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会后,我靠近了二楼那个扁长的窗口。我轻轻推开窗户,听听里边动静,然后身子一耸钻了进去。啊,我终于安全了,我使劲呼吸着酿满剌鼻屎尿味的身边的空气。
我现在置身的地方是厕所,是整幢大楼里最脏的地方。不知为什么,这二楼的厕所怎么打扫都脏,其他楼层的厕所不打扫也比这里干净。是因为这二楼的厕所常被楼外的行人潜入偷用吗?是因为这单位之外的引车卖浆者屎尿特殊地腥骚腐臭吗?我想不明白,知道想也没用。不管怎么说吧,我进了二楼厕所也就等于进入这幢大楼了,而这幢大楼,正是我此行的大目的地;我此行的小目的地,一个具体的目的地,是楼上的501室。
我摸黑在厕所选个蹲位蹲了下去,像大便那样。但我不大便,小便也没有,我是要更隐蔽地抽一支烟。我这时候抽烟有点过分,但确实不是我已无所顾忌,或烟瘾大到双手不能空下来的程度。不,不是那么回事,是我太紧张,需要烟来缓解情绪。我知道此时我仍然身处险境,至少在离开二楼厕所之前我仍处险境。打更的老刘就在我脚下,我是说,他的值班室就在二楼厕所的正下方。我有把握,这时他肯定正在梦中,但万一他睡梦中也能听到打火机的咔哒声和闻到纸烟的清香味呢?他可是个比看门狗还敏感机灵的老鳏夫呀。
打更的老刘上半夜睡觉,下半夜精神,这在这个单位人所共知。他一般五点钟接班上岗后,先守在值班室窗口看别人下班,看得滴水不漏一丝不苟。从六点开始,就巡逻了,一手拎串钥匙一手拎根棍子,从一楼到十楼十分仔细地转上一圈,所有的门都使劲推推,连女厕所门也不放过。见哪屋灯没关或门没锁,他会给关好锁好,然后把那屋的房间号写在值班室门外的小黑板上;见哪屋还有打扑克玩麻将的没散局呢,就指点着赌资喊:你们这不给我上眼药吗,领导又该批评我了。好像他是单位里主管精神文明和劳动纪律的副领导。他拿出副领导的派头吆喝大伙也不无道理,他儿子小刘是给单位领导----我是说一把手正领导----开车的司机,他是一把手正领导司机的爹,当当副领导也不算过分。单位里的正领导特别霸道,除了有些见不得人的事要小刘与他狼狈为奸,一般对小刘还客气外,对别人,连把他的副手们都当孙子,那些副手以下的中层次中层大头兵们,就更孙子了。所以大伙接受刘氏父子当“准爷爷”,也是没办法的事。每天老刘把楼里人撵净后,锁好大门,就回值班室自斟自饮,下酒的佐料是半导体收音机里随便说的什么唱的什么和饭盒里他从家中随便带的什么。待他磨磨蹭蹭地吃完喝完听完,一般就八点半九点了,他便上床睡觉。他一觉能睡到下半夜一点,至多两点吧,就能让尿憋醒。去二楼撒完尿,他会再拎上钥匙和棍子,在大楼里黑灯瞎火地走一圈,然后在一楼打太极拳。一楼除了门卫室,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厕所,再有就是大门厅了,那大门厅是老刘的体育场,他在那里能打得汗巴流水直至天亮。
正是由于老刘的作息时间雷打不动,我也才敢在上半夜十点半冒险进楼。
抽完烟后,我出厕所,左走三米,绕过电梯厅,进了安全门外的楼梯间。我爬楼梯上五楼,蹑手蹑脚地来到501室门口,把钥匙插进旋纽门锁的锁孔里。
对501室我不陌生,从某种角度说,还挺亲切呢。现在这里的主人是单位里一个新提拔的副领导,而几年前,这里的主人曾经是我。不过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说以前我曾当过这里的副领导,我走了,又来一个补我缺的。不是这么回事。在这单位时,我基本是个大头兵,唯一的例外是,有一年他们分官时也派我个角,我还干了四个多月,但觉得并不好玩,就辞了。正是我的辞掉小官引来了闲话,他们说我瞧不起他们,就隔三差五找我麻烦。我觉得挺委屈。我辞掉小官,至少能让一个对小官有兴趣的人得到满足吧,可他们不领情,倒好像我抢了谁位置。我就去办停薪留职,说回家帮我爸做生意去,他们不允,我只好干脆把职辞了,这才躲过了他们的刁难。
