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湲颔首，也暗唸火行口诀，食指在那把不起眼的锈剑上一描，朱光乍现，流彩灿然。
两人身影交错，姿态曼妙，高举的两把剑象是悄然绽放后开到极致的花儿，而她们的主人就是那茎与叶，滋养花儿，却又胜似花儿。
持剑之手相交，云意轻唸仙诀，真有两个花苞自两人的剑端浮现，开放，剎那凋零，落下的花瓣却不是就此消逝，而是化为细雨，透了天池上那层台面，义无反顾地坠落池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就在群仙以为就此结束时，那轻泛而起的水滴又浮上天际，愣是在龙曦和斐清搭起的虹桥下又造了一座倒立的彩虹，正好与两人的「镜」切题。
「我相信你本性善良，绝不会伤她。」蟠桃宴前，他与她三年后初次相见。他与她擦肩而过，忽闻此言，云意脚步一凝，侧着脸看他。
「你又知道我性情如何。」她知道这话是反驳得一点道理也没，他们的仙识在天池中共处百年，又怎么可能不知。
「我知道的。」他说着，步伐不停地离开。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知道她带着什么，知道她此番想做什么，所以才特意告诉她，她不会伤了她。
加持在剑上的咒光消逝，云意也没给她递眼色，日湲心想总算是结束了。
然而呼啸而来的剑气令她心一凛，直觉催动仙法，避开那凌厉攻势。她腾空一翻，定睛一瞧，云意竟目光怨毒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仙剑上彼时的青光已然黯淡下去，恢复原有的光泽，然而剑上深青的繁复纹路却毫无消失迹象，反倒宛似这剑原来就合该是这个样子。
池畔群仙见着落幕，本想击掌叫好，见那五丈之上突生异变，拍到一半的掌硬生生停在半途，皆是惊诧不已，哗然失色。
他们神色丕变，只因他们认出了云意手中的剑是什么来头。
雪啸剑，一把只为天后所用所传的仙剑。上一次出鞘，是某代天帝亲征大荒，遭魔族皇子所弒时。他们看着与天帝连心的天后哀痛欲绝，从琉璃宫中驾云而出，握着这把剑在大荒之上，愤恨一挥，眼前千千万万只妖魔瞬间灰飞烟灭，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当然，那个魔族皇子也死于天后之手。
自此之后，仙界方知天后远不是天帝伴侣那么简单，而是个仙力不亚于战神的仙界之主。
然而，此时那把天后之剑雪啸却被云意牢牢握在手中，且见那剑散发出点点荧光，那分明是已经认那少女为主子才展露的状态！
「云意，你想做什么？」天后站了起来，望着天际，表情既惊且怒。
云意却没回答，只是右手一抬，当先设下一层仙障，隔绝了众仙与天池之上的两人，群仙又是一阵哗然。
日湲则紧攫着锈剑，咬着下唇，在云意三尺开外遥遥对峙。
云意手中的剑杀意逼人，她明白，情势对自己不乐观。
「不好，是雪啸的结界。」龙曦皱着眉道，龙菲急忙看向他，他看出妹妹的疑惑与焦急，连忙解释：「以雪啸剑发动的结界不是一般仙人可解的，我自然是不行。」
见她转向东海龙王，他又道：「父王、西海龙王亦不行。别说他们，就连有些仙龄的上仙，恐怕也是不行的。」
「那该怎么办？」这话却不是龙菲问的，而是不知何时已走近的洛阳。他眉头纠结，秀丽稚气的面孔紧绷着。
龙曦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怕是只有天帝……勉力可解。」
「我不懂，那把雪啸既是天后之剑，为什么天后不能召回？」龙菲提出疑点，又道：「仙剑素来只认一主，现下云意既然能发动仙剑，那么天后挽碧又该置于何地？照理说，雪啸的主人应是现任天后挽碧才是，怎能认那云意为主？」
洛阳替龙曦答了：「没用的，雪啸只会与掌握自己的主人意念合一；至于为何雪啸会认云意为主……这我不知道。」
眼见就连身为挽碧义子的洛阳都不清楚，龙菲心下犹如火烧，又抬头留意日湲的情况。
洛阳视线转至天池那边正举着酒觥注视上空、毫无动作的天帝，竟然无端产生一个连自己都不太确定的想法。
他总觉得，天帝在等待。
可是他究竟在等待什么，他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如此？」日湲一个偏头避开带着万钧之势扫荡而来的剑气，问道。
「别告诉我，你竟不知道。」云意不怒反笑，招式凌厉，每一出手都毫不保留，直逼命门，一心只想置眼前的少女于死地。
「我——」
除了回风，她想不出她们之间有何过节。但是，他不是放弃了吗？
云意催动雪啸，食指与中指合拢，指间竟发出淡青色微光，从雪啸雪白的剑身上一扯，平白出现了三条足有腰粗的冰龙。她朝日湲一指，冰龙立刻张牙舞爪，朝她腾飞而去。
日湲一惊，连忙拟出火行咒法，岂料那冰龙丝毫不畏惧，与数团火光错身而过，龙身上连个遇火消融的痕迹也无，仍是直扑日湲而来。她心知雪啸不是那么好对付，唤来自己品阶该有的祥云，往更高处飞去。手上却不停，又捏了个仙术，试图干扰云意。
