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她一件事。」回风浅啜一口茶，轻描淡写道。
一件事？究竟是怎样的事，需要劳驾这个不日即将登极天帝的无阶仙亲自下界过问？
华渊疑忖，并没问出口。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知晓？」
「就凭当初花阙容下放人间，是由上仙你负责的。」回风看着他，直言不讳，语气坚笃：「因此你不可能不清楚她在哪儿。」
第六任天帝不可能放任对于仙界有威胁之人在人间四处游荡，定然有人负责监视，且这人必然能当大任。花阙容免死下放之事，是愈少人知晓愈好，所以本就与她有牵扯之人，应该也是最佳人选之一。
而华渊虽与花阙容无深交，但与华渊关系匪浅的应杞曾经是花阙容以外的五个准战神之一，也知道过去一些内幕，那么华渊便会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天帝紫式身为仙界之主，不可能藐顾仙规，明白告诉他如何寻人。能在紧要关头提点他，已是尽了师徒私情。
华渊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温秀淡雅似欺雪皓梅的男子，目光深远。
他很肖似……他在无尽的岁月洪流里，曾见过的那位人物。无论是煦暖的眸光，抑或是那流倘于眉里眼间的慈仁均与那位一般无二。
那位总是心怀六界，即便当初仙界未创，华渊自己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他还是愿意不分贵贱，以自身之血为引救治他。
「你所求之事，善果与否，皆取决于你一念之间。一切因果，俱是机缘造化。」
那日赶赴南海，南极仙翁的话犹萦绕耳畔。
一念么？莫非话中所指的一念，竟是指回风向他询问花阙容下落的事？
华渊眉头深锁。
花阙容与他之间并无过深交情，不过看在应杞份上，对她稍有照拂罢了。然而应杞若是知道了，嘴上兴许不说，心里却要责怪的，毕竟花阙容是他最为疼惜的妹妹的好姊妹，且也曾一同于战神府中成长。
况且，若在此时解答了回风的疑问，也不知带来的会是善果，还是恶果……若是恶果，他还能承受多少，他们还能承受多少？
华渊紧握着拳，指节泛白。
他不想那人兜兜转转、尝尽苦楚，最后魂消魄散于无尽的轮回之中。他责怪也好、怨怼也罢，他绝无可能让他就此消逝！
他……决定赌了！
华渊倏然抬眸，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她在傅业城。」
得到答案，回风眸采乍亮：「回风谢过上仙。」
这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就在这时，堂外猝然传来一阵惊呼。华渊神色骤变，蓦地飞奔而出。
发生什么事了？
回风心中感应到属于日湲的些许怔忡，于是跟将华渊后头出去，岂料一跨出议事堂，见到的却是应杞卧地不起，襟口染血的画面。洛阳正以己之力救治，豆大的汗珠滑落颊边，龙菲则跪在他身后，传送自身灵力给他。
而日湲背过身，双手掩面，只是肩膀不住颤动。
回风明白，她又惧血了。
华渊心切，不顾洛阳还在运气就推搡开来。将应杞扶到自己肩上，自怀里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青色丸珠，喂入应杞嘴中。
起先应杞无半点反应，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令他惊惶不已，华渊逼不得已，两指捻着白光往他眉心一点，应杞似是承受极大痛楚，整张脸近乎扭曲，但总算睁开眼睛。
「……华渊？」他空茫地问。
「快咽下。」华渊冷肃着脸命令，内心惶然无措。
应杞却笑了笑：「吃什么都没用，还是算了吧。」
「咽下。」华渊眸光更冷。
「你也清楚，仙罚令每一世的我恢复记忆后，能活的时日便剩下一年。这数万年来，岁龄也益加短暂……我知道你为何老往外头奔波，可你也清楚，那些仙丹只能换取一时……」
「你何其残忍，让我生生世世都得烙上宿世记忆；你何其残忍，不让我以魂魄为祭，换取永寂；你何其残忍，让我残败的魂魄在轮回中苟延残喘。前世为女，此世为男，那下世呢？下下世呢？你难道非得亲眼见我落入畜生道才肯善罢甘休？」应杞直视着他，笑着质问。
这些话会伤了那人，他知道。但是他必须说。
「……咽下。」华渊仍坚持。
「华渊上仙，算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应杞笑道，嗓音虚微，一缕血丝伴随着药珠流下。
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他在心中暗暗恳求道。
他几度轮回，虽然在最后一年会恢复往世记忆，只数个一年，又怎抵得过华渊万年守候，每每得到又每每失去的苦楚？又怎抵得过，华渊面对记忆全无的他数个二十年？
他宁愿转世相逢而不识，甚至就此魂魄飞散，也不欲见到这人将苦深藏，累世追寻他的下落。
岂料华渊咬牙：「——我不。」
「……华渊？」
华渊双目赤红，嘶声低吼：「我不！绝不！无论上天入地，我也会寻到你，你休想先一步逃离。」
他好不容易求得一线冀望，怎能就此毁掉？他绝不放弃！
日湲因见血而惨白的面容，在回风的安神术下恢复一丝血色，方定神，华渊的话便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唔……」眼前浮现一片浓重的白茫，她复又瞇眼。
上天入地……
「为什么你只肯爱他？」男子问，口吻恻恻。
「为什么？」女子大笑，语调凄楚：「事到如今，你才问我为什么吗？我第一眼见到他便爱上了，何来为什么？」
接着眼前陡然昏暗，恍若时地更迭似的，又是一层迷雾罩了上来，避无可避。
「……就算你死了，我雾殷也定要得到你！你藏诸于六界，我便杀遍众生！」似负伤野兽的嘶喊，响彻脑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回风扶着她的肩，温言询问。
日湲背上冷汗淋漓，身子一阵阵发虚：「没事。」
适才那些……是谁的声音？
见她彷彿方经大魇，回风施术替她定神好一阵子，才走向情势陷入胶着的华渊应杞那儿。
「我来吧。」回风垂眸，华渊和应杞皆不明所以地望向他，却见他咬破食指，迅疾点在应杞额上，以应杞为中心，地面起了一圈光漪。
华渊心下微动。
此情此景，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回风唇齿微动，似是在默唸什么，随着字符增多，应杞身下益发炽亮，一层层涟漪扩延开来。
洛阳紧盯着他施动仙法，乌眸一凝。
唯有诞生于天池之中者，才能施得这般纯粹的定元仙法。他为什么舍得为这相识不过短短数日的人动用此般仙术？他应该清楚，要催动此术对己身反噬亦极大。
片晌，回风食指微动，印在应杞额心那点血倏忽隐没于额肤之中，身周的涟漪亦消弭于无形。
「若无意外，我的血能保他十世为人。」回风嘴角含笑，墨蓝瞳仁却漾着些许遗憾：「可惜我尚未继承梵天，无法为他解去仙罚……你们就各退一步，坚持十世罢，指不定届时会有转机。」
「十世吗……」华渊低头咀嚼着这两个字，眸色转深。
兴许，这将是南极仙翁所言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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