我用我辞职前的钥匙进到501室,发现跟以往比,什么什么都不一样了,最大的不一样是它把隔壁的503室吞并了过来,墙上开道门,两屋之间畅通无阻了。这是这个我曾待过的单位的一个特点:主要领导都不在同一层楼办公,他们像把守隘口一样,分别控制他们所在楼层的一端。以前单位只有一个正领导两个副领导时,正领导当仁不让地坐到了谐音“发”的八楼,占据的房间是801—802—803,而那两个副领导,其位置代号顺理成章地成了701—703,601—603。在我离开单位那会,正好他们准备再添个副领导,我的501就没再进人,空了段时间,直至现在这个副领导走马上任,入主了当年我的地盘。至于旁边的503室何时归到了501名下,这我也早就知道,我一知道副领导当上副领导了,就知道503室也腾了出来。可现在亲眼见到不通过走廊,从501可以径直进503了,我心里还是酸叽叽的。当初他们给我小官时,要是也允许我凿开墙壁与503沟通,那我肯定就留着那官了。可惜我那种官级别太低,没有一人占俩屋的资格,只有当上副领导以上的官了,才有权把503原属姚小丽的办公室也据为己有。对了,我希望更方便地进入503,并不像他们那样,觉得屋子大了有占山为王的权力满足感,不,我希望更方便地进入503,是为了更方便地进入姚小丽。
严格地说,我这回深夜偷入单位大楼,跟姚小丽有直接关系,只不过,她不知道我这么干。白天在我家,姚小丽给我讲完单位的事,我也就是一听一过,当时没想要干什么;我现在跑过来想干点什么,多少也是即兴之举。姚小丽是我在张集大学读历史时低我一级的同系师妹,和我同事后,才成了我的情人女友,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把肉体关系保持了将近十年的情人女友。姚小丽在503时是业务骨干,但现在,她是这个大楼里的机关党委副书记了,她办公室早就挪上了八楼。
现在占据501—503的副领导,是我和姚小丽的校友学兄,比我高一届,比姚小丽高两届。我刚和他做同事时,关系也不错,可我们----包括我和姚小丽也包括单位里的许多人,陆续发现他是狗人,是那种媚上欺下的主,但又手段高强能力无边,所以我们都对他恶而远之。许多年里,他一直跟正领导混得不错,从官到钱也好处多多。可提为副领导后,他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不甘在正领导手下为婢为奴,就把正领导的种种劣行攒成材料,以备时机成熟时,作为击垮正领导的制胜武器。正好这阵子单位“三讲”,每个领导都要过普通党员讲评这一关,副领导就把正领导的材料整理成群众来信,诚邀党员干部们参与签名,还签真名,以示坦荡垒落光明正大。在他热情相邀的签名者中,就有姚小丽,他告诉姚小丽,当初若不是正领导捣鬼,姚小丽的位置应该是机关党委正书记而不是现在的副书记。姚小丽对这封如刀如剑的具名告状信怕得要死,她说正领导副领导她谁也得罪不起,她说名她还没签,请副领导允许她考虑两天,她问我该怎么办,她说她今天打着给孩子开家长会的旗号都没去上班。
“那就不上班,正好过来陪我。”
姚小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这十来年里,我什么时候需要她她什么时候就能出现在我床上。我和雯雯好时,两年半没找她,她对此也毫无怨言----当然了,那时别的女友我也没找。现在雯雯离开我了,我又找姚小丽也找别的女友,别的女友都忌恨我,不再理我,只有姚小丽不计前嫌。她说我呀我呀我就像你妈一样,你不需要的时候不提不念,在外边受伤挂彩了,需要妈的怀抱遮风挡雨了,才想起妈来;可这时妈却把你以前的不忠不孝全给忘了,怎么着都要回来给你修翅膀理羽毛,真是贱哪。她这话说得我满面愧疚,可我觉得真对,她真像我妈。我想,许多儿女都很无耻,也是妈惯的。
“那怎么行呀,”姚小丽带着哭腔说,“他还不恨死我,”姚小丽指的是副领导,“尤其他要胜了,我就完了。”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不签名的话,副领导胜了,姚小丽就完了,任何不参与签名的人都要完蛋;可万一姚小丽签了名,而最终取胜的却是正领导,那姚小丽不同样得完蛋吗?这样的可能性其实更大。以我对形势的判断,一旦副领导正式发难,正领导完全有能力从突然打击中恢复过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那就——不签。”
我最后这样指示姚小丽。
