通,是以有意与她保持距离。

    既然已经放下,又缘何会担心她?是出于对同伴的怜悯吗?

    胸口很疼,火烧火燎似地疼,犹似梦里那般地疼。应当是受伤的缘故,所以才会疼吧。

    不会是其他理由,也不能是。

    日湲下意识深吸几口气,似要藉此纾缓疼痛。

    「胸口还痛吗?」回风盘坐在她身侧,见她醒来,语带关切地问。

    「好多了,谢谢你。」不知是心虚抑或是其他原因,日湲扭头撇开目光。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既非他们约好会面的包子摊,也非她失去意识前的那条小巷。她觑向与回风同样忧心忡忡的龙菲:「这里是哪?」

    龙菲一直盯着日湲,不知怎么地,她竟是一脸的泫然欲泣,不复从前的开朗俏皮。她听到日湲问话,如梦初醒似地,立马抹了一把脸,恍若欲掩饰些什么,好半晌才勉强扯出笑容,解释道:「这儿是傅业城西的庙,方才那包子大娘说,这庙有些不对劲。是以,我们才会在这。」

    「那我方纔……」忆及自己昏厥前似乎曾吐过血,日湲又问。

    「你强制抵抗那魔族的惑术时,体内的仙气冲撞过猛,身体承受不了,所以才会吐血。」龙菲轻描淡写地道:「幸亏不是什么大问题,伤是回风替你治的。会在这里,是因为想埋伏于此,等待惹事的妖魔前来。」

    若不赶紧解决,他们怕透露消息的那位大婶会遭致祸端。

    「原来如此。」日湲坐起身子。

    无怪乎龙菲会如此担心,换作她见到龙菲吐血,也会如此吧。

    他们四人所在之处,是一座荒废已有十数年的庙宇,香案上供奉的神仙雕像面目早已斑驳不清,就连生在仙界、知晓所有仙人的日湲也看不出个端倪。然而,从案上的香炉金漆剥落的景况来看,这应是一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庙。

    他们就在香案的旁边,距他们不远之处,白骨罗列,竟是井然有序地堆栈着。即便隔着不知是由龙菲、回风还是洛阳设下的仙障,她还是隐隐感受到那一堆堆森然白骨怨气冲天,教她心底一阵阵发寒。

    而庙宇外头,夜色如洗,月上中天,灿灿月华自破落的屋瓦之间跌落,于尸骨之上蹁跹起舞。

    「来了。」回风低语,其余三人瞬即压下仙息,以防来者觉察。

    须臾,一道人影跨进庙中,身披黑袍,低掩面容。他入庙后先是迟疑滞步,左右张望,十分警戒,见四下除了他以外别无他人,才走近其中一副骸骨。

    他想做什么?此人无凡人之气,亦无仙人之息,理应是妖魔无疑;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她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丝毫魔气,委实奇怪。

    日湲屏气凝神,专注看着来人。

    「再等会儿。」回风无声说道,显然也发现其中的古怪。

    竟是非仙、非人、非妖,亦非魔么?

    回风眼底泛起涟漪。

    气息如此特殊,莫非他是……?

    只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两尺半宽的布,摊开一甩平铺于地,随后弯下身,竟是捡拾起骨骸来了。

    四人当下俱是一愣。

    「他究竟意欲何为?」洛阳忍不住拧眉,吐出的字句纵然微弱却清晰可闻。

    日湲眼见那人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将一副骨骸一块块放到摊平的方布上,原以为接下来他将有一番举动。孰料收拾完白骨之后,那人将方布的对角拉到一起,打了一个结,再将另外两角拉上来,随后便抱起骨骸,步出破庙。

    见状,回风立马起身,回头道:「龙菲,你先守着日湲,我和洛阳去探探究竟。」

    纵使他能笃定日湲已无大碍,仍不宜行动,还是留下的好。

    「嗯。」龙菲颔首。

    得到龙菲的答诺,回风便跟在那人身后走出庙宇。洛阳临走之前,先是看了看回风,又低头深深看了日湲一眼后才离去。

    他在看什么?

    日湲望着洛阳的背影,困惑不已。

    他的目光中有愧疚、有担忧,亦有不甘。愧疚与担忧她能理解,毕竟她在他面前倒下,他恐怕是受了不少惊吓;但是,不甘?这又是什么意思?

    回风隐去呼息,跟在那人身后。

    真是她吗?

    回风思忖,却不欲打草惊蛇,只是静静跟着那人。日湲昏睡期间,他曾借来落寒剑追踪花阙容的下落,花阙容做为落寒剑的前主人,定然有她的气息依附其上;不过,除了感知到剑上原有的气息以外,他却一无所获。

    若果真是她便好了。

    那人走在前头,穿过入夜以后显得冷清萧索的街道,一路朝东而去。正当回风以为一切顺利时,那人却似有觉察地僵了僵,陡然迈开步伐,转往城中的方向疾奔。

    被发现了吗?

    回风来不及多想,只能动身追上,却不敢在此动用仙法,就怕惊动城中蛰伏的妖魔。洛阳原先还稳妥地跟在两人后头,但两人一跑,他腿长不及他们,追了几十步,仍是被他们远远甩在后头。

    那人有意将回风甩开,尽走些曲折蜿蜒的小路,九弯十八拐,若不是当地居民,肯定为城中复杂的街道叫苦不迭。回风也确确实实追得辛苦,只是他已牢记他的气息,往往那人将他甩脱后没多久,他又会赶上。随着他绕的路渐渐增多,回风也在逐渐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待到体力告乏,黑袍人总算不得不停下来稍作喘息,他向后一看,已不见回风的身影。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提着装骨骸的包袱,继续往目的地前进。

    岂料,回风冷不防自转角出现,一把掀了他遮挡容貌的袍帽,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容立时显现。

    不是她!

    回风顿时怔愣,少年趁着这个当头旋即拔腿狂奔,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便消失在街头一端。回风回过神来,欲循着少年的气息跟上,却发觉业已探测不到他的气息,彷彿他整个人凭空消失似的,毫无形迹可循。

    回风垂睫,墨蓝瞳仁之中,似有流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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