日湲的仙术其实不如她自己所想的那么平庸，不过是受鶱无严厉的评论影响，才自觉不行。那火如天降陨星，云意闪得有些狼狈，但雪啸只能维持一个结界，她只好把冰龙一撤，以雪啸抵挡。
云意思忖须臾，腾云而上，打算以雪啸本身威能压倒日湲的仙术。仙力总是有耗尽之时，只要日湲自身法力因应付雪啸而枯竭，她便能趁机杀之。
其实方才会与她一同合作，就是为了松懈日湲和群仙的警戒，如此她便能趁其不备，解决掉她。
「我相信你本性善良，绝不会伤她。」
狂风呼啸，耳畔依稀响起他那句话。
呵，相信？他竟想用这两字桎梏住她吗？
云意追上日湲，日湲没料到她速度如此之快，面对她挥来的剑，只得全力闪躲，这一躲竟令她从祥云上跌落。
他错了，她才不善良。她要守住他们之间的羁绊，如果眼前这人不见了，回风肯定会回头的，就如从前那样。
她不要这份，下不了手除掉日湲而换来的善良！
云意急起直追，在日湲尚来不及反应时，举剑一削，日湲的鬓旁一缕青丝就此断开，引得群仙惊呼迭起，白衣少年忍不住长身而起，随着早坐立不住的众仙抬头。
就在日湲不断下坠，将迎头撞上雪啸结界那瞬间，日湲及时发动仙法，稳住身形，往后退出数丈。
云意却没立马追来，停在她数丈之前，豆大的汗水自她颊边滑下，似乎有些吃力。
果然非天后之身，动用雪啸还是勉强了点。观战的群仙看得分明，顿时明白关键便是谁的仙力先告罄。
「她都这样了，结界依然不能破吗？」龙菲眼见日湲周身狼狈，衣衫早被划破几角，胸口更是起伏不止，不禁问了句。
龙曦摇摇头：「雪啸的结界，除非持有者失去意识，否则不会解除。」
洛阳双手紧握，抿唇不语。
日湲握着剑的手已有些颤抖，冷汗浸透背脊，但她很清楚，只要能撑到云意脱力便能无事。她右手又紧了紧，绷紧精神注意云意的动静。
只是……
日湲瞥了眼手中的锈剑。
她总觉得，手里这把剑，似乎在微微发热。
云意终是重拾精神，腾云而来，只见那衣袂翻飞间，又是剑影疾追。锈剑不比有灵性的雪啸，日湲自不以剑相迎，只管闪躲，待云意仙力耗尽。
可云意摆明要藉此机会彻底铲除掉她，紧追不舍，甚至不计代价地催动仙法，大有逼近日湲之势。
日湲半空翻了个身，身段灵活地越过云意，又折回原路，奈何自身仙力亦将告罄，脚下云雾的速度也不如起初迅疾。感受到移动渐慢的同时，日湲也听到了一记破空声，往上看了一眼，竟也有一条冰龙蟠踞，下有结界，恰巧形成包围之势，她不得已转身发动仙障，冰龙是挡住了，那把雪啸却毫无悬念地穿透仙障，日湲只来得及向右一躲，左臂一热，竟是生生被雪啸划破一口子。
她下意识掩住伤口，也顾不得查看伤势，迅速驾雾而飞。然而，右手触上左臂的那一剎那，她的心强烈悸动了下，看向右手……
血。
是血。
日湲瞳孔一缩，许多杂乱画面自眼前飞掠。
那人浑身浴血，脸上苍白虚弱的微笑，还有……自己握着剑的手……
她惊喘一声，倏地捂住胸口，似乎不这样做便会有更多更多的血自眼前那人的胸口里流出……她死命压着，可是那人身上的血还是一直流、一直流，永无止尽，染红了大地。
不要，她不要……拜托不要……
群仙见她身形不稳，彷彿随时都会再次从云端坠落，皆是惊诧。
回风藏在袖中的手握了又握，几度欲抛开一切，上去搭救。但他明白，那道雪啸结界，他是破不了的。
「日湲！」龙菲和洛阳同时喊了声，日湲一震，神识被拉回些许，但眼前仍隔着一片赤红，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云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雪啸青光一现，朝她疾刺而来，日湲只能以锈剑抵挡，方才握着剑感受到的热度益发强烈，她茫然间发现锈剑染了她的血，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褪去旧有的锈痕，绽放出银白色的光芒。
天帝一见，站了起来。
「吾名落寒。」一道低沉的声音响彻内心，毫无阻碍，如似它最初便存在于她的心中，没有隔阂，没有差距。
手中的剑恍若有意识地动了动，日湲还在懵懂间，竟一时没抓牢，剑飞出手的那一瞬，她彷彿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若是云意死了，他必定会很伤心吧？
「不要！」日湲大喊出声，说也奇怪，那落寒剑真生生顿住；然而雪啸没了桎梏，挟着剑气破空而来，竟是穿膛而过。
「日湲！」她听到龙菲、洛阳的嘶声叫喊，似乎还有师父和天帝的，欲像往常一般，跟他们道声「没事」；可她张了张口，愣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失去意识前，她忽而忆起，方才那声「日湲」好像还有一个人的声音。
那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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