姚小丽是傍晚离开我家的。我为她的处境感到忧虑,但也知道徒劳,便不再去想她,只继续做她来我家之前我正做的事。我在厚纸壳上划线刻字,也就是用格尺铅笔圆规那些小学生文具,在一块厚纸壳上写出横平竖直的印刷体字,再把雕刻刀逼到写好的铅笔线上,像刻阳文印章那样,把字的笔划凸显出来。我刻的字一共四个,一个“直”,一个“绕”,一个“通”,一个“禁”。把字刻完,我没做下一步工作,而是下楼吃饭,饭后沿黄河大街一路南行,看街道边胡同口立着的交通告示牌,像打更的老刘那么看得滴水不漏一丝不苟。四十分钟后,我偶一抬头,发现我已来到了以前我曾工作过的那个单位大楼前。
进入单位大楼后又干了什么我已说了,我来到了501—503室;而来到501—503室以后我又干了什么,说起来也仍是些简单劳动。我把副领导的抽屉卷柜全给撬开,把里边的东西扬了一地,还把隐在503角落那张床上的被褥也拽到地上。本来我也挺好奇的,想知道这家伙抽屉卷柜中和被窝褥子里有些什么;可我太紧张,紧张战胜了好奇,就什么也没看。一开始我也想什么都不拿,咱毕竟正人君子不是梁上君子呀;可临走时,我一时意志不够坚定,经不住诱惑,就盯上抽屉里一个显然装钱的信口袋了。我认准那是白天副领导刚收的贿金,我拿的话,虽然不地道,但勉强也算反腐行为,就没客气,从中抽出一沓揣兜里了,回家一数有三十五张,面值当然都百元的。在拿钱离去之前,在把副领导的东西扬了满地之后,我还打开他桌上电脑,在他自己写的个什么文件后边,打上去几行黑体大字: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由你组织操纵黑信,引绳排根,取怨报德,既出我意料之外,也在我意料之中。长期以来,关于你之为人我早洋洋盈耳,却一叶障目,不辨玉石,终至成为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之笑柄,不啻养痈为患乎。好在你虽狠恶蛇蟒,我却绝非愚顿农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这里等你战书送达了。空城之上,再作冯妇。
以前我常见正领导以这样的文体写信批文,觉得别扭;可现在我不知不觉间也临摹效法几句,还真就挺过瘾。一时兴起,就忘了安危,不仅在修改短笺时抽了支烟,还不惜制造出更大的声音,用打印机把那几行字打出来三份。一份我自己留做纪念,再一份我就摆在电脑前的键盘上,最后一份我想我有必要送交我的文体老师审阅批评,就不计烦累地爬上八楼,从铁门的缝隙,塞进已合为一体的801—802—803房间。
天哪,我可并不总这么冒失!
半夜潜入单位大楼,搞乱人家房间,写匿名信威胁人家还拿人家钱,这都不像我了。事实上,我一般做这类事时,比较仔细,总要认真准备严密计划后再付诸行动,安全第一是最高原则。可这回我没能把握住自己,莽撞冒失了,虽然没失手,却还是让人后怕得不行,这有什么理由也不可原谅呀。枯坐半宿,我决定拿出一周时间惩罚自己。
我当然不会用什么严苛律法惩罚自己,自己对自己吗,总得手下留情,若去制定戒烟戒色那一类酷刑,也犯不上。我惩罚自己的办法是自我软禁。也就是说,这一周里,我不能迈出家门一步,而只能守着一冰箱的方便食品,躺在床上看书睡觉或坐在桌旁吃东西打电脑。如此一来,某些事情我就不能做了,比如姚小丽来那天我刚刚准备就绪的一项行动计划,就必须推迟。
我这样描述自己,容易造成误解,好像我本质上是个闲不住的人,总要忙忙碌碌东奔西跑,一旦有段时间可以放假休息松弛一下了,对我倒是一种惩罚。怎么说呢,这不能反映事实的真相。以前我确实是那种人,忙忙碌碌,东奔西跑,每天的事情总做不完。但那时我干的事跟眼下干的事并不一样,性质不一样,所以应该是不作数的。那时候,在小学时代,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和班长,中学时代,我是班里的班长和学校团委委员,大学时代,我是班里的班长和系学生会的主席及系学生党支部的书记,机关时代,至少有一年多时间吧,我是公认的好苗子和希望之星……对了,我说的这个能让我当好苗子和希望之星的机关,不是我和姚小丽同事的那个单位,它们虽然都是我工作过的地方,但不是同一个部门,我把它们一个称为机关一个称为单位,就是为了以示区别。
我大学毕业后,曾被分到一个不业务化而政治化的机关工作,但我说过,毛远新时代我爸红过,作为他儿子,我差不多就相当于毛远新时代一个地主的儿子右派的儿子,在政治化的机关里注定难成气候。这样一种不利局面,不是我一下子就意识到的,如果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以我的聪明,我能早点省悟;这样的局面,是随着机关里有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主要领导知道我和我爸是什么关系后,我才看出来的。看出来了我也就有自知之明了,我只当一年多好苗子和希望之星,就让自己自动萎缩了,我萎缩的方式是回归书本读研究生。我是研究生毕业后,才来到能和姚小丽一周谋面五次的业务单位的,这也是为什么姚小丽大学比我晚毕业一年,来这业务单位工作却早我六年。
我那忙忙碌碌东奔西跑的活跃天性,是在机关后期逐渐改变的,到读研究生时,到和姚小丽一个单位后,我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生活也换了另一种样式。我这另样的生活比较好描述,依一般人的习惯理解,就是连续几年地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使自己与这世界基本无关。当然这期间他们分过我小官,可那也并非我又忙忙碌碌东奔西跑了,又好苗子和希望之星了。当时的背景是,为争那小官,单位里好几派人大打出手,领导为避免矛盾,用我这无派之人堵上那位置,以示他的不偏不倚。是最近这段时间,一两个月吧,我早期的活跃天性才又复萌,我才又忙忙碌碌东奔西跑起来,成了个狂热的行动者,积极的社会人。在四五十天的时间里,我乐此不疲地干这干那,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通过以上介绍,我的意思就比较明确了:我并不总是个马不停蹄闲不住的人,自行软禁对我来说,并不能就构成灾难;我现在要对自己的行动加以限制,事实上,唯一的目的是自我保护。夜闯单位大楼的表现能证明,我这阵子忘乎所以了,肆无忌惮了,我再不对自己采取约束措施,倒霉的日子也就该到了。我一向是个尊重辩证法的人,我懂得乐极生悲言多语失常在河边走不能不湿鞋这样一些朴素的道理。
我先给189信息服务台挂去电话,办理每月一百五十元的互联网上网包月手续,然后打开电脑接通8163或169,像一两个月前那样,重新顶着狗剩的名字进聊天室或游艺厅,去与随便什么人谈情说爱吵架骂街,或与随便什么人打牌下棋交战开火。狗剩可是个网上永动机,即使我只上网一周,也会比别人上网一月耗时还多。
我上网后的第一件事是寻找余玲,通过OICQ找她:
鱼美人22你好,许久没联系了,你怎么样?我很想你,希望你有空给我打个电话。我的电话你还有吗?88501513。狗剩余玲是个素质不错的圆圆脸妓女,胸脯屁股还有膝盖脚踝,都圆圆的,我最初上网她是先生。那些天,我痛不欲生绝望至极,全靠余玲安慰我了。哦,我说的那些天,是五月下旬以后,是雯雯送还我门钥匙后。那些天我想把雯雯忘掉,可忘不掉,一看书看电视和走在街上看人看物看天看地,眼前全是她的影子。我知道唯一能帮我忘掉她的就是女人,别的女人。可我说过,自从雯雯来到我床上,对别的女人我就淡了兴致,我已没有了别的女人。而两年半世事变得多快呀,两年半后我从海市蜃楼里回到人间,想恢复自己的滥情本色,都恢复不过来了。街上的妓女我全不喜欢,当然主要是她们不喜欢我了;而过去的女友,除了善良的姚小丽对我一如既往,别人都要咎我的既往,让我很是难堪:“小霞你好吗?挺长时间没见了,有空吗?来我这坐坐。真想你呀!”
“难得你还记得我电话。就不去了吧,你那么纯洁个人,可别玷污了你。”
“静波你好吗?挺长时间没见了,有空吗?来我这坐坐。真想你呀!”
“是你呀,少见少见。可别随便说想别的女人那种话,爱情应该忠诚专一吗……”
……当初我蠢到什么份上可想而知,居然不惜以伤害我的其他女友为代价,去强调我对雯雯的感情:纯洁、专一、忠诚、爱情……对了,我就是使用这样的词汇,一举打发了小霞静波和姚小丽。现在只有姚小丽又回来了,我百感交集,她给我的安抚慰藉和理解,让我在她怀里哭成了泪人。我对她述说了雯雯的抛弃,我给她看了雯雯的照片,我傻乎乎地请她帮我分析雯雯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心哪,我怎么越来越看不透呢?”
姚小丽在我面前总当学生没当过老师,这回我主动向她请教,她就真像个老师在教学生,是幼儿园的老师在教学龄前的学生。
“爱情只有十八个月,”姚小丽说,“人家爱你两年多已经很不错了,这跟男人女人没什么关系。”
“不对,”我说,“她说要爱我一辈子的,说结婚了也做我情人。”
姚小丽捧着我脸叹了口气,“你呀你呀,这种被窝里的话能认真吗?”搂我一会,她又说,“不过让人家这么教训教训你也好,你也是太不把女人当回事儿了,总觉得人家都是围着你指挥棒转的应声虫;其实呀,什么人都有根自己的指挥棒。”
我无言以对。姚小丽说的没错,什么人都有根自己的指挥棒,连随和的她也一样,她再喜欢我宽容我也不是我的应声虫。比如现在,她就很忙,她不可能抽出很多时间过来陪我,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工作,还有----她肯定也有对我的不满。在我们将近十年的交往史上,一般情况下,她或许不会为我还有别的女人感到不满,可我对一个女人好到连她都要放弃的份上,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舒服。只不过,姚小丽和别的女人不大一样,用她的话说,她像我妈,妈妈对儿子的不满可以表现出来,但绝不会因为不满就不管儿子。
“你不会也不理我吧?”我每次都这么心虚地问她。
由于姚小丽不能经常过来陪我,我那时又特别恋人,即使我已不喜欢现在的妓女,可没办法时,也只能找她们。
为什么不喜欢现在的妓女,我说不好,大概是她们太功利了吧。我这样说好像不够准确,卖淫这职业本身就功利,难道还能在妓女中开展学雷锋运动?这么说吧,可能源于我的虚伪或幼稚,打从第一次嫖妓起,我就总愿把个花钱买笑的事弄复杂喽。那时候,我在哪发现个让我动心的妓女,总要拿出段或短或长的时间与人家“处”,人生理想世界观的,跟谈恋爱一样;待到“处”好了来到床上,就不再仅仅是有买有卖的商业行为,而多了些情投意和身心两悦的成分。也正因为这样,虽然妓女这行当流动性挺大,可那几年,我一直有固定的妓女伙伴,她们进京上沪赴海南时,我们会依依惜别互道珍重,而她们从京沪海南衣锦还乡时,我们又要同欢共聚互叙相思。我由衷地愿意和包括妓女在内的女人们情意缠绵恩爱缱绻,那种因了性也因了情而产生的缠绵与缱绻,会使我感觉到肉是活的,心是跳的,从里到外都是完整的。我住的地方,就是我那些妓女密友的疗养院和度假村,她们想休息了,想放松了,就申请来我这,帮我做饭陪我聊天,养足了精神再去接客。所幸的是,那些对我了解挺深的妓女们,没有一个骗我偷我或哪天倒霉了要拐带上我,即使从此我不再找她们了,又有新欢了,她们也能与我友好分手。有一次,一个正跟我“处”的妓女被警察抓了,让她供我,说他们知道她这段和个什么什么样的男人来往频繁。警察以为我“包”了她,是有钱人。当时是年底,有办法的单位该发红包了。可那妓女死活咬住不知道我名叫什么家住何方,实在抗不住逼了也只供个别人。她出来后,伤痕累累的,我说你何必呢,我交点罚款不就得了。她说那哪行,那我以后怎么做人。我说可你供了别人呀,不一样吗。她笑了,你够意思,对我好;那傻逼,用我玩我还不把我当人,他活该,他和你不一样。她说她供的那嫖客是个记者,也是她交往挺长时间的回头客,可那家伙在钱上总斤斤计较,后来几次干脆赊账。最后一次那记者找她,用他刚参加个什么会发的多功能锅抵充嫖资,气得她随后把锅就给砸了。她说,那多功能锅倒是新的,也能值俩钱;可他妈的,那玩艺给我有屁用呀,我是能卖去还是能大老远地送回家去。
然而,倏忽两年半后我重返青楼,却发现事情悄悄地有了变化,妓女们除了喜欢嫖客的钱,更喜欢嫖客再有些权力,能帮助她们解决眼下的甚至退役后的一揽子问题。据说,她们的势利眼是一些让人信赖的正统传媒培养起来的,那上边经常有消息说:某妓女因和什么什么处长局长好入党提干了,某妓女因和什么什么经理总裁好银领金领了……而我这种既不处长局长又不经理总裁的酸腐男人,她们尽可以草草应付,但绝不劳神费力地与我相“处”。也许妓女们功利没什么错误,是我落伍了。
不说别人吧,还说余玲。余玲是个丹东姑娘,喝鸭绿江水长大的,中专毕业后来张集打工,三打两打就打进了花街柳巷。我初识她时,只是喜欢她高高的个头白皙的皮肤,并没指望与她深交。我已没兴趣再与谁深交,不管她淑女还是妓女。但认识余玲后,我没想深交却摆出了“处”的架势,则完全是习惯使然。可余玲这个色情业新兵,思想意识却如同两年半前的老式妓女,谈人生居然能谈得泪流满面,她说沈哥我太愿意听你说话了,你别嫌弃我好吗?我真不是坏女人呀。一般来讲,这也就是“处”的开始了,因为我嫌弃人的标准的确与职业无关,即使是妓女,她们也不见得比我更脏,而我知道,我从来都比大部分人清洁。那天我把余玲领到我家,她紧张得像第一次见婆婆的儿媳妇,手足无措羞羞搭搭。幸好她紧接着就看到电脑了,那种新型的墨绿色品牌机让她眼睛一亮。
“哇,”她惊喜地叫,“这么漂亮的电脑。在学校时,我电脑课学得最好了,回回考试都是第一。”
这之后,她告诉我,她当妓女后挣足第一个一万元钱,就回了趟家,除了给爸妈买些吃穿用品,再就是给读高中的弟弟买了台电脑。她说她弟弟是电脑神童,如果在张集这么大的城市里生活学习,准能成为比尔·盖茨。
当时我电脑不能上网,也好多天没用了,上面蒙一层薄薄的灰尘。余玲替我擦拭电脑时,手指轻柔地触在上面,就像触摸我的身体,让我的身体一阵阵酥痒。我对余玲说你打开玩吧。
这电脑,是雯雯送我的一件礼物。那时候,我和雯雯好一年了,她正用业余时间给家与俄国人做生意的商贸公司打工帮忙。可那公司除了最初几个月能按月付酬,后来就拖欠她的薪资,这样过一段时间,她决定辞掉这份业余工作。但当时那家公司离不开她,又不愿给钱,就用台一个电脑公司抵他们债的电脑抵雯雯工资。雯雯自己已有电脑,就把这电脑搬我家来了,她的意思是,希望我有电脑后,能正正经经地做点事情。可我打从辞职开始,就决定不再做她和所有人理解的那种“正经”事情,所以电脑虽好,对我却没用,如果用,也只能像她送钥匙那天,我洗头打扫房间开窗户透气一样,无非是为了讨她高兴。那天我的努力没使她高兴,她还是扔下钥匙掉头走了;但我在她送我的电脑上,像模像样地搞研究写文章时,她可的确高兴坏了,她说你这才像个强大的男人。雯雯认为最好的男人是强大的男人,而“强大的标志是肯做事情,不一定成功,但一定要做。”她说这话时总说两遍,一遍俄语一遍汉语,还俄语在前,不知道这话是不是俄罗斯的谚语格言。我认为雯雯关于“做事情”的说法是针对我的委婉批评,因为在她看来,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读闲书、下棋打扑克、预测英超和意甲足球联赛的积分情况、与她做爱、想她惦记她给她写信、琢磨人有没有灵魂、开玩笑、恶作剧、学习测字学、猜迎面驶来的汽车车牌尾数单双号、研究女人的耳唇与阴唇大小比例关系、涂改墙上的标语口号、半夜跑到走廊里喊一嗓子,等等等等,包括我听人讲过但没实践过的上网聊天,都不属于“做事情”。由于我俩对“做事情”的理解存在差异,我越是多做事情,她就越认为我不做事情,所以,电脑虽然是我的了,可那是她送我的,我若上网聊天,她没准会认为她是在怂恿我不做事情,我也就没上网。我不希望她自怨自艾。
“没上网玩什么呀?”余玲一眼就看出我的电脑没有上网,她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能在你这给我弟弟发个伊妹儿呢。”
余玲说,自从给弟弟买了电脑,她隔一段就去网吧给弟弟发伊妹儿报告平安。“可我没空总去呀,有时就不能及时看到他信息,他都有点怀疑我了。”余玲的弟弟自然不知道,帮助他做比尔·盖茨梦的工具,是他姐姐有价的肉身。
余玲第二天又来我家时,买了点菜,进屋就要给我做饭。“先上网吧,”我指着电脑说,“看看你信箱里有没有信,再给你弟弟发伊妹儿。”这天上午,我在南关科技一条街雇了个年龄和余玲相仿的小伙子,给我买来调制解调器并装进了电脑。“饭晚点没关系,你今晚不走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第二任电脑老师。”
可以说,我对电脑还一无所知,确实有必要向余玲拜师学艺。倒不一定非像当初接到雯雯馈赠时那样,硬要给它派什么用场,用它“做事情”,但挺贵的东西摆在家里,又属于最时尚的生活工具,多熟悉熟悉它总没坏处。以前在第一任电脑老师雯雯那里,我只学会了五笔字型,一些其他操作规则还没来得及学,老师雯雯就离开了。那时雯雯以各种方式督促我干点什么,学会五笔字型后,既为练习打字指法,也为讨她高兴积攒“做事情”的备用材料,我曾往电脑里填装了二十多万汉字,也就是把那些没收在单册书里的、但估计以后会对我“做事情”有用的某些文章的片言只语,一字一句地敲进电脑。这样做的结果是,虽然我仍属电脑盲档次,但键盘打字又快又好,雯雯说过,我水平都接近打字员了。至于我计划中的研究项目和想象中的学术论文,由于雯雯离去这个同样的原因,则早成了水月镜花,它们在我的电脑硬盘里,只是一些空空的磁道----哦,我这样说也不够准确,在我经常使用电脑的那段时间,在雯雯离开我之前,我还真做了件被雯雯表扬为“正经”的事情,我脑子里的一些想法,不仅找到了一个题目,还有了个三千多字的开头,它们属于我的独立创作:
张集建城考
张集始于两汉,最早名为候城,属辽东郡,这是史学界“候城-张集说”的核心观点,也早已得到了近几届张集地方政府的认可并一直受到广泛宣传。这一观点持有者的重要依据有二:其一,在《汉书·地理志》中曾提到与今日张集在地理位置上出入不大的此城,且在那里还设过都尉治,说明那时的候城虽然已属东北重镇,但规模不大,只由都尉统辖;其二,1958—1965年在张集西南八公里处浑河南岸三次发掘到的郑家洼子出土文物可以证明,早在两汉以前战国以后,候城就已有了人烟和城郭,而这城郭,只能是后来张集的前身。但史学界关于候城张集的问题,也始终存在着“候城不存说”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微小,又不能得到官方的认可,甚至连参与正常的学术讨论的资格都被取消了,可它却一直存在着,甚至郑家洼子出土文物被发掘出来后,经过长期研究,这种“民间”的呼声反倒越来越高,至少在学术层面上,它几乎有了取代“候城-张集说”的势头。那么,“候城不存说”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呢?作为支持这一观点的笔者,我想从对张集郑家洼子出土文物的分析来开始本文,以论证张集作为一级地方建制,最早只能始于唐朝中期的最新判断。……这似乎是标准的学术论文,若想从中发现点什么,也只能部分地看出我的考据癖好:其研究对象只针对我的家乡张集。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首先我并不非要通过怀旧考古支持我的观点,其次我对张集北京包括香港台湾都一视同仁,家不家乡我并不看重。倘若不需要考古和把家乡的建城历史拉上我就能完成论文、就能把我的所思所想有理有据地表述清楚,我倒宁可用流行歌曲或相声小品来说明问题,那多老少咸宜喜闻乐见呀;并且,如果可能,我也更愿意把我的研究对象定为湖南湘潭或浙江奉化,那种出名人的地方,说服力大。可不行,我不考古,不说张集,我的观点就没法表达准确,也就是说,完全是我所关注的问题,要求我必须把时间前推两千多年,把空间放在生我养我的张集地域,而不是两千多年的时间和张集这块土地生成了我所关注的问题。我这样解释有点麻烦,要了解我的意思,最方便的办法是全文通读我的《张集建城考》,那文章的长度估计有前边引文的十倍左右,虽然不短,也不算太长,一个晚上足可以读完。但非常遗憾,现在看来,我的《张集建城考》大约永远只能是个三千多字的文章开头了,连我都无缘读到全文。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只是交代一下在那文章中,我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其实,我要说的话特别简单,我只是想通过对张集建城历史的分析研究,来解释衰朽和消亡是怎样在建立和生长之初就埋下伏笔的。我是想在张集繁盛的今天,预言它明天的颓败与毁灭。
“你会算命吗?你能给城市算命,也能给人算吗?”
余玲看了我文章开头,夸我学问大,说原来张集那么早就有了。可你研究张集什么时候建的,她问,有什么用呢?屁用没有,我爽快地说,我其实是在推算张集什么时候寿终正寝。这一下,余玲把我当业余神汉了,敬意增加了十二分还多。所幸的是,我的确也看过些杂书,手相的面相的释梦的以及分析血型星座基因组的,我就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能。当然能。”
那天余玲帮我建了信箱,还告诉了我她的信箱地址,并给她弟弟发去伊妹儿报告平安,然后带我上网逛荡。可这个那个地看了一圈,包括一些与性有关的图片文字,都让我觉得索然无味。我说上床吧,上网可没上床好玩。余玲说,咱还没进聊天室呢,进聊天室转一圈再上床呗。我知道不该让她扫兴,她还是孩子,她的身体还没僵死,碰哪都能把她激活;她不像我,身上只剩一块活肉了,已提早看到了过一天少一天的末世图景。我们就进了个聊天室,那聊天室与我的亲近程度远超过她:我是张集人。
我以前也听说过聊天室的林林总总,认定那是块调情训练场或通奸实验田,有些好奇但知道也不过尔尔,就先入为主地把它看成了幼儿园的小把戏。可这回身临其境一进入它,我才发现,我皮相了,我狭隘了,故作清高了也自以为是了。当然了,我对它的理性认识是逐渐完成的,但对它的尊重,却从上网第一天就开始了。我当时陪余玲在“我是张集人”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它迷住了,觉得这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俗滥可也更加亲切,它就像我们每天吃的茄子白菜而不是偶尔吃的山珍海味。我兴趣一下就来了,都不再关心上不上床,连我打电脑时余玲给我口交我都无暇分心。我在“我是张集人”里盘桓许久,激动不已地看着显视屏上那些最平庸最琐屑的对话:你哪的?/我南关的。你呢?/我住板行那,属于东关区。/你多大?结婚没?/二十四,还自由身呢。/咱们去市政府广场见面好吗?我在毛主席塑像下等你。/为什么非见面呢?相知何必相识……我笑得几欲喷饭,可绝不是嘲笑。离开“我是张集人”,我马不停蹄地又跑到“红杏出墙”、“爱人同志”、“青春对对碰”、“网上QQ情”、“足球之夜”和“围棋天地”等聊天室去观风望景,都有点“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思了。后来当看客当得我技痒难耐,我就由试试探探到大张旗鼓地去当说客,和那些根本想象不出有着何种学识怎样出身什么模样性别真伪的人说些或露骨或委婉或天真浪漫或恶语伤人的话,痛快极了。那是一种无聊的认真,一种下流的坦诚,一种无中生有的庄严,一种一本正经的荒唐,一种麻醉中的清醒和理智状态下的迷乱,一种做恶的剌激和做完恶却无需担惊受怕负责任的快乐的混合。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余玲撅着屁股打字时,我站在她身后与她做爱,大声喊叫着一泄胸臆,希望电脑能变成电话。“他妈的,聊天真是妙不可言哪!”
这一晚上,直至第二天上午,我们进进出出地在几个聊天室总共呆了十二个小时,其间余玲几次离开电脑合衣上床,加一块能睡五个小时,我则十二小时没闭过眼。我们有时用过客的名义与人交谈,那是前几个小时的事;后几个小时,我们给自己取一堆名字,从“小草也含情”到“哥哥粗长大”,从“喀秋莎”到“卡斯特罗”,就像一个演员演完无赖恶棍再演领袖圣人。我打字快,多数时间我与对方聊,余玲在一旁出谋划策。她愿意让我扮成女的,以一个思春少女的口吻与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做纯情周旋,说些酸词;而我自作主张时,则以愤世嫉俗的男人面目出现,一言不合便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粗俗恶毒,而骂的对象又常常指向“大家”,或挑一个倒霉蛋骂给“大家”听。我骂的字眼十分不堪,即使像我这样一个道德感已经下降至零的人,一人独处时也不好意思出口;可把那些话打到屏幕上,说给一群看不见摸不着又绝不掺假确实存在的听众,跟宣讲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文明用语也没什么区别。余玲对我的做法有些反感,但不说什么,只引诱我重新装扮娇羞少女,至多做一个想放纵感官的闺中妇人。直到有一次我去“花季雨季”聊天室这么干时,她才阻止了我,她看我的目光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惊惧,是担心一个疯子会随时发作的那种惊惧。
“沈哥去别的聊天室吧,他们还是孩子。”
“我就是来找孩子的吗,怎么能去别处。”
“可他们那么纯洁,你这样……”
“我不纯洁吗?我玷污他们了?”
“不是,我是说——”
“我告诉你余玲,这世界上没人是孩子,孩子也要长大,不长大也先得是人,是人就有权利知道自己和别人都咋回事儿。我小时候要有人跟我这么说话,我就不会傻逼几十年才明白过味来;你小时候要有人跟你这么说话,你就不至于靠卖逼为生……你也可以当妓女,当万人妻,但那是因为你喜欢性交喜欢不同的男人,不是为了男人给你带来的臭钱!”
余玲被我说哭了,哭得很伤心。我知道我太过分了,就哄她,边哄她边打着一连串的“对不起”退出“花季雨季”,并表示以后再不对孩子说粗话了。然后我离开电脑,站到窗前抽烟,让她由聊天室转往她的信箱,看她弟弟有没有回音。余玲嘴上说不能有不能有,可还是打开了她的信箱。信箱一打开,看到目录显示她就叫起来,还真有,这么晚了他还用功呢,说着已经破涕为笑。我回头看她一眼,想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成人话题”里与人网上做爱而是用功呢,但我没说,我嘴巴不能一损到底。接下来余玲叫声更大了,说好事呀,招着手让我过去看信。我说你念吧我听着,余玲就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说句你呀。我知道余玲的你呀什么意思,那和我在孩子们的聊天室里胡说八道时,她用不解的目光看我是一个意思。她不明白,像我这样一个连孩子感情都要亵渎的人,为什么又知书达理如同绅士:我们认识后,她的个人情况都是她主动说的,我什么也没问;她第一次开她信箱时,顺嘴提到还有密码,我本来就坐她身边,可立刻起身躲出去好远;现在,我又执意不看她私人信件……她弟弟发回的伊妹儿说,他今年高考已获准免试,将被直接保送到校址在张集的国家重点工科大学东北工学院计算机系读书。我也兴奋起来,说你弟弟太棒了,我小舅子真是人才,你赶紧发封祝贺信,告诉他姐夫向他致敬学习。余玲字斟句酌地给弟弟发信,说我可告诉他啦,来张集念书尽管放心,有姐夫在。我说当然了,姐夫是张集地头蛇吗。然后余玲各屋转着哼流行歌曲,我则回到电脑前,用“好奇帅弟弟”的名字钻进“性感地带”聊天室,与个“丰韵犹存女”纠缠不休。
“我弟弟一来,我在张集就待不下去了。”
“丰韵犹存女”给“好奇帅弟弟”讲处女膜的位置时,我听到余玲的声音又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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